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自黄萍嫁给杨青后,日子过得也算美满,黄稔看在眼里,乐在心里。两个儿子也已成婚,他黄稔便再也没了包袱,一心只闲读赋诗,赏花弄墨,俨然过得如同一位老神仙。但黄稔毕竟年事已高,眼见也不得几年可活了,常常因此坐着发呆。黄稔坐在庭中竹椅上,回想着自己的一生:自小家境并不好,三十六岁才考中进士,上过战场,治过文吏,一生忠君为国,也算得上无愧于心了。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夫人聂芸,聂芸今年已年逾五十,岳父聂荣臻也已去世。两个儿子到如今依旧没有考中进士,自己死后,聂芸必定无依无靠,想到此处,黄稔不忍落下泪来。

    黄萍来到新都后,回娘家的次数就非常少了,经常一两个月也不见得回去一次。从前黄萍还未嫁人,天天闲腻在家,虽有时候甚是气恼,但好歹多个说话的人。而今黄萍嫁去新都,家中似乎少了很多生气,至于黄稔经常因此愁闷起来,不多时,竟一病不起了。聂芸见黄稔生病,也是寸步不离,贴身照顾,黄稔见后非常感动,拉着聂芸的手说道:“芸儿,你伴我有三十年了吧”

    聂芸流泪点头:“三十五年了。”

    黄稔将头转到一边,自顾自说到:“三十五年了!”

    聂芸缓缓点头,说道:“是的,三十五年了。”

    黄稔喃喃道:“三十五年了,老夫中年入仕,老来征战沙场,戎马半生,也算得忠义两全了。唯独两个儿子,不学无术,黄家怕是因他们而门庭没落啊!”

    聂芸没听清楚,不知怎么回答,遂索性不搭腔了,只是默默捏紧黄稔的手,轻轻为他擦拭额头。

    嘉靖三年五月初四,黄稔在梦中去世,享年七十六岁(黄稔原型黄珂,实际享年七十四岁)。黄萍闻言,悲恸万分,当晚便带着杨青前往遂宁奔丧。

    黄稔丧事,是由长子黄峤、次子黄峰主办,聂芸身披孝衣,只是坐在一旁,眼神空洞,并无言语。黄峤跪在黄稔灵前,黄峰则跪在门前,每当有人来吊唁,黄峰先在门口跪迎,来人向黄稔行礼跪拜时,黄峤亦陪同跪拜。黄峤夫人赵氏陪在聂芸身旁,黄峰夫人邹氏,则招呼茶水。黄萍还未进门,眼眶已然红肿,见父亲躺在灵后,止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杨青亦跪在岳父灵前,待聂芸将黄萍搀起后,也招呼杨青起身。夜里,黄萍为父亲守灵,杨青则在房中为黄稔写祭文。黄峤与黄峰则轮流守夜,聂芸亦不肯睡去,就伏在黄稔灵旁。

    在遂宁待了有七日,杨青回到新都去了,黄萍则继续留在遂宁,等着给父亲过完“五七”。在遂宁这些日子,黄萍再也无心诗文,只是沉浸在失去父亲的悲痛中。父亲这一辈子对她无比疼爱,从来都舍不得让她受到半点委屈,哪怕是二十岁还没有嫁人,父亲也没有逼着她。回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黄萍忍不住落下泪来,心中所想,皆是过往。

    杨青回到新都后,不多时又返回京城。敬廷此时亦已回到新都,不多时,也独自前往遂宁奔丧。回到京城后,杨青继续为嘉靖帝讲学,嘉靖还是一如既往的三番五次避而不见,杨青也已习惯,只当乐得自在。

    嘉靖三年六月十一,杨一清上奏请求嘉靖为父母封谥,嘉靖准奏,杨青气愤不已,当即拿出《皇明祖训》反驳,嘉靖怒斥。翌日,杨青在翰林院与群臣商议,打算群辞胁迫,让嘉靖处理张璁、桂萼等奸佞小人,取消封谥,先行入嗣,翰林院群臣皆往。

    果然在第二日早朝,以杨青为首,携三十六位大臣联名上书,劝谏嘉靖。嘉靖大怒,正欲喝退群臣,此时国子监祭酒严嵩出言激辩,张璁、桂萼亦对杨青一伙人针锋相对,一时群臣激昂,嘉靖烦闷不已。只得草草宣布退朝,冲冲离去。

    六月底,黄萍独自上京,回到了杨青身边。在得知杨青所作所为后,也出言劝解杨青,做好本分之事即可,杨青不悦,并不言语。黄萍无法,于是修书给新都的敬廷,敬廷得知后,也写信劝解杨青,但杨青并不理会。

    中元当日早朝上,张璁当朝斥责群臣。吏部尚书何孟春当庭当庭责难:“小小礼部观政,竟大言不惭,在此一派胡言,污蔑群臣?”

    张璁反驳道:“当朝百官,皆以圣上未入嗣而责难,臣读祖训曰:凡朝廷无皇子,必兄终弟及。今武宗无嗣,以次属及,又有何不妥?”

    何孟春道:“《祖训》有言,兄终弟及,武宗虽无嗣,但圣上并非武宗同胞,如果不入嗣,则不合规矩,有违祖训!”

    张璁道:“圣上与武宗虽不是同胞,但与武宗一样是同一先祖。昔日汉光武帝刘秀同汉平帝刘衎是同胞兄弟吗?汉光武帝所打造的东汉盛世如何?群臣有让其入嗣吗?”

    何孟春道:“昔朝旧制,岂可同当朝祖训相提并论?何况你一个小小的礼部观政,僭越行事,该当何罪?”

    张璁道:“臣在礼部,所议礼法,何来僭越?群臣不遵从先祖遗训,可曾依礼否?”

    杨青见状道:“先祖遗训,用以约束并教导后世君主,倘若圣上不遵从,后世之君是否也可有违此道?将高祖圣训所置何处?”

    嘉靖见状,大怒不止,喝退群臣,拂袖退朝而去。回到宫内,嘉靖依旧气愤不已,不停对身边太监指责何孟春与杨青一伙人。

    杨青回到家中,亦是气愤不已。黄萍见状,连声安慰:“夫君切不可因公事而气坏身子,贤臣遇明君则智,遇昏君则荒,遇暴君则卒。此番新君刚立不到三年,前朝旧臣不可能很快得到他的信任,夫君还需小心行事,避免招来祸患。”

    杨青道:“夫人贤惠,我的忧虑并非是否会得到重用,而是社稷的稳定。大丈夫可为国身死,决不可亲种祸苗。”

    黄萍闻此,也不再言语,她知道劝不住丈夫。内心暗暗忖思道:“结婚已有四五年,我们虽然在感情和学术上颇为和谐,也生了三个儿子。夫君虽学识过人,但也不免迂腐,否则也不至于让我苦等了十年。而今夫君卷入政斗,怕是迟早遭遇祸患。”想到此处,黄萍不禁落下泪来。杨青见黄萍流泪,一把将她搂在怀中,轻抚黄萍的背,连声安慰。

    果然,黄萍的担忧成真了。第二日,杨青竟同二百余官员,冲到金水桥南,扬言抨击张璁一伙。杨青更是高呼:“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义死节,正在今日!”同年进士检讨王元正、给事中张翀等人也一同前往,直到中午也不曾退去。嘉靖得知勃然大怒,将何孟春等八位带头官员逮捕,杨青因官阶低微,并未被逮捕下狱。于是带领王元正等在金水桥、左顺门一带哭喊,一时间民声四起。嘉靖得知此事,当即下令逮捕五品及以下官员,杨青得知此事,也慌忙回到家中。黄萍得知此事,如晴天霹雳一般,瘫坐在地上。

    缓过来后,黄萍道:“夫君,要不我们辞官,回新都去吧,当个教书先生也好。”

    杨青道:“圣上昏聩,这官不做也罢,只是杨家在新都已久,我能逃回去,但圣上定然不会放过我们的家人,所以徽平不敢逃。”

    黄萍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无奈说道:“那我和庚仁、宁仁该如何是好?”

    杨青道:“祸已至此,回到新都老家去吧,好好照顾几个孩子。”

    两人哭了一会儿,当晚便有侍卫上门,将杨青带走了。黄萍不舍,朝着杨青离去的方向大声呼喊,此刻黄萍是真正无依无靠了。

    杨青被带走下狱后,当天便被下令杖责八十。虽行刑之人认识杨青,刻意留手,但杨青还是被打到几乎死去。第二日,黄萍欲前往探望,在给了一大笔银子后,才终于见到杨青。只见杨青躺在牢房中的地上,臀腿部都是血迹,杨青亦脸色苍白,虚弱不堪。黄萍见此悲痛万分,又打发了一些钱财,让狱吏多加照顾,治疗一下伤势。第三日,杨青被刑部提审,刑部侍郎焦泰与杨青是旧识,念及过往情分,并未多加责难。只是嘉靖下令,严肃处理。许多官员当庭就被打死了,剩下的也大多被判死罪,焦泰好说歹劝,才保住杨青一条性命。但杨青又被打了一百庭杖,然后发配滇南。

    黄萍听说此事,如晴天霹雳,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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