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挤

    谢云络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尴尬地撇过了脸。

    “今早我出府时,交代了谢伯去账房给你支取一些银两,怎么,他没有给你?”

    “什么?你什么时候给我钱了?”

    夏南鸢一下子激动,险些把手里的东西给摔了,然而她一想到今早看到谢老伯时那恨不得赶紧跑的样子,又悻悻地坐回了马车上。

    “可能我今早跑的急,没来得及听谢老伯说吧。”

    她临对着窗,依旧坐的乖巧,谢云络没有再言语,而夏南鸢却觉得马车里的地方,似乎有点挤。

    她也就是此刻才注意到,谢七叔来时明明乘了一辆马车,可偏偏跟她上了同一辆,而且,还是萧墨逸送她来的那辆车。

    这辆应该是专门用于待客的马车,并不是他平日所坐,空间小不说,又放了治病用的东西,所以两人落座时,随着马车的晃动,便时不时的,碰到了一起。

    夏南鸢不免有些尴尬,于是她拢起衣袖,将自己缩的小小的,以免再碰到了他。

    “方才那位小姐,好像很关心庄里的人啊!”

    夏南鸢开始去找些话题,不然如此狭小的马车,两人气息相融,还沉默不语的,她不得尴尬死?

    谢云络依旧端坐在车里,面露疑惑间,似是想了许久,才想起她提到的是谁,随意的道:

    “那位姑娘的家里是西南的茶商,常替父打理生意,我大嫂平日里喜欢喝她家的茶,便让我照顾了些,或许,她也是因此来帮忙的吧。”

    “难道就因为这些?”

    夏南鸢不信,身子微倾,目光灼灼地望着他,“那你知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我为何要知道她叫什么?”

    这下,轮到谢云络尴尬。似是有些受不了她打探的目光,偏过头,皱眉道:“我只知她姓姜,一个姑娘的名字,岂是我能问的?”

    “哦……好吧。”

    夏南鸢有些失望,又坐回了原位。心道她这七叔,还真是不开窍啊!

    这世上,会有哪家的姑娘,无缘无故的,去帮一个男人的忙啊?

    自然是为了引起他的关注啊!

    不由地,她想起在青州城时,传言谢家七公子谢云络爱花如命,所以每到春天,青州城里的姑娘们,便都在那个开满鲜花的凌烟湖畔等,如今倒等成了一道风景,可那谢公子,却从未再有人等到过。

    不过想想也是奇怪,当年同谢府议亲的人都快踏破了门槛子,可她这个七叔,除了后山上的花,谁都懒得多看上一眼。

    有时候,她甚至都觉得他就是山上那不入尘世里的云烟,一辈子,或许就他这么一个人,平淡缥缈般的过下去。

    谁知他后来竟上了战场,多了尘世中寒枪剑戟的历练,虽然他们之后并没有再见过面,但据世人所说,她倒觉得他比之前,多了一丝可以触碰到的东西。

    就比如,当年青州城中哪家的姑娘见到他,不是害羞的躲起来,就是偷偷地藏在他不远处偷看,而如今,她在莫医师的医馆时,都已经看到许多的姑娘,明晃晃地朝他抛媚眼了。

    只是可惜,姜小姐喜欢的含蓄,若非她上马车前,无意瞥了她一眼,她都还没发现。

    夏南鸢不由地感慨落花的有意而流水的无情,过了这么些年还都是一样。

    马车在落雪的山道上行驶着,吹来的风,依旧是很冷。

    夏南鸢将衣服的领口紧了紧。

    尽管,她有意地避开,但奈何她身体太轻,马车摇晃间,总能不经意地碰到,温热的触感袭来,她的内心也跟着一颤。

    夏南鸢回神,见谢云络依旧望着窗外,并没有因车辆的晃动而有丝毫的异样,反倒是她红着脸挪了挪身子,尽量离他远了些。

    这时,她突然想到了那些庄民,开口道:

    “七叔,方才我见那些庄民们很多都没有吃饭,要不给他们……”

    “这些,李勇会解决。”

    他说的李勇自然就是李护卫,夏南鸢连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不用重新去做了,那些没被庄民领完的吃食,劈柴热一热,就可以了。”

    听到这,谢云络才下意识的将目光转来,不解道:“有桶粥不是被你下了毒吗?”

    结果,夏南鸢笑着摇头,“什么毒啊!是红糖,我嫌你府上的饭难吃,随身带着的红糖。”

    “?”

    “啊!不是,是我觉得您府里的饭,太口淡了……”

    她说着便搅弄着衣袖,自觉认错。

    这可真的不怪她!

    谢七叔虽然身处西南,但还是有着江南地方的口味。吃饭时总以新鲜和食物的本真味道为主,什么清蒸河虾,素炒虾仁,甜点更是各色的鲜花饼。好在西南的冬天,食物并没有那么匮乏,除了北方的冻梨,她还能吃到添了金丝南瓜和桂圆煮成的粥。

    这已经算很有味道的食材了。

    就算谢云络专门为了照顾她,给她吃的点心里多了紫薯和椰蓉,可那才有几块啊!

    还都没有加糖。

    真像小时候赵衔说的:“七叔家的饭,全都淡出个鸟。”

    谢云络看了她一眼,提醒她从小就爱牙疼,尽量少吃一些糖,便转而掀开车帘,指示了一名护卫,到庄子上去。

    那人得到命令,立刻掉转了马头,夏南鸢看着他的背影,弱弱地道:“七叔,那些庄子里的人究竟怎么回事啊?那日我在莫医师的医馆里,听到许多城里人说他们身边有人受伤后,长久不愈,最终咳血而死,这两者究竟有没有关系啊?”

    她话音一落,谢云络便提醒她道:“冬季气温低,伤口本就难愈合,加之临州附近多山匪,百姓受伤的多,出现一两个严重的,有何意外?”

    “这样啊。”

    夏南鸢见他神色不耐,也就没有多问。

    可谁知,谢云络却眉间微蹙道:“下次,没有我的话,任何人让你去哪都不要去。别忘了你现在还是逃婚出来的,京城夏家也已经派人过来找,不想被抓,就老老实实的降低存在感,若是惹出什么人怀疑,就真的走不了了。”

    他的名誉到现在还同她绑定,所以谢云络对她也不能不管,夏南鸢点点头,但还是道:“那我能给那些庄民,送点药吗?”

    谢云络猛然盯住她,夏南鸢赶忙解释道:“我不是想要惹事,而是看他们实在太可怜,一般的药,恐怕治不好他们。”

    夏南鸢越说声音越低,左手不由自主地拽住了他的衣袖。

    方才,她在庄子里还看到许多人的伤口溃烂的严重,有的都长了绿毛,其中一个大约五岁的小男孩,正靠在一根柱子旁,左腿几乎烂的不成样子。

    更别提,还有一些领饭的人,脚步虚浮,双肩因常年劳作而被绳子勒出来的地方,全都一片红肿,疼的几乎站都站不稳,她不信谢云络能找到像她外公当年一样厉害的医师,否则,也不会拖成这样。

    夏南鸢总觉得看到了不治,良心过意不去,所以才开口道:“我只是想配置出一些药,做好后你派人送去,我不出现不就可以了吗?”

    谢云络依旧没有理会,夏南鸢撇撇嘴,小声嘀咕道:

    “你究竟还藏着什么秘密,怕不是不想让我知道吧?不是说不喜欢多管闲事的吗?结果从我逃到你府里就见你藏了个‘尸’,现在又偷偷摸摸的不知道搞什么,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

    “你在说什么?”

    “啊,没什么!”

    夏南鸢猛然抬头,看到他愈发低沉的脸,立马坐直了身子,像小时候那般扒着他手臂,语气别提多娇柔了。

    “哎呀七叔~你就让人家去治嘛,人家只是想试试外公留下来的药方,万一真的管用,我离开后,也能凭借着此方立足,不是吗?”

    她这声音着实有些恶心人,连她自己都被恶心到了。谢云络被她抱住的手臂突然一僵,立马坐直了身子。

    “你想怎么做?”

    夏南鸢一听他松口,立马兴奋地坐直了身子,“你知道,一些瓜果蔬菜放久了上面会长出青色的绒毛吗?”

    她说着,便拿起了那根带上车的木头,“方才我给那位老婆婆伤口上涂得,就是这种类似的绒毛,我外公叫它‘青霉’,发霉的霉。只要用它敷在溃烂不愈的伤口上,不出几日,就能让伤口很快的愈合。”

    “真有这么大的作用?”

    谢云络的目光,转向她手里的木棍,“这些,我倒是听你外公提起过,说是古时的战场,有人用发了霉的衣服包扎被刀枪砍伤的伤口。只是这种方法我并没有在医书上找到具体的记载,就连我让墨逸在军中尝试,也没起多大作用。”

    “或许,是炼制手法不对呢?”

    夏南鸢想了想,同他道:“这些发霉的绿块都是最初始的状态,药效一般,只能用来缓解小的伤口,若真想拿来用,还得需要按照外公留下来的办法,培养出来才行。”

    谢云络愣了些许,“周叔曾培养出来过?”

    “当然!”

    夏南鸢眼里满是激动,“外公当年,曾用放了几年的芥菜水,成功治愈了痨肺呢!后来他不断改进,留下了个方子,只可惜,他生前我太过贪玩,没有按他教的做过。”

    她说着,便有些遗憾的看向了手里的木棍。

    谢云络接过她手里的木块,同样看了许久,才缓缓地道:

    “既然你已想到了办法,那么便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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