债主上门

    九月,大景顺天府,秋雨连天。

    内城北部一处民宅内,苏白芷被刺骨的西北风冻醒,感觉头被重锤击打过疼痛欲裂,喉咙干得跟冒烟似的。

    唉,看来是病情变严重了……

    昨晚睡前怕苦她没吃退烧药,简直是自作自受,还是起来吃点药吧。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脑袋顿时宕机。

    一个糯米团似的女娃娃趴在她身侧,小身体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睡得正香。

    呃——

    这谁家小孩,怎么跑我床上睡觉来了?!

    苏白芷扶着发烫的额头挣扎着起身,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抬头打量四周,僵住了。

    屋内几乎空空荡荡,雕花窗前设有一张红木梳妆台并两只绣墩,桌旁地板上放着一只旧木盆,隐隐传来滴水声。

    嘀嗒——嘀嗒——

    这是哪儿?

    苏白芷收回目光,盯着身下的拔步床陷入了沉思。

    我穿越了……

    倏尔间,狂潮般的记忆汹涌而至,头又开始隐隐作痛,眼前闪过很多破碎的画面。

    她尝试从杂乱入毛线团的思绪中梳理出有效信息,原来她竟穿越到了一个名为大景的架空朝代,社会发展程度类似于中国古代的明朝。

    苏白芷,年十七,顺天府人士。半个月前,苏家父母借钱周转到外省收购药材,途中不幸遭山匪打劫杀害,现如今家中不仅欠下了一屁股债,还有俩弟弟妹妹嗷嗷待哺。

    所以,身旁睡着的女娃娃是——

    她的亲妹妹!

    那弟弟呢?

    说到曹操,曹操就到。

    紧闭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门口进来了一位面黄肌瘦的男童,头戴一顶尖顶瓜皮帽,耳朵鼻子冻得通红,衣衫虽打着补丁,却也干净整洁。

    见到苏白芷,男童眼睛一亮,一下子扑倒她身前,声音哽咽:“姐,你可算醒了。”

    这小萝卜头估摸就是原身的那个亲弟弟,若不是继承了原身从前的记忆,她还以为这是哪儿来的小乞丐呢。

    苏白芷拍了拍他的手背,指着自己的喉咙,又做了个喝水的动作。

    小萝卜头止住眼泪,试探着询问:“姐,你要喝水?”见她点头,便一溜烟地出门去了。

    见状,苏白芷不由得放下大半颗心来,幸好亲弟弟如此聪慧,而不是什么极品猪队友,否则我怎么带得飞。

    弟弟大名苏常山,年七岁,放在现代也不过是个念二年级的小学鸡。

    身旁这个还没被吵醒,睡成小猪的女娃娃,才一岁左右,刚学会走路。

    苏白芷前世直到死仍是个母胎单,不料穿越回古代,竟然无痛当“妈”。

    不过她既然占了这位苏姑娘的身子,至少也该为苏家做点事情。可一想到以后她要单枪匹马,当爹又当妈的把这俩小萝卜头拉扯大,心头不禁生出一丝绝望。

    未几,苏常山抱着一只茶壶折返,蜡黄的小脸满是无措,嗫嚅着开口道:“姐,厨房木柴用没了……我,我打了壶冷水……”

    此刻苏白芷感到喉咙里像塞满了干柴火,随时都会起火,眼下一点儿也不挑,示意弟弟把水倒给她。

    苏常山忙倒了一杯水过去。

    苏白芷手脚无力,就着他手中的杯子喝了一口,宛如冬天一捧雪塞进喉咙,那股子寒意顺着五脏六腑蔓延开来,几乎把血液冻住。

    浑身打了个激灵,人是彻底清醒了。

    她暗暗给自己催眠,只不过是在冬天吃冰淇淋而已,随后闭着眼睛连续牛饮了三大杯,方才觉得口中火山被浇灭。

    身侧的女娃娃不知何时醒了,睁着一双圆滚滚的眼睛紧盯着她,小手指着杯子咿咿呀呀开口:“水,水,妹妹。”

    苏白芷连忙把杯子拿远,小声哄道:“妹妹不能喝冷水。”

    心愿无法得到及时满足,女娃娃立刻扯着嗓子哇哇大哭。

    苏白芷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正要继续哄几句,前院突然传来了一阵大动静。

    她心头一紧,怎么回事,难道家里进贼了?!

    三两句安抚好弟弟妹妹,苏白芷再三叮嘱他们留在内院不要出去,便独自一人往前院小步跑去。

    甫一出了堂屋,却见院中站着五名彪形大汉,为首之人鼠目八字眉,披着件灰鼠袄子,腰间别着根水烟管。

    她一眼便把人认了出来。

    这是原主亲爹苏远志生前视如手足的好友——李同。

    苏白芷暗暗揣测着这位不速之客的来意,斟酌着开了口:“李叔,您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了?”听到嗓子发出的声音跟破锣似的,她心里一阵郁闷。

    岂料李同并不搭茬,径直绕过她,大马金刀地坐在堂屋首位,那是这座宅子的男主人专座。

    苏白芷看得眼皮一跳。

    那厢李同顾自提起茶壶倒了半杯水,却又立马撒了手,眉头一拧,斥道:“连口热茶都没有,这就是你爹教你的待客之道?”

    听到原主亲爹的挚友竟用这般不耐烦的态度对故人之女说话,苏白芷心里虽有几分怪异,仍耐着性子解释道:“家里木柴刚好烧完了,还没来得及买新的。对了,李叔今儿怎么想着过来了,我们家都没来得及预备好茶点好好招待您。”

    “备茶点?”李同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你家这阵子还有余钱?”

    说罢,他从袖口扯出一张纸条,往下一抻,怼到苏白芷眼前,冷声道:“瞧好了,这是你爹生前找我借三百两打的欠条。如今你爹娘皆已西去,我借的钱可不能打了水漂。按照签订的契约规定,若逾期不还,只能拿你家这小药铺来抵债了。”

    苏白芷抬手正要拿欠条过来瞧个分明,不料被他一手收了回去。

    李同将欠条塞入袖袋,从腰间抽出水烟,点上纸煤子,开始呼噜噜地抽起来。

    忽然他放软了语气:“听你李叔一句劝,侄女还是早做打算,带上弟妹另寻他处搬走为好,免得受流落街头之苦。”全然一副苦口婆心,为苏家着想的模样。

    嘶,原来这位李叔是趁原主父母双亡,这就盯上苏家的药铺了?难怪今日不请自来。

    可在原主的记忆里,苏远志曾救治过李同,而李同也感恩戴德,两人交往甚笃,虽未拜把子,却有通家之谊。

    如今这位“挚友”却换了一副面孔,竟是个中山狼。

    苏白芷委实为苏家人感到不忿,忍不住开口讥讽:“我爹尸骨未寒,你这位好兄弟,就要逼走他的遗孤?”

    闻言,李同动作一顿,把着水烟朝桌沿轻轻一磕,慢吞吞地开了口:“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亲兄弟也要明算账,何况我家中上有六十岁老母赡养,下有襁褓小儿要抚养。唉,你李叔我也不容易。”

    呸,苏白芷恨不得朝他脸上吐口水,太不要脸了。

    李同家境优渥,在京城经营着一家规模颇大的珠宝店,那小日子过得比苏家还滋润几十倍,这话难为他说得出口。

    眼下见姐弟仨失了爹娘的庇护,京城中又无本家宗族撑腰,他便欺负到头上来。

    今日换做原主面临这种局面或许只会哭鼻子,可现在站在这里的是她——拥有现代灵魂的苏白芷!

    她绝不会让苏家任人欺负!

    苏远志向李同借了三百两去外省收购药材确为事实,按大景律法,“若身东西没落者,一仰妻儿及收后保人替偿”,如今“她”作为借款人的儿女,委实没有欠债不还的道理。

    念至此,苏白芷神色自若,开口沉静如水:“父债子偿,我爹借的钱自然由我来还清,只是——”

    她话头一转:“我爹跟我提起过,我若没记错,欠条还款日期是本月三十,距今仍有半个月左右,眼下欠款尚未到期,你怎么能现在就收债呢?这不合规矩吧?”

    李同眼中闪过一抹诧异,往日乖巧寡言的故人之女,一下子跟换了个性子似的,变得口齿伶俐起来,还隐约带有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不过他并未另作他想,只道是错觉,冷嗤一声:“你自小聪慧,可惜年纪尚幼,难怪不懂这些行业规矩。你爹娘死的早,还没来得及教会你……”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别老扯我爹娘。”苏白芷忍不住出口打断,这厮三番四次拿她死去的“爹娘”出来“鞭尸”,真不是个东西。

    “按照契约,你爹向我借了三百两银子,月息二十分,九月底到期须全部还清。可其中有一条,你爹恐怕没与你细说,借方每月中旬必须还利,这可不是到期一次性还本付息。本金你家自然可以月底还清,可本月的利息,你家可未付分毫。”说罢,李同把水烟别回腰间,拍了拍衣摆,站起身来,一副耐心告罄的模样。

    本金三百两,每月竟要付百分之二十的利息,简直比高利贷还狠啊!

    可即便如此,契约早已签订,苏白芷根本无从反驳。

    对方有理有据,且人多势众,即便她不要命豁出去,非要拦着债主收利息,这事一旦传出去,恐怕会影响苏家名誉。

    要知道,这是个人人把名节看得比性命还重要的时代。

    纵然她一个现代人并不在乎这些眼光,那她的“爹娘”呢?

    总不能让他们死后还背负着一个背信弃义的骂名。

    再者,一旦苏家在这里的名声坏了,以后她想做点什么起复就更难了。

    分析完其中利弊,苏白芷眼下竟是狗熊见了刺谓——无可奈何了。

    那头李同可不管她想什么,朝前面大手一招,对着带来的小弟吆喝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动手?”

    四名大汉收到指令,大步上前,各自分工,开始在前店四处翻箱倒柜。

    没过一会儿功夫,药柜抽屉被翻得七零八落,活跟鬼子进村了似的。

    “把这些看着值钱的药材都带走……”

    见那些恶徒将苏远志视若珍宝的药材胡乱塞进麻袋里,苏白芷开始呼吸不畅。

    小不忍则乱大谋,忍住!忍住!

    苏家药铺闹出的动静很大,不过须臾,便引来了一波又一波看热闹的邻人,把大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

    几位裹头巾的妇人跟大鹅似的伸长了脖子朝里探头,不时七嘴八舌议论一番,丝毫不打算控制声量。

    “苏大夫是个好人,救过我家大郎,每逢节日还施粥,可惜好人不长命啊。”

    “他刚过世,怎么就有债主闹上门来了?若是赔了药铺,以后这姐弟仨可咋办呐。”

    “好能有啥去处,不外乎去投靠本家亲戚。”

    “苏大夫祖籍在山东,离京城有十万八千里的。我跟他家做了这么多年的邻居,从未见过他有什么亲戚上门,估计京城是没有亲戚的。”

    “唉,就算是投靠亲戚,这姐弟仨还不是寄人篱下,受人磋磨。”

    ……

    作为话题主角之一,苏白芷兀自端坐在堂上,恍若未闻,后来干脆阖上双眼,眼不见心不烦。

    “姐,姐。”

    身后传来熟悉的呼唤,她回头一看,堂屋后门口探出两颗毛茸茸的头,慌忙走过去,训道:“你们怎么进前院来了,不是让你们乖乖待在后院吗?”

    苏白芷双手轻抚弟弟妹妹的头,知道他们这是担心“她”这个姐姐,不忍再数落。

    忽然,身侧的弟弟像只被点燃的火箭,一下子蹿了出去。

    她不明所以,扭身望去。

    “还给我,还给我!这是我爹留给我的!”

    只见弟弟嚎啕大哭,和一个眉间长着颗大痦子的恶徒来回拉扯,想要从他手中抢回一把沉香木雕成的小剑。

    大的哭了,小的也跟着嚎起来。

    苏白芷再也憋不住心中那团怒火,顺手抄起高几上的鸡掸子重重一掼,喝道:“都给我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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