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用抹布擦掉桌面上最后一点水渍,我抬头看了一眼店里规矩齐整的摆设。
实在干净。
像月末的营业额报表一样干净。
01.
……算了,这实在不是我有资格关心的内容。
被生理期打消了最后一点工作热情,我搓了搓被洗洁精浸泡得有些发涩的手指,在吧台转角窝起来,摁亮手机。
原谅我吧。
打工人真的需要摸鱼。
至于摸鱼时候做什么……
不需要横屏启动,随时可以退出,不肝不氪的游戏永远是上上选。
明人不说暗话,我选择高智商博弈策略类PVE关卡制大型益智游戏——
「保卫土豆」。
02.
——谁又能说这不算一种毅力。
明知早晚会看到失败的结算页面却仍然咬牙坚守到广告窗弹屏。
「观看视频立送复活卡×1。是否立即复活?」
03.
通常来说,我的摸鱼时长只够我打一轮。
但是按照今天的惨淡程度来说的话……我快速探头审视了一下咖啡店依旧门可罗雀的实况,缩回来点了「是」。
观看视频满30秒之后点掉位置设计得堪称歹毒的八叉才可以拿到复活卡。
04.
店门口前29秒一直安分守己的风铃在第30秒叮当作响。
05.
“欢迎光临再大咖啡馆,请问需要点什么?”
我承认起身的时候因为怨气过重,动作是有些过猛。
但这种场面果然还是有点太超过了。
06.
身形挺拔高大的青年走进店门的时候习惯性略微低头,风铃和阳光一起在他肩后细碎摇晃。
即将站定的那一秒,他身形一顿,低头盯着自己的双手,掌心向上,张开又合上,如此几次之后慢慢抬起头,目光环视一圈店内,最后,在我身上定格。
挡在他额前的碎发散开,露出俊逸的眉眼。
绝对是难得一见的池面。
“原来真的有天国办事处么。”
07.
他好像轻轻呢喃了句什么,我没有听清。
但很奇妙地,我好像能感受到他眼里氤氲起的悲伤,眷恋,以及释然。
“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我再次尝试营业。
他顿了顿,翘起嘴角,走近,“所以你们会提供心愿满足服务吗?像传说中那样?”
……传说?
我把手机塞回口袋。
啊,是说网络评价吧。
“可以的。”我保持微笑,“您下单的时候选择心愿套餐就好。在能力范围内,我们可以为您满足一个愿望。”
——那个每天当甩手掌柜的不靠谱店长总能想出这种莫名其妙的幺蛾子。
“这样么。”青年依旧弯唇笑着,语气很轻,“真是太好了。”
08.
话是这么说。
但是夕阳一点一点斜倚在桌面、墙角,在满室橙红的光线里我瞧着他,莫名想到一些网上的土味烂梗。
「请抱一抱他。」
「他好像快要碎了。」
——天。
真是罪过。我闭了闭眼。
09.
更罪过的事发生了。
10.
“抱歉。”
青年的俊脸染上绯色,还不忘感叹,“原来这里也可以用日元的吗。”
我没顾上兼职吐槽役,翻出备忘录,从店长龙飞凤舞的字迹里找到这一条——
「遇到点单心愿套餐但身无分文的家伙就让他打工三个月好了。」
你看,我就说他的幺蛾子总是诡异又实用。
于是我如实传达了店长的遗愿——他自己要求的这种称呼,并且得到了青年短暂犹豫之后的点头。
“好的。”我收起备忘录,“那么请允许我简单介绍一下你的工作内容。其实也并不难,主要就是早上到岗之后确认……”
我将他需要完成的事项一一交代完,最后靠着吧台歇口气,再回神的时候他已经递了一杯水到我手边。
“……”我愣了愣,接过,“行啊,萩原。”
是天生该吃这口饭的人。
“接受夸奖。”萩原研二笑着,抬手补充,“不过,我还有一个请求。”
“请讲。”
“这段时间,我可以暂时在店内夜宿吗?”
我握着瓷杯,能数清秒针走过的格数。
11.
“可以的。”终于,我听见自己这样说。
“那么我去采买些生活用品,这段时间你可以考虑考虑你的心愿,写到这里。”我递给他封皮上写着心愿单的本子,围起围巾。
萩原研二有半晌怔怔,姿态却依旧坦然大方,“那么请务必让我跟随,让美丽的女士手提重物也太失礼了。”
“不必。”我打断他,“我很快的。”
“你等在这里就好。”
12.
欣赏帅哥固然使人延年益寿,但加晚班更加让人崩溃。
更何况是——我想起萩原研二口袋里露出一角的警察证,有些头疼地闭眼。
作为良民却要为见到警察而落荒而逃这种事说出去到底谁会信。
13.
至于心虚的原因,说来离谱。
我有个发小——两岁半起就在一块玩沙子捡垃圾扮家家酒的那种发小。
他小时候黢黑瘦小……用欺压他的小孩的话说——像个吗喽。
我最是听不惯这种话。
每次都会挥着糊满烂泥的脏手就张牙舞爪地冲上去,“骂谁呢你!”
开什么玩笑?
但凡是长眼睛的人都知道猴子比降谷零招人待见多了吧?!
至少没有一只猴子会像他一样在后座偷偷剪我的头发,在过生日的时候给我买吹不灭的跳跳蜡烛,在放学之后跑到我妈面前通风报信说我偷吃垃圾。
不是,这太荒谬了
——吃袋辣条怎么他了?
……有本事分给他的时候他别吃呢?
14.
说远了。
总而言之。
我俩互相掐架的日子在十八岁的夏天戛然而止。
准确来说,其实我们的关系在十五六岁就大大缓和了。
原因是——读高中时候我们并不同班,距离产生美占其一,他的新好友占其余九十九。
这太正常了。
情窦初开的年纪,在一群汗臭熏天又自恋傲娇的中二DK里有那么一位,身形颀长,眉眼清俊,制服好像总是干净整洁甚至带着淡淡洗衣粉香味的少年。
谁能不喜欢。
但偏偏就他降谷零不能理解。
被他连着问了几次我也有点上火,话说出口的时候语气并不好听,“我就喜欢正常人怎么了?”
喜欢一个脑子正常转的,不会每天干奇形怪状的事还欺负我的人——就有那么值得刨根问底吗?
“你小子这么执着,别是对我……”
“那你对正常的标准还挺高的。”他打断了我。
进入青春期以后,他的身量迅速抽条,如今每次同我讲话都是居高临下。
“是吗,谢谢。”我听着莫名窝火,故意别开脸没有看他。
那次的谈话不欢而散。
15.
关于我对初恋的告白策划了数十次终究还是没成功的事情以后有机会再讲。
——因为讨人嫌的家伙现在出现了。
“不买东西就让开。”我不自觉皱眉。
男人压着棒球帽,周身气压很低,“刮胡刀。”
他顿了顿,再开口的时候声线沙哑,疲惫得好像刚熬了几个大夜,“你……交男朋友了?”
我又挑了几条毛巾和男士洗面奶扔进购物车,从他身边走开,“跟你有什么关系。”
降谷零少见地没有用更有攻击力的话回敬我,只安安静静跟在我身后,从洗漱用品区到日用品区再到食品区。
结账从超市离开的时候他从我手里拎过购物袋,“我帮你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仍旧没有抬头看我。
有点奇怪。
其实想想看,降谷零好像有那个季节性抑郁症,每年一到十一二月就莫名消沉。
别人可能看不太出来。
但我实在太清楚了,他压压眉毛我都知道他在憋什么坏水。
“用不着您,我自己来就好。”我企图拿回购物袋,却被他轻巧躲过。
“拎回你家么?”他问。
说到“拎”字的时候他有短暂的停顿,我注意到了。
“放到咖啡店。”知道扭不过他,我索性放弃,决定省点力气,“但你到咖啡店门口往回走就行了,别进去。”
他提着东西在我旁边静静走着,半晌应了声“好”。
我把脸往围巾里埋了埋,松了口气。
这样就好。
我知道这听起来有些荒谬。
但我确实有点害怕降谷零被警察看到。
没什么根据,就是直觉他近些年鬼鬼祟祟没在做什么好事。
16.
“你……早点休息。”他在咖啡店的前一个路口与我道别。
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见我没有回应他的意思,他沉默了会儿,转身走向来时路。
“降谷。”我还是没忍住出声。
他停下步子。
你注意安全,保重身体,天冷了别总穿那么薄,别太勉强自己,记得多休息,开心一点……
其实有太多话想说的时候反而什么都说不出来。
于是我最终只是同他说,“你也是。”
就像他想对我说的话一样。
那也是我想对他说的。
又过了很久,我听到他低低应了一声,然后慢慢走进夜色里。
16.
对于萩原研二的感谢和颇具蛊惑力的眼神攻势我摆了摆手说“不必客气,这些都是从你的工资里扣的。”
男人失笑,点头说没问题。
“如果用这些就能换来更多和你的交往机会,我乐意至极。”他歪着头瞧我,眉眼弯弯。
“这种程度的话应该叫正常相处。”我稳了稳心神,后退半步,“请注意你的措辞。”
像是被我如临大敌的样子逗乐,萩原研二笑着点头 ,“遵命。”
17.
……
所以说人类什么时候能进化到不用卸妆。
本来昏昏沉沉充满困意的脑袋在繁琐的卸妆步骤之后已经清醒了一半,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这下需要电子助眠了。
我熟门熟路地摁亮手机。
这是什么,土豆,保卫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