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由于李东阳辞职,杨敬廷回家守孝,武宗朱厚照便没了约束之人,又回到豹房去了。杨敬廷得知此事,随即上书劝谏,武宗知道杨敬廷定是来劝谏,所以压根没有看他的奏折。由于奏折久久得不到批复,于是敬廷又连上三道奏折,武宗依旧丢在一边,并未理会。杨青得知此事,便也写了一万言书上疏劝谏,武宗得知,还是仔细阅读了杨青的奏折,但也只是随口说到:“此人才学过人,可以重用。”但看到落款人是杨青,也就打消了此念头。

    黄灵茵并未随丈夫回乡守孝,一直留在京城照顾杨青一家人。只因敬廷回去后,京城府中无人照料,且灵茵近年身体欠佳,不适合长途跋涉。有儿媳文蔓的照应,起初灵茵还能应付,但随着敬廷回乡,家中诸多事务无人商榷,不竟日渐疲惫,不多日便生病了,下床不得。自从灵茵病后,李文蔓寸步不离贴身照顾,倒也苦了这媳妇,杨青更是每逢下朝之后便躬身侍候,不敢怠慢。武宗听闻敬廷夫人病重,便也派太医前往诊治(太医一般会诊治大臣,但不会给大臣家属看病,敬廷受宠如此,可见一斑。)太医看过后,只见灵茵皮肤蜡黄,发丝干燥如草,身形消瘦,且左下腹似乎有肿块,时常高热。太医们连开三剂药方均无明显效果,只见灵茵身形日益消瘦,逐渐不省人事来。杨青立刻疾书敬廷,敬廷亦心急如焚,但目前守孝在家,不得相见,于是托杨青找大夫好好诊治,敬廷心中惧怕此番再也见不到灵茵妹妹。

    灵茵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自一年前,灵茵便已觉得身体不适,但见敬廷忙于公事,便从头至尾都瞒着他,此番未与敬廷回乡守孝,也正是怕面对生离死别的场面。灵茵是爱敬廷的,在一起三十多年,早已不习惯分开,但此时又到了不得不分开的地步,想到此处,灵茵早已泪流满面。杨青自母亲病重,便一直守候在母亲窗前,夫人文蔓也寸步不离,二人已然明了,母亲将不远与人世。但至亲舍离,自古都是最难面对的一件事,他杨青不过二十六岁,便早早历经了此事。程耀文听说灵茵妹妹病重,慌忙前去探望,只见灵茵躺在病榻上,虚弱不堪,耀文顿时嚎啕大哭起来:“为何上天如此不公,我灵茵妹一生行善,未曾做得半件坏事,而今你却要收了她去。”

    灵茵见是哥哥耀文来了,艰难爬起身来,也并无悲色,反倒劝解哥哥道:“耀文哥哥勿伤怀,自古哪有人永不分离的,哪怕海誓山盟,也敌不过岁月如梭。”耀文无语,只是紧紧握住灵茵的手,灵茵歇了一会儿,满眼不舍的看着耀文,又道:“灵茵此番过去并无太多牵挂,唯独耀武弟弟,自周岁便再杳无音信,他日若得相见,告诉他姐姐已去,切勿惦念。”

    耀文更觉愧对妹妹了,自耀文调任京城后,虽与妹妹常有来往,但竟未曾注意到妹妹身体居然每况愈下,染上如此重疾。自耀武走后,他不是没有寻过,只是那西岭峰非常大,找寻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其中有任何庙宇,当地人也说未曾听过此处有道观,近年调离老家,便极少再次打听。如今姐姐也将离他而去,他内心止不住的悲痛,竟又一次流出泪来。耀文哭着对妹妹道:“吾妹勿自弃,方才听闻那太医说,你只需要静养,再辅一些汤药,还是能好起来的,只是稍需花费些时日。”

    灵茵道:“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当前早已病入膏肓,怕是只有仙人能救了。”

    耀文道:“即便是只有仙人能救,我便去寻那仙人,总不比让我们兄妹分离更难吧?”

    灵茵微微一笑,并未言语,她深知耀文只是伤心过度,才说出这番疯话来,这也让灵茵不觉感到欣慰。灵茵又唤杨青来,几人又聊了些闲话。不多时,灵茵艰难的从枕下摸出一块凤纹玉佩,这是父亲程光庭送灵茵去云南时送给她的,他们每个兄弟姊妹都有一块,男孩是龙纹玉佩,女孩是凤纹玉佩,每个玉佩上都刻有一个程字。灵茵将玉佩递给杨青道:“徽平,这是你外公给我的,就是怕百年后,子女走散,还能凭此佩再聚在一起。”杨青接过一看,只见玉佩上刻着一栩栩如生的龙纹,龙纹中又有一圆环,圆环中刻着一大大的“程”字,翻开背面,俨然是一朵牡丹,牡丹正中位置刻着一魏碑“茵”字。杨青知道母亲原是程家人,也未有过于惊讶,只是小心翼翼的收好玉佩,又跪在母亲床前,不肯起来,杨青知道,母亲正在说着自己的遗言,怕是时日不多了。耀文也紧紧握着灵茵的手,不肯放开,他知道,这一次放开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果然,就在当夜,灵茵口吐鲜血,一口气喘不过来,最终死去,一代才女就这样香消玉殒了。

    杨青闻言,久久跪在母亲榻前不肯起来。一面让文蔓准备热水,替母亲清洗身子,一面吩咐下人,找来一入殓师,替母亲画上最后一道妆。

    耀文才从杨府回来不久,久久难以入睡,正不知何时已入睡时,听见妹妹灵茵唤他的声音,于是打开门来。只见灵茵一改昨日的病容,竟精神奕奕。耀文邀灵茵进门来,但灵茵不肯,只是站在门前与耀文说了许多话。耀文不知妹妹在说什么,依稀只听见数次提到了耀武。还一会儿,灵茵便要回去,耀文起身追去,才从梦中惊醒,心里特别难过,直到定是灵茵妹妹已走,前来托梦与他。

    同在新都守孝的敬廷,正在家中看书,也听见灵茵唤他。敬廷打开门来,只见灵茵站在门口,敬廷忙搀着灵茵进得门来。敬廷只见灵茵气色非常好,只是手上特别冰凉。敬廷纳闷的问道:“茵妹子怎么回来了?这么晚怎么一个人回家?徽平和文蔓呢?”

    灵茵道:“妾知夫在家守孝,甚是想念,所以没有告知徽平,便独自回家了,正好在此时赶到家。”

    敬廷心道::“任徽平如何不肖,定做不出这样的事来。莫非眼前灵茵,已然成了生魂?”但敬廷不敢拆穿,生怕一拆穿,灵茵便又不见了,只是一手搂着灵茵,静静听着灵茵说话。灵茵说了好一阵,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说,敬廷一直不曾开口,灵茵转头看去,只见敬廷早已泪流满面。灵茵明了,敬廷知道她已然逝去,很平静的说到:“你知道了啊!”

    敬廷道:“是的,我怕我说太多,你就没机会说话了,我想再听一听你的声音。”

    灵茵笑了,紧紧抱住敬廷,也不肯撒开手:“仲舒哥哥,再带我在府上走一圈吧。”

    敬廷点头,牵着灵茵出得门去,缓缓走在府中。一人一魂回忆起以往,都不觉伤怀,又做起许多年轻时做过的事来。灵茵在亭中弄琴,敬廷在旁边看书,不觉已近天明,只听见一声鸡鸣,灵茵蓦然不见了。敬廷拿着书,流着泪不肯离去,只是想着以往,不觉大哭起来,直到敬斋过来,叫醒敬廷,敬廷才知方才是一场梦。然灵茵在梦中所说的话,还清晰记得,才明白刚刚定是灵茵前来托梦,又大哭了起来,只是喃喃:“茵妹走了,茵妹走了!”

    敬斋不明所以,说道:“嫂子不是好好的在京城吗?怎么你突然说她走了呢?”

    敬廷道:“方才茵妹托梦与我了。”

    敬斋道:“只是黄粱一梦,何须在意!”又好生安抚了敬廷一阵,才独自离去。

    不过三日,敬廷竟真的收到了杨青寄来的讣告,并在信中说到,将会亲自将母亲灵柩运回新都,敬廷又不住的落下泪来。

    自灵茵走后,杨青便独自操持起母亲的后事来,夫人文蔓也忙前忙后,停灵三日后,杨青携夫人文蔓、弟弟杨岚、儿子杨志仁、杨同仁一同护送母亲灵柩返回新都去。行了半月有余,才到达陕州,陕州巡抚蓝章听闻,忙遣使者前去迎接,到西安后,蓝章又设宴饯别。直到五月初,杨青一行人才到达新都老家。敬廷领一众晚辈跪在府前迎接,敬阁与几位弟弟亦站在府门旁,至夜,灵茵灵柩才安放下来。敬廷又打发下人,叫了几位道士,前来超度灵茵。停灵七日后,灵茵葬在杨家祖墓,杨青夫妇随即开始为母亲服孝。

    对于杨家来说,先是杨耕去世,后灵茵也走了,的确令人哀伤。直到半年后,杨家人才慢慢从悲痛中走出来。守孝在家的日子,杨敬庭与杨青大多数时间都在读书写文,偶尔也会上书劝谏武宗,虽然不曾得到过批复。二人对于族中晚辈教育也不曾放松,守孝期满时,杨青胞弟杨岚并未随行上京,他正准备参加乡试。在家服孝期间,杨岚毕心学问,倒也长了不少学识。正德十一年,杨岚考中举人,族中皆送来祝贺,随后杨岚才独自上京而去,为来年的会试做准备。

    回朝不久,武宗皇帝宣布了前华盖殿大学士李东阳的死讯,罢朝三日,众人皆哀,杨敬廷更是携杨青前往吊唁。

    同年,杨青的一好友曾东玉亦擢升建昌府知府,杨青写信祝贺。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