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

    他不说还好,这略带沙哑的嗓音一出现,夏南鸢再也忍不住了,捂着左侧额头上被他砸出来的大包,泪眼汪汪地道:“痛……”

    她是真的痛。

    不止是头,夏南鸢脚上还带着伤,从午间便开始乘车进山的赶路,路过一些石子遍布的小道,只能下车推着走,等好不容易见到谢七叔留在山外驻守的士兵,她又被带着往山里面爬,一路上还要避开溶洞和结了冰的暗流,甚至还被带着爬了两座山,衣服和发髻全都有些凌乱,简直这辈子都没受过这种苦。

    眼下,夏南鸢抱着额头哽咽地哭,不知是真痛的,还是怕他责骂故意装的,反正她“呜呜”了两声,挡在眼前的手也没有完全挡着,时不时的悄悄移开,像是观察他的反应。

    从发现她的那一刻起,谢云络就处于一种巨大的震惊中。虽然,他曾无数次期待过她能始终待在他身边,甚至进山前还有种隐隐的期待,但此刻,在这里见到她,谢云络还是大步朝她走去,仔细地朝她打量了一眼后,抓开她的手,一下子扶住了摇摇不稳的她。

    “你疯了?”

    谢云络不知该如何形容他此时的心,只能大力地抓着她手臂,强迫她看着他眼睛道:

    “你知不知道,冬季山里温差大,像你这种没有经过训练,贸然进山可是会死人的!”

    “我没有贸然进山,我伤好后在你的营帐,专门看过一些你记录的山里作战笔记。”

    谢云络一下子呆住,随即又气的想笑。

    “就凭那些笔记,你就敢穿着这些单薄的衣服一个人来跑进山,你真当这里是青州,这里的山也跟那里的山一样,一眼就能望到头吗?”

    谢云络觉得他今日,情绪还从来没有如此不稳过。

    然而这时,跟在夏南鸢不远处的一个脸大脖子粗的士兵,突然举起手来插话道:

    “世子,姑娘不是一个人进山,是属下见她带了一车子药,还以为是您让她送药的,所以带她过来问问,既然您说不是,要不,属下再把她送走?”

    “你给我滚回该呆的地方去!”

    眼见世子情况不对,李护卫赶紧把那个闯祸了的人叫走。此时,夏南鸢果真如以往那般,自觉闯祸了就低着头,十分的委屈。谢云络的语气,这才稍微缓了缓。

    “不是让你回青州吗?为什么不去?”

    谢云络有些无语,“你知不知道你身上还带着伤?凡是受伤的人进山,会感染什么病症你不是不知道,在临州城,那些病人什么样子你也都见过,若是真有什么事,你当真觉得你那青霉,能保证所有的伤,都万无一失吗?”

    听到这,夏南鸢这才抬起了头,长长的睫毛上挂着一些亮晶晶的东西,眼睛渐渐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不知为何,自从遇上了谢七叔,她是真的,越来越容易鼻子泛酸了。

    “可是,你不也带着伤吗?”

    谢云络惊疑,“什么?谁给你说我受着伤?”

    “是萧军医!”

    夏南鸢不假思索地道:“紫鹃姐姐每日都给你煎药,虽然背着人,但是……萧军医曾经给我说过,他说你两年前在青州受过伤,至今未愈,所以受不得凉,也……干不了出力气的活。”

    夏南鸢尽量说的隐晦,毕竟她一个姑娘家,谢七叔又是她的长辈,她怎么能直接说,我看过你喝的什么药,那都是治疗男人如何生孩子的药吗?

    这些话,怎么也得留着,让她未来的七婶说吧!

    然而尽管这样,夏南鸢还是忍不住红了脸,谢云络一看,就知道萧墨逸给她说的绝没好话。

    这时,李妈妈腿脚不便的也跟着一个士兵,从同一个方向的密林中出来,见到谢云络,也眼里泛光,几乎强撑的不让眼泪落下。

    谢云络心下叹了一口气,而后,他看着夏南鸢,几乎哄骗一般道:

    “你别听他胡说,我若真不行,如何会接受朝廷的命令亲自去剿匪?我不过是在山里待几日,根本就无事。你乖乖的跟李妈妈回去,过几日,我便会去找你。”

    谁知,夏南鸢听完,直接摇了摇头。

    “十年前,我去京城时,你也这么说。结果还不是我逃婚了,才无意中等到了你?”

    谢云络的心口,突然被堵住,一句话都说不出。

    夏南鸢看着他笑了,那笑容,多少带些着苦涩。

    “七叔,您就让我陪着你进山吧!山外我已经去临州买了很多药,还有一些食物,临州城的百姓得知您又要去剿匪,全都夹道送我呢!你不知道,当时,我可骄傲了,觉得自己也是一个即将奔赴战场的大英雄。当然,我没有要他们的东西,怕到时候地方官员也找个什么名目让百姓也给他们送。所以,便只要了一些祝福的信件,还有一些姑娘丢给你的香囊。”

    不知为何,夏南鸢说最后一句话总觉得酸酸的,谢云络压抑的许久,终于是笑了。

    “看来,我在临州百姓的心中,还是有些个名声。”

    夏南鸢也跟着激动,“那当然了,我说我要跟着七叔,他们都说跟着你,那肯定不会危险,还等着您凯旋之后给您办庆功宴呢!既然您也说了这山里无事,那你还担心什么?再说,我躲藏能力那么强,肯定会好好保护我自己的!”

    谢云络看着她眼里溢满的笑,即使身披尘土,也难掩她眉眼间的光彩和灵动。

    “那若是,遇到危险了呢?大山里的情况瞬息万变,有时你想抓的敌人,却成了朋友,而有时,你以为的朋友,却是敌人。难道,你真的不怕吗?”

    “有你在,我便不怕!”夏南鸢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突然坚定地抬了眼。

    一瞬间,一股灼热突然涌上了他的心底。谢云络的眼前,前世的画面如流星一般的闪过,她清冷而决绝的样貌,恭敬而谨慎的心,甚至,在他被所有人千夫所指,暴尸荒野时,她强忍着所有人的咒骂与侮辱,在一堆烂菜叶的从中,将他早已被逼野狗分食的尸体一点点的找回来拼接了回去,然后用手里的针,认真的给他封上。

    前世,是她为他入了殓,那是她从青岚山中跟谢景瑜离开的第40年。分开时她那清丽的面容上已经布满了皱纹,却依旧是少女的发髻,想来她一生都没有嫁过人。

    谢云络的心突然觉得隐痛,他默然的上前,夏南鸢却突然钻入了他怀里,再一次抱住他,闷闷地道:

    “七叔,我其实什么都知道,你这次进山根本就没你说的那么轻松,之前一直都是你保护我,现在,也该轮到我保护你了吧!”

    谢云络突然就被她弄笑了,李妈妈在一旁看着,也忍不住过来插嘴道:“世子,姑娘一心要跟你,劝不住的,我看,不如您先找个山洞落脚,就让姑娘跟着吧。”

    事已至此,谢云络也只能答应,眼下,他是得先找个落脚的地方,毕竟查矿脉,也非一时半会儿。

    这些人松散的行动,最容易让人围点的打击。

    听到李妈妈的话,夏南鸢突然从他怀里出来道:“对了七叔,我觉得,这里肯定有个村镇,您要是找地方落脚,不如就去找一下这里的村子有没有人。”

    谢云络听完有些愣,“村镇?”

    “是啊!因为来的时候,我在路上救了个人。那人居然浑身都是刀伤,血流的已经都冻住,早就躺在地上不省人事。我拿着药箱给他缝了几针,之后和带我来的士兵将其拖到山洞给他生了火。就在我准备走时,突然看到他掉落的腰牌上写着明渠镇,好像临州城附近,没有这个村镇吧?”

    夏南鸢有些不确定的说着,谢云络反复着回忆着她说的话。

    明渠镇……

    突然,他猛然看向她,“你救的人,他在哪?”

    “在那边,你跟我来!”

    夏南鸢给他指了一下方向,谢云络就带了一些人出发,夏南鸢也一瘸一拐的跟上,谢云络忽然间回头,又走向了她。

    “你还行吗?”

    “我可以的! ”

    夏南鸢咬牙,又迈着沉痛的脚,谢云络看了看,又突然将她背在了身上!

    这一路,所有人都看的明白,却也没人说话,李护卫更是催促着众人赶路,没事,别特么乱看。

    众人行军的速度十分的迅速,很快,他们一行人便到达了夏南鸢所指的山洞。

    李护卫拔刀率先的冲入,然而意外的,这里原本应该躺着的人,已经不翼而飞,地上只剩一团燃烧未尽的火堆,以及一连串熟悉的血脚印,通向了后山。

    于是,众人又全都赶往了后山,夜色漆黑,即使他们点着火把,也看不清什么蛛丝马迹,只见那一排血脚印旁,又突然多出了一排脚印,没有带血,却与带血的脚印几乎并排。

    就在大家继续顺着这两排脚印找时,早已从谢云络背上下来,被李妈妈搀扶着来的夏南鸢,突然觉得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硌,好奇的底下了头。

    然而几乎瞬间,她猛然尖叫了起来!

    “啊——七叔,我踩到的是……是一个……”

    “是什么?”

    夏南鸢还未说完,谢云络便快步走到了她身边,低头一看,居然是松软的泥土下,露出了一只带着白骨的手,狰狞的伸在了她的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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