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

    *

    簪尖破风,止在少年脖颈前半寸,沈醉对准他命脉,冷漠地审视起他。

    太阳西斜了,余晖在远方山脚处腾起一把火,烧得云霞染红。

    少年骨相生得优越,眉形若剑刃锋芒,薄唇挺鼻,毫不知自己生死全在沈醉一念间,敛目时显得尤为戾气。

    “啊——”

    沈醉低低尖叫出声,她泄愤抬手,将簪子砸进湖中,惊得荷叶茂密处藏匿的蛙蟾噗通落水。

    那只鸟、那只鸟……

    沈醉磨了磨牙,气得想要揪头发。

    少年身份不明,带着四品京官的令牌,和一只训练有素的苍鹰。

    苍鹰叼了令牌飞走,还不晓得去给谁传信了,后头要真有朝廷的人找上万剑山庄,她杀了这人,不是给师兄惹了祸事。

    她错失将少年毁尸灭迹的时机了。

    晦气,麻烦,倒霉玩意儿,呸。

    沈醉重重踹了少年一脚,左思右想,气呼呼上前扒了他衣裳。

    少年宽阔肩背肌理流畅,肤色略深,臂膀肌肉隆起,显然一副打熬筋骨、练硬功夫的精壮身躯。

    而从前胸到后背,肩头至小腹,大大小小的伤口密布。外翻皮肉让水泡得泛白肿胀,几处斜横刀伤异常凶险,虽不流血了,隐隐可见白骨。

    沈醉没忍住,低骂出声:“贱东西,命可真大。”

    伤成这样,居然还敢在她面前颐指气使。

    检查完少年身上的伤,沈醉将他拖进船舱内,发了会儿愁。

    随便给他上点儿药,恐怕行不通。

    沈醉眼下开始怕人真死了,踌躇不决。

    船舱里有她之前留下的干净衣裳和水食,她忍着脾气为少年简单处理了伤口,后头还是撑起船,赶回沙数山。

    靠岸时天色已见黑,沈醉把乌篷船停进一片芦苇荡里,抱着残余的荷花独自下了船。

    她不打算把少年带回万剑山庄。

    沈醉咽不下这口气,她也…不想让师兄知道。

    会不会挨训是一回事,谁晓得这人身上还有多少麻烦事儿,可别牵连了她和师兄。

    夏夜沉闷,热风扑面,沈醉心烦意躁往山上赶,已拿定主意。

    船上那少年的事儿她得瞒着,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免得人多眼杂再招惹上别的是非。

    待她进了万剑山庄,身上湿透汗粘的衣服来不及换,径直朝药庄的方向走去。

    万剑山庄内今有江湖名医数十位,管事特将西偏院拨出来供他们使用。

    庄内四处点起了灯,沈醉一路上撞见不少人。

    众人灯下见她怀里荷花粉嫩,人却是一身湿衣浸透,黑发披散蜿蜒,湿漉漉贴在雪白面上、颈上。

    少女妙曼惑人,唇红眸冷,面色不善。

    他们不敢多看,忙避开目光慌声问:“少主这是遇着何事了?”

    沈醉心里正在生气,谁也不想理,横了敢多话的人一眼便走了。

    她在万剑山庄里头,是个横行霸道的活煞星。

    众人观她如此,深知她秉性,哪里还敢触她的霉头,作鸟兽四散。

    药庄离得远,沈醉走过两条回廊,实在受不了绣鞋里头湿黏难受,干脆将鞋袜全蹬了,赤脚踩出一串湿脚印。

    她下回廊进了座小院,鼻尖隐隐嗅到夜风中的药味苦香,不由得加快脚步,小跑过前面的月亮门。

    谁知月亮门后一道拐角,竟忽然冒出来一行穿青衣、负长剑的汉子们,沈醉同为首的年轻男人撞个正着。

    对面高大挺拔,铜墙铁壁般巍然不动,沈醉朝后摔倒,荷花落了一地。

    “少、少主?下属无意之过,望少主见谅。”

    万剑山庄里都是练家子,对面眼尖儿,先认出沈醉,七手八脚地拉她起来。

    沈醉且晕头转向着,掉了满地的荷花眨眼间也让汉子们捡起,飞快往她手里塞。

    “少主进药庄是有要事同医师们商议罢?那下属们先行告退!”

    ——后而,这群人跟见鬼了似得,脚下生风,要溜之大吉。

    笑话,沈醉哪里好惹,而且最看不惯他们,不趁着天色黑赶紧跑,留下来好被她骂个狗血淋头么?

    一行人跑得飞快,都忍不住要用轻功往房梁上掠了,眼看即将逃出生天,身后一声娇斥:“给我站住!”

    沈醉低头看了看怀里沾灰的荷花,她反应过来,抬头瞪向四散奔逃的剑客们,彻底炸毛,“转过来!”

    今儿没一件事儿顺她心,气煞人也。

    院子里的一个个身高八尺的大好男儿,全被沈醉吼得背脊僵住,各自跟同伴们使了阵眼色,全都不敢跑了。

    动作缓了又缓,转过身来,臊眉搭眼站成一排。

    他们也觉得自己倒霉,出门遇到沈醉,简直流年不利。

    沈醉把手里的荷花全掼到地上,花瓣摔开了,她冲到男人们面前,仰着张芙蓉面啐他们,“王八蛋你们跑什么,没长眼睛啊?!”

    汉子们低眉沉目,不敢说话,任凭处置的老实模样。

    可沈醉一瞧他们青衣衣襟上统一绣的鹤纹,越来越气,还不大得劲儿。

    汉子们个个人高马大,显得她仰起脖子发火的样子很逊诶。

    沈醉双手叉腰,一副柳眉倒竖的怒相道:“蹲下!”

    好嘛,她训狗一样,汉子们被她逮着了,除了听话又能如何,纷纷蹲下。

    心里只盼少主赶紧把气出了,饶他们走。

    沈醉本来满肚子的火没地儿撒,哪有那么轻易放他们走,一张嘴噼里啪啦,“一群没用的东西,成天正事不做、勾肩搭背、嘻嘻哈哈。”

    “我万剑山庄难不成是给你们赖着吃白饭的地方?!”

    万剑山庄现今有门徒一百六十余,门客八十余,弟子服形制青衣,衣襟上绣竹纹鹤纹以作区分。

    青衣鹤纹为门客,门客门客,顾名思义,其实算不得万剑山庄的人。

    明月臣中毒后回到沙数山,本意遣散门中弟子,但无一人愿意离开,他只得作罢。

    此后又有无数江湖客仰他高义,如过江之鲫聚来沙数山,称愿自发拱卫万剑山庄。

    然其中鱼龙混杂,不怀好意者难以分辨,后庄中总管得明月臣授意,设了一个“拜山门”的章程。

    凡破万剑山庄十六门徒剑阵者,方可留下作一门客,日常负责沙数山里外巡防。

    而这群门客,大差不差,在沈醉眼里没一个好东西。

    他们嘴上说得好听,心里头想什么,沈醉清楚得很。

    她师兄乃当仁不让、举世无双的英雄豪杰,是被百姓写进戏文里传唱的神仙人物。

    英雄已然迟暮,可还有威名赫赫、万贯家财、无上剑法、一把天下第一的剑。

    他没有传人。

    留在万剑山庄,不说真能被明月臣看中传剑,单单有幸见他一两面,得他指点一二,于习武走江湖的人来说,此生足以。

    沈醉只觉得他们来打扰她师兄安生。

    她才不会对他们客气,骂不死他们,“狗东西,要不要脸啊你们,日子混够了赶紧滚蛋!”

    她赤着脚在汉子们面前踱步,他们人高马大蹲着,头也埋得极低,视线里一双白皙的小脚来回地踩。

    脚底沾了泥灰,脏痕却显得皮肤更加柔嫩,如玉的脚背轮廓流畅纤长,隐现经络青黛,玲珑脚趾泛出粉色,微微蜷着。

    要命了。

    她一脚一脚哪里是踩在地上,分明要把他们心尖踩得稀巴烂。

    这哪是他们能看得?

    汉子们眼睛挪开,慌神中却往了上,掠过湿衣裹的窈窕身段,罪过罪过,这更加看不得了。

    眼睛没地儿放似得再往上,眸光凝在沈醉鲜妍的面孔上。

    檐下灯笼光芒淡淡拢来,印亮少女浅褐瞳眸,白肤水色泛泛。

    眉眼因着怒气格外生动,嘴巴一张一合,哦,是在骂他们。

    但汉子们已经听不太清了。

    沈醉怒不可歇地在教训人,却见一个个蹲在她面前的蠢货,都盯着她失了神。

    她一挑秀眉,更凶了:“看什么看!我说错了吗?再看眼珠子给你们抠了!”

    “是、是下属们错了…请少主饶、恕罪……”

    汉子们终于有了可以搭腔的空隙,心里止不住叫苦连天,恕罪差一点儿喊成饶命。

    “哼,方才哪个不长眼的撞得我?”

    沈醉发了通火儿,找罪魁祸首。

    刚刚到底谁撞了谁,其实细分不出来个说法,可谁会跟沈醉讲道理啊。

    众人支吾一阵,灰头土脸出来个年轻男人,抱拳单膝跪下,“少主,是下属不长眼。”

    他一脸视死如归。

    “哼。”

    沈醉厌恶打量他数眼,一脚蹬到他宽阔肩膀上去,“自个儿去刑堂领十鞭子,以后少来药庄晃,看见你们就烦。”

    她一脚自认用尽全力,男人皮糙肉厚本要直挺挺受着,可就在沈醉脚挨到他肩膀那一刻,有人在身后拽了拽他袖子。

    电光火石之间,男人一瞬间福至心灵,“啊”地佯装一声痛呼,被沈醉踹倒了。

    其余人整齐利落拜下,齐声道:“是。”

    万剑山庄收揽了各门各派的弟子,这群武夫莽汉,平日若不轮值上岗,少不得吃酒抡拳比剑。

    常常自己搞出一身的伤来药庄医治,沈醉都不屑得多问,她气撒够了,倨傲地一抬下巴,“滚吧。”

    汉子们大松一口气,原地不动恭敬地等沈醉先行,沈醉转了身,往前没走几步又回身过来。

    众人头皮发麻,严阵以待,“少主还有何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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