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山

    江祁安觉得自己怎么也应该先要跟楚宋见上一面,打探清楚他的真正意思,才好做这个决定。她让书意将自己的话带出去,时间已过去三天,没有一点回音。

    此时,朝堂上已为了楚宋求取的事情起了好几次争论。

    书意一早就气冲冲的。因为初雪冲茶的水太烫。

    茶叶都被她烫熟了,喝起来一股子苦味。单这件事就讲了千八百遍了。书意朝初雪吼道。一对着初雪发火,书意就一改往日语速,声音尖利刺耳,用词也多显刻薄

    书意口中的千八百遍有些夸张,但初雪不用心确是真的。祁安和书意一样厌恶笨人,可如今自己的处境,多一个人处理杂事也是好的,何况一个奴才忠心已经很够了。

    祁安故意用手指敲打着桌面发出声响,书意会意,三言两语结束教训,打发初雪去到别的事了。

    书意站在祁安面前,祁安没有看她,手交叠着放在面前,说:老发脾气对自己身子没有好处,慢慢教吧。

    书意没有说话。

    刘同那边还没有消息?

    是。

    已经过了三日了。

    公主您别急,刘同那里我等会就去找他。

    他今天在宫里?

    嗯。下了朝就在皇后那儿呢!

    祁安没有说话,点点头。

    屋外那颗老槐树早在入冬前就掉干净了叶子,光溜溜的迎接肃杀的季节来临。昨日下午开始下的雪,到今晨才止住,院子里积了厚厚一层,书意只当没看见,踩得上头乱乱的全是脚印。

    下透了雪的次日大概率是个大晴天,不过此时还看不出来,天幕上还着厚厚的云,太阳光全被挡住了。

    这雪该扫一扫的,等会儿太阳一晒,化了结成冰,更难扫。祁安心头虽这样想,但身子一点都不想劳动。她将手肘撑在桌面上,头靠在掌心,眯着眼睛休息了一阵。心空不得,具体也没有想什么,只是一团乱,思绪似被风吹起的碰草,理不清。她睁开眼睛,把手肘放下来,将披风取过来披上。

    我想出去走走。一个人。

    紧接着,祁安的脚印也出现在雪上,几处与两丫头的重叠。

    路过槐树下头,她打了个寒颤,心头的荒凉感顿起,但这并没有阻止祁安的脚步。

    无动于衷仅是表面的,祁安德全部神经都被楚宋的事情牵动着。可牵动着又能如何,这并非她仅有德一次感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有力无处使,眼看着机会溜走和用尽了全力仍不能如愿,哪样更值得人惋惜更值得自己生气?祁安给不出答案。

    她照例先去了冷宫。虽则知道今天不出意外,母亲也不会见自己。

    冷宫的门跟她住的槐院一样,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好人呆的。唯一的不同是冷宫门上挂着厚重的锁,锁下栓着的跟自己手腕一样粗的铁链。

    祁安在门前一丈远的地方跪了下去,磕一个头向母亲请安,又替哥哥磕了一个。

    不知道楚宋的事情母亲知道不知道。她如此想着,朝着紧闭的大门,扬高音调:母亲别担心祁安。祁安自己有打算德。

    回应她的唯有风声。

    离开冷宫后,祁安漫无目的的走着。雪后初晴比下雪时更冷,更何况今日还有风,风卷起雪沙直往祁安身上扑。走了这么长一段路,祁安感觉自己一身都凉透了,可现在她还不想回去。

    母亲被废,紧结着被关进冷宫是永昌十三年的事。

    那年冬天哥哥去的润阳,三个月后西南边的消息...此后祁安就再见过母亲,哥哥也再无消息传来。

    如果时光倒流...

    如果...

    祁安将思绪转到书意说过的事情上,回想起书意说众官在朝堂上据理力争,如何激烈,仿佛有十足把握。

    书意十分笃定:百官相逼,陛下怕也不得不考虑,不得不同意。

    书意的天真想法祁安觉得好笑。自己好了解自己讨厌的人:自己的父亲。那软弱无能,心胸狭窄,又独断专横的陈国国主。

    母亲数落父亲为人寡情薄幸,猜疑无度又小肚鸡肠,本不该君临天下;父亲残酷冷笑应对:或许真不是你做的,我原也打算在四妃里给你留个位子的时候;作为女儿的自己就躲在一旁。

    哪怕只是回忆,祁安的头也不自觉垂得很低,眼睛像要望穿地表。

    做错了事,被人厉声责骂,无处躲藏的孩子。

    阿妙,别听。

    这会没人这样讲,没人来捂住自己的耳朵了。

    他的声音。

    听他说话,像大热的天,一头扎进冰凉的山涧溪水。外面的世界就不存在了。

    等祁安再次抬头确认自己的所在时,才发现自己又走回大道上了。路中间的雪被扫起来堆在墙角,有自己膝盖那么高。眼下自己来到了梨园。

    梨花被风吹得四散了,春天也过去了...她就有大半年的时间没有来过这儿了。

    她没有迟疑,抬脚跨过门坎。她很熟悉这里的一切,径直朝园中最老最大那颗梨树走去。

    去看看吧。她想。

    梨树大多很低,祁安只能猫着身子,在张牙舞爪的枯枝下通过,小心不要被挂到衣服。不然回去又要挨书意骂了。

    她抬头确定自己的方向,没有错,老梨树就是前头。可她忽然立在那里,停住了脚步。

    梨树下站着个人。

    她瞧着他的背影,不敢向前,但也没有立刻转身离开

    那人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祁安抬手,陇了陇将刚才被风吹散的头发,朝对方走去。

    你在这儿做什么?

    两个人并排站着,祁安问对方话时,仰着头,眼睛盯着那颗梨树。

    那人没有回答。把皮手筒脱下给祁安揣手,又把披风解下给祁安披上。

    他说低头。

    祁安便低头。

    皮手筒里还藏着手炉,可真暖啊。

    祁安和他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进小屋里。屋里四周围都放置了火盆。盆中碳烧的红彤彤的。

    祁安走过去,在靠墙的椅子上坐下,双手仍揣在皮手筒里。舍不得皮筒里的温度。她盯着皮手筒,手筒用料极好,毛尖上一点黑色都没有。

    他端来热茶放在祁安能够得着的地方。

    可祁安不想喝茶,她想同他说说话。

    我找了你几日。

    嗯。

    刘同没告诉你。

    告诉了。

    那为什么不来见我。

    他抬起头,盯着祁安:见你做什么?

    我想知道楚宋到底是什么意思。祁安语气着急。

    对方听见,将目光收了回去,又不看祁安了。他静静的坐着,看起来很冷静,事不关己的冷静。

    而后,祁安听见他用不屑的语气说:他能有什么意思?满天下都知道他的意思!

    祁安猛的从凳子起身,朝那人面前走进走了几步:可我想试试!

    那人再一次抬起头,眼神冷漠中带着不安。你是说,你想嫁给他?他的话,听起来与质问无异。

    是!这是我的打算?

    嫁一个对你另有所图,你也不爱的人?

    你明明是知道的!为什么还要这么问!祁安心头火大,心之所想却不能说。她退回原来的位置,跌坐在座位上。

    这宫里,我无人可依,而今我年岁也大了,我人才又不出众,没有人会喜欢我的...楚宋...

    你怎么知道没人喜欢你?对方打断了祁安的话。

    祁安不敢抬头。她是听见了的。

    但顷刻,心头一把冷静的声音,浇灭她乍起的欢喜:是了,喜欢,可喜欢有什么用呢。

    若要嫁,六年前哥哥一力促成乐琅王世子娶你,你又为何不肯?

    祁安感觉自己心上被人猛得扎了一刀。如今他倒来问自己为什么不肯?自己当时蠢!觉得一切还有转机,觉得所爱能移山海,觉得所爱之人可以依靠,所以不嫁!白白错失了好机会!

    实际上,祁安沉默着,她自觉不能那样拔刀伤人软肋。

    初雪的声音在此时从外头传来,听起来是一路跑着在喊自己,祁安走出小房间,应了一声。

    初雪跑得一张笑脸红扑扑的,睫毛上还挂着雪花。一面大喘着气,一面对祁安说:金城公主派人来叫公主。书意姐姐已经先过去应付了。

    多久的事?

    有半个时辰了。公主您在这儿,真让奴婢好找。

    她转头看了那人一眼。眼里千言万语。

    奴婢给国舅爷请安。

    她离开苏奉章,一路小跑着朝金城公主住的地方去。

    江时安,金城公主,陈国国主与叶后的长女,祁安的妹妹。

    时安住的庭院有一个美丽的冬天,大概时光对这里格外眷顾。地上只铺一层浅浅的白雪,透出石板的青色;院子错落有致的载着四季长青的树、灌木,叶子的绿色深浅有序;院长花坛上摆着一溜碎冰纹花盆,花盆里面载得老梅,遒劲有型的枝干上开着浓郁的红色的花。

    祁安从踏进院子,便没有见到书意的身影。

    她一步步走上台阶,说不清步子和心情哪个更沉重。她站在倒数第三级台阶上,门帘被掀开了,裹挟着屋内的热气香气,走出来一个婢女,衣着崭新华贵,对方向祁安行李,只微微低头,腿还直直的。

    还劳烦公主在此处等等,咱们主子在里头还有事呢。

    祁安从对方脸上的笑脸,已经知道时安的用意。她是想让说,自己凭什么不自量力同她抢东西。

    好的。反正我也无事。

    祁安微微一笑,没心思去想对方能否从自己的笑中看到虚伪和矫饰。

    帘子重新被掀开了,婢女步履轻盈的迈步进屋,帘子又被放下,隔绝了里头的温暖,热闹。外头的世界,祁安处生的地方冷冰冰的。

    祁安站在廊下不敢走,等着妹妹什么时候想起什么时候放过自己。她不担心自己,只是不知道书意怎么样了。

    我才貌皆不出众,没有人喜欢我的。

    你怎知没有。

    静下来,重新回味刚才自己与苏奉章的话,祁安虽叹了口气,但脸上却浮现起笑容。

    一簇始终无法燃尽的火光。

    祁安回头,看见刘同出现在院中,身后几步的距离是苏奉章。

    从他走进院子那一刻,目光就没有离开过祁安,祁安感觉自己的身子在他的注视下变得轻飘飘的,无所牵挂,了然自在的漂浮着。

    给公主请安。

    刘同掀开帘子朝里屋去了,苏奉章停在门外。

    两人四目相对,他从来不会先开口说话的,所以祁安说了,伸手去解披风的绳子。

    我有向你要吗?

    她眼角下垂,摇摇头。

    回去吧。他柔声说。

    正当时屋里头出来几个婢女,包括刚才对祁安耀武扬威那一个,时安宫里的大丫头,书晴。

    给国舅爷请安。

    紧接着金城公主时安也出现了。带来一阵香风,和金银玉佩的叮当作响。

    舅舅,您怎么来了?时安做乖巧时安时,声音甜得黏牙。

    苏奉章没有说话。

    书晴打起帘子,让两位主子进屋。

    时安唱得一出好戏,脸上堆砌着笑容迎接苏奉章,转身时又瞪圆了眼睛对祁安怒目而视。

    苏奉章进屋后不一会儿,书意同一个小丫头出来了,来人慷慨告诉祁安可以回去。

    苏奉章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里屋,时安跟在他身后,舅舅不说话,这位公主一句话也不敢先说。

    苏奉章在靠窗的床边坐下。窗户被支开着,一指宽的缝隙,屋内温暖的空气和屋外的寒风在这里交汇。

    苏奉章坐下不一会儿,又重新掉了个方向。

    舅舅那儿风大,您别坐那儿,待会受风了,母亲又该骂我了。

    不用。我吹吹风。你这屋里一股子乱七八糟的香气,自己不觉得?

    时安沉默着,双手放在膝盖上,坐的更端正了些。

    苏奉章靠在床榻上,歪着身子。他不用抬起眼皮,余光就能瞥见外头的庭院里的动静:庭院里走过的祁安,祁安离开后空荡荡的庭院。

    他收回目光,嘴角上扬,似笑非笑:天冷了,我来看看你。

    看我做什么?时安笑了,这样的笑容在如此美的一张脸上,更显娇俏。

    看你有没有听话,有没有闯祸。他这样说,从碗里抓了一把松子握在掌心。

    等他再次抬头时,时安已经坐到了他对面。脸上讨好的笑,在苏奉章看来使她好好一张脸都变了形。

    苏奉章脸上的笑容立刻收敛了起来,又恢复往日那样冰山似的脸。他看了看对面的椅子,说:坐过来干什么?去对面坐着。

    时安只好一声不吭,坐回对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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