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陷

    “我没有收用她。”李承鄞的牙咬了起来,“我还没有那么愚蠢。”

    沉默了一会儿,他说:“这个绪娘,我让阿照去查了,她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是羽林卫张参的。张参是皇后的堂弟,粗鲁愚笨,孩子不是两人情投意合得来的。”

    铃铛猛地抬眼,眼神沉了下来:“这个张参,该杀。”

    “张参的事,交给顾剑。”李承鄞脸色恢复了正常,露出冷酷的笑容,“他会用这个张参的死,离间高家和皇后。等到皇后孤立无援的时候,就是娘的案子,该翻案的时候了。”

    “至于那个绪娘……”李承鄞飞快地抬起眼睛,小心翼翼地看向铃铛,“皇后既然派了绪娘,就势必不会善罢甘休。这件事,是我来处理,还是你来?”

    他有些紧张,并不是为了向下属分配任务,而是向自己的枕边人露出他内心的狠毒——她会怎么看他?会不会厌恶他?能不能接受他?是不是要离开他?

    这些后果,对他来说,太难以接受了,连带着袒露内心,都成了一件可怕的事。

    铃铛没有直接应承下来,想了想,问道:“绪娘,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绪娘嘛……”李承鄞沉吟片刻,道,“胆小如鼠,畏畏缩缩,连对我伸手,都吓得脸色苍白。”

    铃铛又问:“如果是你处理,你打算怎么处理?”

    自然是用她们母子的命,来扳倒皇后和赵瑟瑟。当然,如果可能的话,留她们一命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

    铃铛猜得到他的想法,没有说话,抿了抿嘴唇。

    李承鄞看着她的脸,终于发了脾气:“为什么你总在对我不满?我做了这么多,都换不来你的一个笑容吗?那我究竟做什么,才能让你满意?”

    “为什么你觉得这是为我做的?”铃铛挑眉,“你斗这个斗那个,不是为了你自己的升迁,为了你的权力吗?难道没了我,你就甘心和三皇子四皇子一样,做一个无权无势的闲王?”

    “借口,都是借口!”李承鄞用力挥了下拳头,“你就同母后一样,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可能认同我!”

    他颓丧着,眼中慢慢泛起了泪光:“我自认我可以负了所有人,可我唯独不想负了你。你知道吗,你才是我的一生所求。”

    铃铛摇了摇头:“李承鄞,权力才是你的一生所求。你怎么连自己都骗。”

    “你不明白,”李承鄞摇了摇头,“很多事情,我必须去做。”

    铃铛并不信他的话:“就算不得不做,你也不能随便烧了别的人命,来暖你的龙椅。”

    李承鄞红着眼眶,说:“比皇宫更危险的是东宫,比皇帝更难当的是太子。我这一路的艰辛你看在眼里,这一路都是为了我们……”

    “我觉得你很冷酷。”铃铛退了一步,闭着眼睛说,“皇宫让你不安,而若不是我足够聪明,能看穿你的伪装,你知道我面临的是什么吗?无缘无故成了太子妃,能不能活,活得怎么样,全靠你的施舍。可你呢?独宠赵瑟瑟三年,如果我不跟你私下说清楚,你对我只会永远是吵架、辱骂。李承鄞,这样的日子,你敢过吗?将来有一天,你真的不会杀了我吗?”

    李承鄞弯下腰,用力捏住她的双臂,恳求她:“铃铛,我不会杀了你,我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我会对你好,我一辈子会对你好!我求你,就算你不喜欢我,心里一点都没我都没关系!”

    “可是,李承鄞……”

    “你难道没有发现,我受到最多的伤害……其实是你带来的吗?”铃铛闭了闭眼睛,“我知道你把我保护得很好,所以我感受不到东宫外面到底有多少风风雨雨,但是……”

    “我看着你利用赵瑟瑟,看着你利用绪娘,看着你利用母后……好吧,是我优柔寡断,母后对我真的很好,我就是舍不下她!”铃铛眼里慢慢蓄满了泪水,“你说你心里有我,我很清楚,我知道你在一直尽全力保护我,可是你说你爱我——李承鄞,你这么薄凉的人,真的懂得什么叫爱吗?”

    李承鄞的眼神逐渐狠厉了起来:“那你是不是只有看到我死,才会相信我的话?”

    “我从来没有不信你的话,我只是……”铃铛看着他,说,“李承鄞,你真的知道怎么对别人好,真的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吗?你真的知道什么叫爱,什么叫喜欢吗?”

    李承鄞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反复纠缠于这个问题:“我只知道,我爱的人是你——爱和喜欢,难道不是同一件事吗?”

    “你不懂爱,你也不会爱。”铃铛叹着气,“跟你聊这个真的很累,一想到和你在一起,以后永远都要纠缠于这个问题,李承鄞,我真的会累的。”

    这句话落在李承鄞耳朵里,就是拒绝和他走下去,他放开了手,一步步地,退回到桌边:“所以,不管我以后怎么样对你好,你都不会在我身边了,是吗?”

    他望着铃铛,眼神像只被人丢弃了的、遍体鳞伤的狗:“我好恨,我恨你爱的人不是我……”

    他颓然地坐下去,低着头,似乎眼泪要掉下来:“为什么。”

    铃铛叹了口气,跪在他面前,把他的头抱在怀里:“我应该怎么向你证明,我并不恨你,只是偶尔会讨厌你?”

    李承鄞的情绪越发低落。

    看吧,她讨厌他。

    她闭了闭眼,说:“其实我一直爱着你,但是我和我的身体,我们并不是所有时间,都能喜欢你。”

    李承鄞猛地睁大眼睛,抬起头来。他猛地站起来,喜极而泣:“你刚才说什么,你再、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

    铃铛挣开他的手,攀着李承鄞的肩膀,拉他弯下腰,然后亲了上去。

    李承鄞胡乱地吻了两口,他现在没有心情去想别的,只是迫切地,想从铃铛那里得到证明:“我求你,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给我听,好不好?”

    铃铛闭着眼睛,李承鄞能感觉得到她的心跳,也能看到她细细的脖颈,随着说话的动作微微发颤。她说:“我的心爱着你,我的身体讨厌你。”

    他的嘴唇颤动着,似笑似哭:“有你这句话,就算我死了,我也心甘了。”

    他猛地把铃铛搂进怀里,用尽全力死死抱住,生怕他一撒手,怀里的人就不见了。

    铃铛把脸偎在李承鄞颈间,慢慢伸手,环抱住了李承鄞,在他怀里发抖:“我到现在,都不能完全接受……跟男子接触……。克制住恐惧让你……让你亲我、弄我,都只是、是为了……让你别觉得,自己没人要了……,别觉得身边没人爱你了……”

    她被李承鄞勒得喘不过气来,声音越来越低:“我还没有……那么傻,两杯、两杯酒,一碗汤,能被骗到床上,被你……折腾一晚上……”

    她对男子的恐惧发作,再也克制不了身体的厌恶,腿脚一软,顺着李承鄞的怀抱,就要往地上倒。

    李承鄞大惊,抱起她,重进卧室,踹开被子,将她平放在床上。铃铛心脏狂跳不止,眼前发黑,就连记忆也都是断断续续的。再次醒来时,已经华灯初上了。

    李承鄞真是个很好哄的人,只要抱他一下,哄他一句,他能从下午高兴到晚上。铃铛仍是难受,翻了个身侧躺着,拉着李承鄞,要把话说清楚:“还有几件事要先处理一下。”

    李承鄞拍了拍她的手,温柔地说:“你说。”

    他眼中浸满了笑意,好像整个人刚从蜂蜜罐子里捞出来,吃饱喝足,餍足地晃着尾巴。铃铛说:“第一件事,绪娘。我找个机会接触她一下,若是我能解决,就干脆交给我。若是我搞不定,那就你来处理,怎么样?”

    顿了顿,她又问:“说起来,你真的临幸了赵瑟瑟吗?她的身体还好吗?怎么一直没有怀孩子的消息传来?”

    李承鄞踌躇起来。

    他不敢对铃铛袒露内心,他自己有多心如蛇蝎,自己是清楚的。

    铃铛沉默片刻。她大概知道李承鄞的想法了。但她还是要逼李承鄞亲口说出来,顿了顿,她说:“你还记不记得,我说,我爱你,但是我不总喜欢你?”

    李承鄞不懂她为什么话题忽然跳出很远,茫然地点点头,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爱你,是我能痛你之所痛,我能为你而落泪,而讨厌你……”

    “是因为,很多时候,你的方法,你的手段,我不认同,并且觉得受到了伤害。这时的哭,是因你而落泪,你能明白区别吗?”

    李承鄞想说什么,却忽然好似被一道闪电劈中,他愣在原地,好久,才说:“我也可以在有些时候不那么喜欢你,你是这个意思吗?”

    他小心翼翼地望了铃铛一眼,带着会触怒铃铛的决心,说:“这么说来,我讨厌你总是哭哭啼啼,伤春悲秋的样子。”

    “这不可能。”铃铛毫不犹豫地说,“既然你享受着我的善解人意,就得忍受我的多愁善感。就像我接受你的一往无前,也得忍受你不择手段。这是同一件事,一体两面。就像顾剑的潇洒不羁和不受管控,裴照的守口如瓶和三缄其口,还有远一点的例子,那个真正的九公主,天真善良和没长脑子。”

    “李承鄞你要明白,我是活人,有七情六欲,会吃喝拉撒,你要是连这个缺点都接受不了,那我劝你尽早收拾东西滚蛋,因为你爱的不是我本人,你爱的是那个你想象出的幻影。这样的话你就是叶公好龙。”

    “你连我的缺点都不敢接受、不敢直面,你有什么资格说爱我!”

    李承鄞沉默了好一会,才说:“我确实不允许她怀孩子,因为我不想让她再生下来另一个我。”

    他的视线透过窗棂,望向远处的皇宫。

    赵瑟瑟的身体很好,足够孕育子嗣——那都是四年前的事了。

    自从她入了东宫,李承鄞一直哄着她,称他极其想要一个,他和赵瑟瑟的爱子。可是他却命人在赵瑟瑟的饮食中下了凉药,但是赵瑟瑟毕竟年轻,凉药也不能完全阻止,因此在赵瑟瑟还不知道的时候,李承鄞就先知道了她有孕的消息。

    于是,他算着日子去临幸赵瑟瑟,又把凉药换成了落胎药。在赵瑟瑟不知道的时候,他们已经没了好几个孩子。

    如今,据太医说,赵瑟瑟的肚子比纸还脆,月事都乱了,已经再不可能有孩子了。

    做得这么绝,他也曾不忍心过。但是若孩子生下来,就是活脱脱的另一个他。父亲为了利用、稳住母族而出现的赠品,母亲因父亲的算计而死,从小养在嫡母膝下,父母都是自己的仇人……

    这样的孩子,哪怕送走,也是他心里的刺,所以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出现好了。

    铃铛想通了其中的关节,沉默片刻,说:“李承鄞,你真不愧是深宫长大的,做事真小家子气——分明有那么多方法,却一定要利用女人。”

    李承鄞沉默片刻,才道:“这样最便捷。”

    “你放心,”李承鄞把脸贴在她手上,跟她保证,“因为你现在的身体,我才敢对你稍微放肆一些。我永远不会让你喝凉药,也不会让你因为怀孩子而陷入危险。那是对敌人的手段,不是对心爱的女人的手段。”

    他摩挲着铃铛的腹部,温柔地说:“我会等着你,直到你养好了身子,然后给我怀个未来的太子。”

    铃铛缓缓呼了口气,爬起来,取出两个小纸包,递给李承鄞。

    说实话,听了他对赵瑟瑟的所作所为,铃铛的身体更加厌恶李承鄞,以至于前几日快感带来的一点依赖都消失了。

    她克制住自己的不适,说:“我想过了,我确实做不到放开身心接受你。所以,这两包,一是蒙汗药,二是鸣玉坊姑娘只用的药——李承鄞,你选一包吧。”

    李承鄞愕然地看着她。

    片刻后,他抓起药包,从窗户扔进小湖里,然后伸手,把铃铛揽进怀里,一字一顿地说:“我,李承鄞,是豊朝未来的皇帝,如今的东宫太子。我还没有那么窝囊,让我心爱的女人,为了满足我而吃药。”

    他心爱的女人,只能为他吃一种药。

    那就是安胎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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