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寒

    他们赶到王帐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李承鄞带着梅瑜瑾来到铃铛的帐篷前。一掀开帘子,梅瑜瑾先看到了精美厚实的地毯。

    这里想必就是李承鄞的住处了。

    他无端有些愠怒——玎珰是女孩子,怎么能和李承鄞这个男孩子住在一起?

    尽管李承鄞还是半大孩子——可是半大男孩就不是男孩子了吗?!

    就在他准备掀开内帐门帘的时候,李承鄞忽然制止了他:“铃铛姑娘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不能乱碰。”

    一听“生命危险”,梅瑜瑾立刻打开了李承鄞的手,冲进房间。房间内干净整洁,鼻尖传来若有若无的熏香。正中央生有炉子,正坐着热水。里面闷闷的,让人无端有些气短。最深处放了张大床,依稀能看出上面的小人儿——

    那是他的宝贝妹妹,是他们家小玎珰。

    梅瑜瑾只望了一眼,就无声哭了。

    小妞长大了,可看起来还是好小。

    他不敢大声哭,生怕吓着妹妹,魂吓丢了,可该怎么找回来啊!

    梅瑜瑾的指尖在颤抖,他看到了玎珰脸上的指甲痕,看到她脖子上的淤青,还看到了——缠在右肩的绷带。

    这个包扎位置,只可能是胸腹受了重伤!

    李承鄞站在一旁,有些愧疚地垂下眼睛。裴照则颇有些崇敬地看了小姑娘一眼,无声退到外室。

    梅瑜瑾再也忍不住,跪在床前,失声痛哭起来:“玎珰,醒醒,醒醒妞妞……”

    李承鄞迟疑着伸出手,犹豫了很久,最终搭在了他肩上。

    “我们去外面吧,”他说,“军医说,她要睡好,才有力气熬过去。”

    梅瑜瑾痛苦地闭上眼睛,随后扭头,拖着李承鄞来到外室,双目猩红地盯着他:“谁做的?”

    李承鄞不敢和他对视:“她成了丹蚩人的奴隶,然后被伊莫延……”

    “奴隶,哈,奴隶……”梅瑜瑾露出狞笑,他的视线扫过李承鄞,再扫过裴照,表情忽然凝固了。

    为什么?

    为什么一个奴隶,有资格住这么好的帐篷?

    为什么奴隶营帐外会有重兵把守?

    为什么李承鄞会对她面露愧疚,为什么他身边那个将军,会用崇敬的眼神看她?

    李承鄞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叫得还是那个错了的铃铛,他又是怎么,准确无误地把玎珰从一群奴隶里面,挑选出来的!

    王帐被灭已有十余日,丹蚩王子伊莫延,究竟是什么时候伤了他的宝贝妹妹!

    梅瑜瑾的拳头逐渐收紧。

    一个驰骋沙场的少年将军,不该对一个小孩子表现出敬意,除非那个孩子做了什么他做不到的事。

    他的妹妹,被一国皇子好吃好喝地供在身边,为什么?凭什么?

    他还没有狂妄到,认为全天下都该无条件对玎珰好的程度。

    所以,那件西境都护府将军做不成,却在最近办成了事情是什么?

    灭丹蚩!

    丹蚩王帐游移不定,所以想要攻打,根本无从下手,汉人想要进王帐,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变成奴隶。

    奴隶!

    玎珰是丹蚩王帐的奴隶!

    他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大步走到李承鄞身前,将他提起,逼问道:“你老实说,我妹妹——是不是你把她派去做了奴隶,替你灭了丹蚩!”

    李承鄞一惊,鼻子也酸了,他微微移开视线,语气低沉了下去:“我会对她负责。”

    “负责?负个屁责!”梅瑜瑾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一圈打在李承鄞脸上,打得李承鄞踉跄后退了好几步。

    裴照大惊,过来要按住他,却被他挣脱,情急之下,裴照只能紧紧抱住他的腰,防止他伤害李承鄞。

    暴怒之人的力气何其大,裴照被他打得踉跄吐血,半天站不起来。

    “李承鄞你还是不是人!”他抓紧李承鄞的前襟,将他举起来,声嘶力竭地质问着,“我妹妹只有十四岁,我妹妹比你还小好几岁啊!你就这么利用她!”

    “这么小的孩子你也舍得下手,李承鄞你算什么男人,你只会利用女人孩子吗!”

    李承鄞用力挣扎着,他是好吃好喝伺候着长大的皇子,远比这种忍饥挨饿的穷苦人强壮。可是,他居然在暴怒的梅瑜瑾手下,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李承鄞下意识地护住了自己的要害。

    裴照扑了上来,用尽全身力气,终于按住了梅瑜瑾。

    李承鄞用力擦去嘴角的血,咬住牙,狠狠地说:“对!我卑鄙!可是我能把丹蚩的汉人奴隶都救出来,你这些年——救出过哪怕一个同胞奴隶吗!”

    梅瑜瑾冷笑:“别跟我说这个!你的功绩,还不是踩着我妹妹的血得来的——你要是真的那么有骨气,你自己去做奴隶啊!”

    裴照看不下去他对李承鄞的辱骂了,出声提醒:“这个计划,是姑娘自己提出来的。”

    “她才多大!她懂什么!”梅瑜瑾的声音立刻提高了一倍,“而且她叫你们完成计划你们就照做,我叫你现在去死,你也赶紧死一下吗!”

    他挣脱裴照,一步一步向李承鄞逼近:“好啊,你好啊!”

    “你是皇子,你高贵啊!”

    “你忍过饥、受过冻吗?你吃过路边的死人吗!”

    “我们家破人亡的时候,你不曾管过,现在我妹妹好不容易长大了,你却逼她去送死!去为了你的荣华富贵送死!”

    “李承鄞我问你,你在享受葡萄酒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那都是我们这些人的血、是我们的血泪啊!”

    “你凭什么不自己去!你五皇子的命是人命,我妹妹就不是一条人命了吗!你就送这么小的孩子去丹蚩,让她任人欺凌!”

    李承鄞的眼神沉沉的,他说:“那是因为你没有权力,我也没有。所以我们只能任人宰割。”

    “你放屁!你有了权力,只会来宰割我们!”

    李承鄞重复着:“那是因为,我们都没有权力。”

    “你没有权力,只能去做一个小小的山贼;我没有权力,只能……”

    他偏了下脸,错开话题:“想要让你妹妹一生衣食无忧,你只能一步一步向上爬,爬到没有人能伤害你的地步,爬到你能掌控别人生死的位置。你懂吗?”

    梅瑜瑾对他的话嗤之以鼻:“随你怎么想,我要带我妹妹离开。”

    “不行,她,必须留下。”

    “我不是你这种怂包,只会躲在女人后面!让我妹妹留在利用她的人身边,你想都别想!”

    他推开裴照,大步流星地走进内室,却在怎么抱起妹妹的时候犯了难。

    他能带着她去哪呢?

    身后响起脚步声,梅瑜瑾一看,是李承鄞。

    他不愿意搭理李承鄞,只是把视线放回妹妹身上。可李承鄞却递给他一本册子,沉声道:“看看这个吧。”

    这是一本账册,带药方的账册。

    梅瑜瑾翻看着,脸色由红变黑再变绿,最后,他把它扔到了一边。

    那是妹妹这几天的药费。

    他盘算了一下,就算把他论斤卖了,都买不起半根人参须子,妹妹跟着他走,不会有好下场的。

    梅瑜瑾抱住头,痛苦地把头低了下去。

    就在这时,李承鄞开口了:“我向你保证,我会好好对她。”

    梅瑜瑾抬起头,眼中满是红血丝:“你养得起我妹妹吗?”

    李承鄞点头:“我保证。”

    “她现在已经不再是你的妹妹,她是西洲九公主,也会是豊朝未来的太子妃。我保证,我会保护她。”

    梅瑜瑾把头别了过去。

    他还是屈服了。

    “我会努力还你的。”他看着李承鄞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李承鄞缓缓舒了口气,道:“为了你妹妹的安全,你要装作她已经死了。”

    “我会为你改一个名字,作为伪装。”

    “我为她取的名字,叫做梅听雪,那么你就叫……”

    “叫梅观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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