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靖历四年,栎陵。

    素月高悬,云翳渺渺。夜风萧萧入户,吹起交叠的朱红纱帐。

    靠墙的三脚圆桌上置了几盏烛台,冷壁上的焰影摇曳如伊人曼舞,于朔风的作用下又平添了几分妖冶。

    帐内两道身影纠缠。曲涟瑶扶着床栏,眉心紧紧蹙起,吃痛地用膝盖抵着床单,身上的大红喜服早已凌乱不堪。

    肩头那面庞清俊温润体格却尤为健硕的年轻男人喘着粗气,阵阵热风拂过她的耳廓,她不由得咬紧了牙关,同时手上亦抓紧了床栏。

    在曲涟瑶眼前的是被装点得一片红艳艳的婚房。今日本是大喜的日子,可于她而言,眼前的一切,皆红得刺目,红得诡异!只因她知道,身后的男人并不爱自己——当然,她自己也不爱他。

    “夫、夫君……”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沾了泪珠的乌黑长睫微微颤动,她的视线愈发模糊。

    曲涟瑶还记得,母亲与她说这门亲事时,两眼含泪与她依依惜别以及与她诉说有多么不得已、多么别无选择的场景,却也记得,不久前的纳征之日,柳家人送来一大麻袋黄金之时,母亲脸上那欢欣兴奋的神情。

    嫁入栎陵商贾世家柳氏,曲涟瑶无非是身不由己的,而她嫁进来之后,柳家少爷柳缙云——也就是她的夫君从不正眼瞧她,夜晚也不与她同寝,自洞房花烛夜之后也再未碰过她,如此,她也忍了。

    不知怎的,柳家的生意在那个月骤然衰退,且日渐凋零,终至一些柳家子弟竟怪罪起曲涟瑶这个素未涉商的少奶奶,称其为祸水、煞星。

    邻里街坊更是一传十十传百,关于她的说法愈加繁杂,有人谓她是柳缙云从青楼中赎回的,还有人称她为某位商贾的情妇,柳家与其地下交易来的,更有甚者言她是柳少爷前世丢弃的女人,去阎王爷那求转生报复他来了。

    ·

    霜降夜,血月高悬,秋风肃杀。

    “少爷——少奶奶她出事了!”

    “少奶奶能怎么样?你没看见我正忙着吗?”年轻少爷墨发高束,银冠熠熠,身着一袭月白色交领华袍,而俊美如兰的脸上,眉宇间尽透着漫不经心和不屑一顾。

    他此时正坐于书房的桌子前,面前摆满了账本,但每一本都是合上的,听到声音后便立即将手收到桌子底下,显然刚才正在开小差。

    “大事,大事啊少爷!还、还不止一件!”管家的腿都是抖的,已经急得满头大汗。

    “那还不快说!”柳缙云不耐烦地用手肘撞了撞桌面。

    “第一件事是……少奶奶死了。”

    “死、死了?”柳缙云神情诧异,还有一丝难以置信,“怎么死的?”

    管家摆了摆手,神情复杂:“但现下又活了。”

    柳缙云怔住。

    “只是……少奶奶她,好像这里染恙了……”管家指了指脑袋,压低了声儿。

    柳缙云被对方这番话弄得一头雾水:“啊?”

    “适才几个丫鬟亲眼目睹少奶奶脑袋磕在后院的白泽上,随即便倒地不起,血流不止,下人去查看时已无鼻息!老奴还未来得及告诉您,便又听人说少奶奶已然活了过来,且活蹦乱跳、生龙活虎,看上去安然无恙且神清气爽,但……说了些奇怪的话。”

    柳缙云揉了揉眉心:“她……说了甚么?”

    管家苦涩道:“她提到了一堆老奴从未听过的东西,还说她是个什么……那什么,导、导导演。老奴思来想去,委实不知那‘导演’究竟是何物啊!”

    彼时楼阁中,一身朱翠绫罗的曲涟瑶望着屋内的陈设说道:“你们剧组的舞美还真挺可以,是得到老师的资助了吧?这老师还怪好的嘞。”

    剧组是何物?舞美又是何物?

    房内的两个丫鬟面面相觑,却皆不敢言。

    见状,曲涟瑶有些不忿了:“不是,我说了半天,你们能不能说句话?”

    这才有一个丫鬟小心翼翼地开口:“少奶奶……奴婢听不懂……”

    “同学,我没在和你对台词……都说了我不是你们组的演员,我就想知道我怎么会出现在你们片场?”曲涟瑶实在有些忍不住了,声音提高了许多。

    明明记得昨晚没喝酒啊,怎么就断片儿了呢……

    曲涟瑶的目光从那几个丫鬟身上挨个扫过,一个个都露出很是无辜的表情,正当她陷入沉吟之时,一记清越的男音在身后响起:“曲涟瑶。”

    她猛然回首,只见一个身穿月白色华袍的男人走了进来,一身首饰朱翠发出叮叮当当的清响,她索性道:“你是这剧组的导演吗?”

    闻言,柳缙云霎时伫立不动如一尊雕像。

    房间内一片沉寂,静到针落在地上都能清晰听见的程度。

    似是半天不知道说什么,他转过身对一同跟来的管家道:“的确病得不轻。”

    “诶你有没有搞错啊,是你们把我抓来的OK,还骂我有病?有本事告诉我是几班的,看我不把你们挂校园墙上去!”

    曲涟瑶已经忍无可忍,低头开始翻衣服,翻找了半天手忽然悬在半空中,抬眼问沉默的柳缙云,“请问我的手机是你们拿了吗?”

    “明日一早便把李大夫请来给她好生看看。吵死了……”柳缙云垂下眼睫,抛下话便快步离开了房间,面上未见对其有分毫关切。

    房门“砰”地关上,管家以及房内本来站着的两个丫鬟皆紧跟其后一并出去了,顿时四下寂然。

    这一下子都走了?

    望着空荡荡的房间,曲涟瑶还能闻到家具上散发的淡雅木香,她握住门把手,欲扭动却完全扭不动。

    “还上锁了?好好好!”

    她一怒之下坐在了床上,环顾四周继续找她的手机。

    而她屁股尚未坐热,便有一记清脆明亮的声音传来:“嫂嫂——”

    这声儿吓得曲涟瑶一激灵,不住捂着胸口呼了口气。“你又是……”

    一个少女手脚麻利地扒开了窗户,约莫十四、五岁,眉眼明媚天真:“我听闻嫂嫂病了,嫂嫂你怎的了,可是染了风寒?”

    “呃……虽然但是,你有感冒灵吗?”曲涟瑶的确身子有些发冷,俯下身望着少女,已经尴尬到脚趾扣地却还是挤出了一丝笑容。

    柳翩翩睁大了眼,疑惑道:“感冒灵?”一双大眼睛透着迷茫,忽然,她指着曲涟瑶的头发大呼,“嫂嫂,你今日怎么簪花了?你知道哥哥不喜欢你这样!”

    花?什么花?曲涟瑶感觉很是莫名其妙,手抬起,在头上还真摸到了一朵花。

    这花也不是她戴上来的啊……她无奈地勾了勾唇角。回头扫视房间,看到床尾置了一柄铜镜,想都没想便伸手拿起。

    “我去!”

    不照不知道,照了吓一跳。

    镜中女子纤眉朱唇,眉心花钿可爱中带着清灵,小巧鼻翼玲珑俏致,上挑的眼尾颇似簪尾,可谓风情万种,媚骨天成。

    曲涟瑶抚着脸颊赞叹道:“妆造是谁?这技术堪比换头啊……”

    柳翩翩眨巴眼睛,心下生奇:向来不都是嫂嫂自己上的脂粉?

    曲涟瑶看她不说话也没再问她,对着铜镜凑近细细观察妆造。

    “我说啊,你们都认错人了。可能我和你们影视院儿的哪个女生长得像,就被错带过来了,总之我真不是你们剧组的,请问你能不能帮我开下门……诶等等!”

    曲涟瑶忽然想起什么,忙站起身。

    “你看见我手机没?磨砂壳的,上面有……”

    柳翩翩还未听明白她问的话,这时候窗外传来管家惊讶的声音:“大小姐,你怎跑这儿来了!”

    “哦!我来看看嫂嫂。”

    管家见到曲涟瑶跟见到怪物了似的,一脸惊恐催促柳翩翩:“哎哟我亲爱的大小姐啊,这可不兴看啊!快快离开这!”

    曲涟瑶站在屋内静静听着窗外两人对话,就在她对这一切深感无语之时,耳边忽然有一个酷似ai的女声说道:

    【1号戚瑶,首都戏剧学院18级戏剧导演专业学生,成功绑定,曲涟瑶。】

    “谁?!”曲涟瑶惊慌四顾,却迟迟找不到声源,心脏怦怦直跳。

    【我是萧瑷,考虑到外界因素,亲用意念默念我的名字,比如这样——默念'萧瑷萧瑷',即可召唤我。随后亲用意念说的话我便能听到了哦。】

    萧瑷萧瑷?怎么感觉在喊我家音箱……

    曲涟瑶揉了揉太阳穴,怀疑自己出现幻觉了,直呼:“谁在那装神弄鬼?出来!”

    无人应答。

    “……萧瑷萧瑷,请你出来。”

    【我在~】

    “你到底是谁?”

    【亲还请冷静,我是你的系统哦。】

    系统?!曲涟瑶愣了一下,突然回忆起刚才遇到的一系列怪事情,想到当下流行的穿书网络小说,猛地睁大了眼:“我穿书了?”

    萧瑷:【不是呢亲~亲是穿到了靖朝哦。】

    “哦,穿越啊……”曲涟瑶松了口气。

    “靖朝?架空的?”

    【可以这么理解。】

    “所以——你踏马怎么这个时候出现?我穿这么久了你现在才告诉我?”

    萧瑷:【刚睡着了亲。】

    曲涟瑶心下窝火,却又怕对方听见自己心声,只好忍了。舒了口气,她问道:“那谁,你就必须叫我‘亲’是吧?”

    萧瑷:【萧瑷当然是可以换种说话方式的噢,只是因为知道戚同学喜欢网购,又正好刚过完女神节大促,所以想让你感觉亲切点。萧瑷是不是超体贴?嘻嘻嘻。】

    曲涟瑶:……

    萧瑷:【宿主请记住你的名字,以后便叫你曲涟瑶了。】

    曲涟瑶没好气地“哦”了一下。

    萧瑷:【主要我怕叫错。】

    曲涟瑶:???

    萧瑷:【上一个死的宿主也姓戚,她……】

    “打住打住——你刚说啥?宿主死了?怎么死的?”

    萧瑷:【是。哦对,差点忘了正事。你,快被休妻了,搞不好也要死。】

    ·

    檀木椅上,体态丰腴的老夫人神色凝重,微粗的手指揉捏着一边太阳穴,没有光的双眼不知在看哪,眼里透着一丝凌厉,厚重的脂粉也难掩这张脸的苍老。

    在她面前站着的几个小丫鬟噤若寒蝉。

    许久,老夫人启唇道:“那扫把星竟没死透,反倒翅膀还硬了。呵,对自己夫君都敢无礼,真是没一点妇德,她哪来的脸在这个府上继续呆着的!”

    话音落下,空气静了一下,一个丫鬟小心翼翼道:“夫人息怒。奴家刚听说,几日前曲家夫妇在山上砍柴的时候遭遇山洪丧命了。然后,少奶奶她兄长似乎先月征兵那会儿便没回来。”

    老夫人微微怔了怔,须臾后双眼颜色陡然一沉,唇角勾起隐隐冷笑。陡然间,她一把拽过那丫鬟,在其耳边低声说了些话。

    灯火如豆,焰影摇曳。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曲涟瑶已然精神稳定地坐在房间里喝上了茶。

    “所以,少奶奶你当真没病?”管家再三确认道。

    曲涟瑶连续点了几下头,捏起玉盏轻抿一口茶。

    管家奇道:“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曲涟瑶面不改色道:“没死透,晕厥时做了场梦,醒来那会儿说胡话罢了。”

    管家转身支颐,喃喃道:“按理来说那个程度的伤应当死透了的啊……莫非真是鬼怪作祟?”

    他猛地想起这位少奶奶本是煞星,再看她一眼他的脸都白了不少。

    曲涟瑶起身,袖一拂朝着门口走去,勾了勾唇角,眼神里透着几分释然:“这玩意儿信则有,不信则无,作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我向来不信鬼神之说,况且——”

    “人比鬼可怕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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