绪娘……绪娘啊。

    铃铛刚到的时候，绪娘正在怯怯地，招呼自己的宫女吃点心。这场景似曾相识，她恍然想起，自己刚刚住进揽月阁，也是这么惶恐着自己的走运，战战兢兢想讨好身边的所有人。

    太皇太后知道后，立马把她叫到了身边，教导她，真正的公主，要活得更恣睢得多。

    她现在敢对李承鄞甩脸子，完全就是那三年里，太皇太后和李承鄞一点点惯出来的公主脾气。

    她推门而入，绪娘听到声音，连忙仓惶跪下：“太子妃，婢子……妾身……我……”

    她把头磕在地上，瑟瑟发抖：“糕点是我给她们吃的，不是她们的错。”

    铃铛叹了口气：“起来吧，绪宝林。永娘，你们都出去，我和绪宝林说两句话。”

    永娘会意，把绪娘的宫女尽数带走，然后自己守在了门前。

    绪娘惴惴不安地坐在桌前，全然不敢抬头。

    铃铛又叹了口气，伸手摸摸她的脸颊：“张参已经死了，绪娘，你安全了。”

    绪娘愣在原地。

    张参……死了？

    比她先反应过来的，反而是她的眼泪。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砸到桌子上，溅开一朵水花。

    她觉得释然，又觉得愤怒。

    张参还没有求得她的原谅，还没有跪地求饶，还没有被周围的人指指点点，凭什么能死、凭什么敢死？

    凭什么——要让她一个人背着这种痛苦，永永远远地背一辈子？

    可她立刻惶恐起来，她是个奴婢，张参却是世家公子，她怎么配恨？

    绪娘发抖起来，而后，她的头被铃铛抱在怀里。铃铛柔声细语问她：“绪娘，他打你的伤……还疼吗？”

    绪娘一下子抬起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她只是一个婢女而已，只是一个可以被主子们把玩的物件而已。怎、怎么还会有主子关心她的感受，还会有人来问她疼不疼？

    她听到太子妃说：“会挨打的，会很疼的，这种时候，男人不会在意你是死是活，他们只会……只会……”

    有好多人觉得这是艳福，是能享受到的事。但是，歹徒怎么可能温声细语的和受害者商量，今天让我一亲芳泽好吗？他只会使用暴力，尽可能的让她们失去反抗能力，失去意识，甚至失去生命。

    铃铛仍然记得那顶帐篷，记得调羹儿被拔掉的牙齿，记得有人抓着自己的头发往地上砸，让她的眼睛看不清了好些天，让她的耳朵从此留下后遗症，如果特别疲惫的话，就会耳鸣到甚至听不清东西。

    她的左腿一直到现在伤口都没有完全长好，她的心肺到现在都不足以支撑她奔跑，还有……

    她到现在，身上都没来月事。

    她漂亮，也命大，被伊莫延看中，要跟她玩养成游戏，然后又遇到了偏执的李承鄞，不然经历了这么多……她安能有命在？

    绪娘哭泣不止：“太子妃，我好疼，挨打也疼，那个也疼，我好疼，我好疼啊……”

    她哭，铃铛比她哭得更凶：“我知道，我都知道……”

    中箭之后，又没失血昏厥之前，眼前会先出现黑白点点，然后慢慢变成红色，又变回黑白，就这么黑一阵红一阵的变着，最后就彻底黑下去了。

    冰天雪地里，哪怕隔着衣服，接触到那么大片冰雪时，也先是冷，然后是痛，接下来就不痛了，中了箭也不痛，血流出来反而让身上很暖和，因为那比人烫，在那一瞬间，取暖真的会被烫到。

    绪娘连哭都不敢大声，她颤抖着问：“太子妃，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是我……”

    她没有错？

    可是该怎么告诉她这件事？

    既然没有错，那么为什么被选中的人是她？

    所以她必须有错，一旦她有错，把错误改掉，这种事以后就再也不会发生在她身上了，这样她才能安全……

    但是，她到底有什么错啊！

    她连自己犯了什么错都不知道，以后……以后又该怎么办呢……

    这个问题，铃铛也回答不出来。

    她也不能明白，自己的亲人究竟犯了什么错，才会导致那样被屠城奴役的结局。

    但是……

    铃铛搂紧了绪娘，喃喃地说：“自怨自艾是没有任何用的，要说有错，也是你太弱小了，弱小到别人觉得咬你一口也没有任何损失。所以哭没有用，抱怨也没有用，把自己的命寄托在别的人身上更没有用。你得自己强大起来，你得……”

    她一字一顿地说：“谁敢伤害我们，我就叫他消失。”

    绪娘抬起头，怔怔地望着她，眼泪却还不停地流。

    铃铛递给她一块帕子，柔声问：“他的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绪娘又惴惴不安起来，哪怕这个孩子不是她想要的，这孩子现在也是东宫的小主子，而她却是一个下人……

    铃铛却打断了她：“我不关心孩子怎么样，我只关心你的想法！”

    “这孩子都没出生，他根本就不算个人！”

    “而且，我最讨厌的就是有男人用强力逼迫，只要有我在，我看谁敢逼你生不想要的孩子！”

    绪娘怔怔地望着她，连手帕也不敢接。

    铃铛叹了口气，说道：“你想再哭一会儿，还是听听我的安排？”

    “太子妃……”绪娘嚅嗫着说，“要是我……”

    她不敢说自己的想法，只能咬着唇忍着痛，默默垂泪。

    铃铛却误以为她要留，恨铁不成钢地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想留，也能生，但是要费点事。我可以想办法安排你们母子出宫，再给你点盘缠，到时候你就自称是小寡妇，也嫁得出去的。”

    “只要你有钱，带个孩子也能再嫁的，哪怕生的是个男孩。你有孩子就说明你能生，这个孩子养大了，女儿能招个女婿，儿子也能给将来同母异父的亲弟弟做帮手，又忠心又可靠，还是一起长大的胞兄弟，怎么看都是稳赚不赔，你出宫也能活得好。”

    “但是……你要是想留在宫里做主子，就只能把孩子……”说到这里，她忽然难过起来，她自己不能生育，却要劝人打掉孩子，这种事何其残忍啊……

    她抿了抿嘴，说：“你放心，李承鄞若是敢对你用强，你就来告诉我，看我怎么收拾他。”

    那两个字激起了绪娘的噩梦，她仿佛一瞬间回到了那个绝望的时候。已经愈合的伤口再度剧痛起来，痛得绪娘几乎要惨叫出声。她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咬牙切齿地，好像要把张参的喉咙撕开。

    她说：“太子妃，这个孽种，我不要了。”

    铃铛闭了闭眼睛，说：“好，李承鄞会通知你什么时候开始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