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黜

    “既不愿领受孤的心意,又回来作甚。”

    许是不愿让人看到自己如今落魄,他别过脸去,一时有些萧索,愈发清瘦,这段时日好像吃了很多委屈似的。

    季芙身上还穿着昔日初见时那身三等宫女的服制,也不知道长顺哪里给她翻翻找找给弄出来了。

    “听说殿下近来不爱吃饭了。”

    她提着食盒,慢慢走了过去,若是以前沈宴迟定会又有一番说教,不过现在他倒是更多时候在发愣。

    听见季芙这样问他,他眼神淡淡扫了一眼红木食盒,“昔日的珍馐佳肴,早就换作萝卜咸菜,无人喜爱,也无人在意。”

    他似乎在说菜肴,又似乎说其他,不过季芙倒是没那个心眼子想这么多,再不吃菜都快凉了,成日吃酒如何使得,好歹得下两盘花生米不是。

    她揭开食盒,用手扇了扇,鼻翼翕动,深吸了一口传出来的香气,复又问道,“殿下当真不吃?我还亲手做了两个菜,当然可不是专门为殿下做得,我自个也吃,若是殿下不欲与小女共食用,那我就自个吃了?”

    言罢,她将那些菜肴陈列摆开,与往日东宫太子的例菜不同,这些多是农家小菜,沈宴迟身影未移,但是目光却跟着动了起来,频频流连,是有些新鲜。

    “这些是?”

    “香煎鱼,这道菜我做了快一两个时辰呢,我阿爹阿娘都没尝到过我的手艺,还有这隔,甜酒鸡蛋汤,炖得老母鸡,乡下妇人生了孩子,有家底的必定是会炖一只来尝尝,你看你都瘦了。”

    沈宴迟:。。。

    “不然你以为叫什么,珍珠翡翠白玉汤,还是凤凰危坐金池,还是鱼跃龙门。”

    他没再说话,只是也默默举起竹箸,开始夹菜,长顺在殿外看了,几乎快要喜极而泣,殿下自从皇后娘娘薨逝后,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好好用膳了。

    这着实是他吃过,最为“简朴”的一餐,嗯,口味略重,不过尚能入口。

    “你这酒闻着挺香,给我喝上两口。”

    季芙拎起酒壶,也给自己满了,随即踌躇了一会儿,才将自己今日回东宫想问的话,说了出来,“殿下可有何打算?皇后娘娘她究竟是怎么死得?”

    难道沈宴迟的暴君之路就这么中途夭折了?前世她常居谷中与外界并无过多联系,所记载史书,也早就是些前两百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

    是以,面前这厮变成十恶不赦的大暴君的其中曲折,她当真是一概不知。

    在闻及自己母后时,沈宴迟有刹那间的神情骤变,不过还不等季芙发现什么端倪,便转瞬即逝。

    闷不做声地用膳,哪怕是盘坐于地,周围字画、佩剑、发带散乱一地,他依旧正襟危坐,彬彬有礼慢条斯理地用膳,还是那般矜贵雅致。

    季芙醉得打了酒嗝,满脸绯红,双眼朦胧,望见这人如此姿仪,不由正身。

    “嘿嘿,你生得真好看,上辈子就觉得你生得好看了,可惜你怎么那么坏,不要随便乱杀人好不好,这样不好,你看你最后还不是死了,连个葬身之地都没有。”

    口齿不清,季芙开始说胡话了,不自觉伸手抚摸近在咫尺的白皙肌肤。

    “我明明活得好好的,你在说什么胡话。”

    沈宴迟酒量不算浅,只是在季芙来之前,已经靠在窗棂旁,对月自酌了许久,是以,他也有些醉了。

    不如往日那般神清目明,在月色与就酒香中,他褪下那层沉重的太子冕服,也变成了一个稍显稚嫩,迷茫彷徨的少年。

    “你说父皇什么会下废太子的诏书?他明明已经急不可耐......天家真的无父子吗......”

    “你好看,好看...你的鼻子好看,高高的,笔直的,哎,你眼睛藏着萤火虫,一闪一闪亮晶晶的。”

    “笨,那是孤的泪水。”

    “爹娘,我好想你们。”迷迷糊糊间,她想起她爹娘了,不知怎的,又委屈起来,随便不知道抱了个不知道什么哭了起来。

    ......

    次日晨光熹微,阑入窗扉的几枝梧桐树枝,带了第一缕阳光,洒在二人的脸上。

    外面纷纷吵吵,传来争辩声。

    沈宴迟抚着太阳穴位处,狠狠蹙着眉头,宿醉的滋味有些不好受,多久未曾如此放纵过了。

    睁开眼发现自己居然衣衫大敞困躺于地,半撑着身子,斜坐起,有个圆轱轱的脑袋,从胸口滑了下去。

    这是?

    他定睛一看,昨夜记忆如潮水般涌上脑中,当真是有些无奈,还略带几分羞赧,每次与她同处一处,总是会做出些以往从未做过之事。

    “放肆!这里是东宫,你们胆敢擅自闯入!”

    殿外传来长顺的低声呵斥,将还在睡梦中的季芙同样也给惊醒了,“天亮了,天亮了。”

    咔嚓一声,她不由痛呼,“啊,我的脖子。”

    二人又是一番手忙脚乱,整理好衣衫起身,幸而未曾发生什么酒后乱性之事,不然这不是给人抓个正着。

    为首之人正是那阴险狡诈,杀人如麻的锦衣卫统领默让,身着一袭朱赤色锦绣飞鱼服,腰侧别一把绣春刀,面带七分笑,眉眼稍弯,手持一卷明黄绢帛,倒是叫人看不出他是个狠角色。

    “卑职见过殿下。”

    对于默让的到来,沈宴迟心知肚明,却有大石落下之感,该来的始终会来,此人连拿他外祖一家上下百余来口。

    不愧是他父皇养得最厉害的一条狗。

    “默统领既然来了,也不必再讲什么规矩了,左右孤这太子爷当不了几天了。”

    “殿下果真先知,卑职与刘公公一道,正是行此事。”

    季芙敲敲晕乎乎的脑袋,偷觑着几人交锋,顿感不妙,垂着脑袋小脸皱得跟苦瓜似的,她就是回来凑凑热闹什么,顺带看看当年究竟是个怎么回事。

    “元后林氏□□宫闱,私德有亏,太子血统存疑......废黜之,钦此!”

    果然,母后怕是到死都未曾想过枕边人心狠,在圣旨宣读至尾,季芙清晰可见,小暴君那如挺拔如青翠小白杨的脊背,瞬时颓驼起来,天之骄子从云端坠落,若是她的话......

    季芙已在脑中想到自己若是太子,一朝失势,亲娘亡故,族亲入狱,她肯定要大吼大叫,指不定还疯疯癫癫。

    她已尽量缩小了身子,让前来一堆人注意不到她,哪知还是被点了。

    “殿下勿要担忧,卑职只是奉旨接殿下去行宫静养,待陛下查明真相,便接殿下回来,殿下始终是殿下。”

    “至于殿下旁边的这位姑娘,想必是殿下心腹之人,自然也会陪同殿下随侍在侧。”

    季芙:!!!简直恨不得大耳瓜子抽死自己,好端端在寨子待着不好,非要出来闲逛,闲逛就算了,听了别人三言两语,还要过来凑热闹,这下好了,可把自己搭上了。

    她用眼神疯狂示意小暴君,期盼他能良心发现,她当然不会说自个是外放宫婢,外放宫婢,又私自混入皇城,按照宁杀错,不放过的原则,多半吃不了兜着走。

    奈何,小暴君此时正愁肠百结,太子位虽非他所愿,但是自他幼时记事起,这便是他一直坚守的东西,从未曾有过偷闲,从未懈怠。

    在听到废黜二字时,他多年所坚持信念骤然坍塌。

    “奴婢...统领,奴婢其实是来给殿下呈膳的,奴婢是膳房的人。”

    她说得有些婉转,毕竟虽说小暴君目前看起来对她还不错,但是她可记得后世,这人看起来很是疯癫,指不定就是在行宫发疯的。

    行宫随侍在侧,这人母后,据她判断,估计死得有些不明不白,从皇太子变为冷宫弃子,外祖一家全然入狱,虽不知他如何东山再起,但是目前来看,疯癫的可能性极大。

    岂不知她这一言,反而让默让将目光凝在她身上,唔,瞧着是个十分胆大的宫婢,有几分意思,“哦?这么说你并非受殿下重用之人,只是偶尔才到了这殿前?”

    在长顺刮肉的目光,已经小暴君哀伤的眼神下,季芙又说不出二人无甚干系之类的话。

    又转了话头,“奴婢虽不受殿下重用,却有几分私情。”

    默让与随行一众太监和锦衣卫,一副神情了然,原来是这种关系,难怪总觉有些暧昧。

    这样那就更得陪同废太子去行宫了,免得废太子余生寂寞,怨怼父皇。

    沈晏迟沉默地听了这席话,心中微动,但是又十分苦涩,如今他算是真的什么都给给不了她了。

    她又何必苦苦追随。

    看众人神色,季芙便知不好,她想说得是看在这小暴君给她那么多金子的份上,二人之间还算是有些交情。

    也不知道这次被带入那个什么狗屁行宫,她的大哥二姐还能找到她不,早知道就胡搅蛮缠溜出来了。

    随后,她就被以废太子心腹之名,一起送往白花城行宫。

    “还算你有良心。”

    长顺对于她最后的表现还算满意。

    至于季芙,她正苦恼着,如何在锦衣卫的看护陪同下给姐姐留些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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