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黑暗中,一盏灯笼缓缓亮起,招牌上“解忧茶”三字在昏黄的光下,若隐若现。
“这是什么地方?女儿?阿丹?丹丹?”一个尖厉的声音自远而近传入陆云华的耳中。
她转身看向茶摊外,只见一个衣着朴素,头上绑着方巾的老妇正奔着自己来。
“姑娘姑娘,你可有看到我的女儿?可有看到我的阿丹?”老妇神色焦急,眼底迷茫。
“大娘,你先进来喝口茶,再细细将阿丹的事说与我,可好?” 她轻轻掺着老妇,将她引进茶摊。
老妇胡乱地抹了把眼泪:“姑娘啊,我家丹丹最爱穿红衣裳了,那天她就是穿了新做的红裙出门的,只是再没回来。”
陆云华倒了一碗茶递给老妇,握住她的手:“大娘,丹丹那天去做什么了呢?”
“怪我,天那么黑还让她一个人出门。她就是要去村头给小姐妹看看自己的新衣裳,我怎么就没有跟她一起去呢?她说心慌慌的,我还说没事,我……”大娘说着说着又开始嚎啕大哭。
纵使见过许许多多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但这个母亲的自责和伤痛还是将陆云华灼伤。
手指微移,老妇的记忆画卷便缓缓展开。
“娘,娘你快看!我穿这裙子好不好看?”一着嫁衣的女子轻快地绕着老妇转。
“哎呀,你怎么将嫁衣穿上了?快脱下来放好!”老妇转身一见女子的装束立马叫嚷起来。
女子满脸俏皮:“就不,娘,你快说,好不好看嘛?”
“穿嫁衣的女子哪个不好看的?这得成亲那天才能穿,快脱下来,给人看到了,要笑话你恨嫁的。”老妇说着话就要上手去解女孩的衣裳。
“娘,阿菁说嫁衣绣成了一定要穿给她看看的,你陪我去她家好不好?”女子撒娇地晃着老妇的手臂。
老妇听到这话便将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叹了口气说:“那你便穿着去给她看一眼吧。”
“外头好黑,娘,我心里有点慌,你陪我去好不好?”女子有点尴尬地吐吐舌头。
老妇闻言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哪天不去她家?半夜偷跑着去多少次真当我不知道啊?”
“娘……”女子撅着嘴,可怜巴马地瞧着老妇。
老妇不为所动,又开始忙活起来。
女子见老妇真不搭理自己了,往门口走了几步,像是下了决心,终于提起裙脚,迈入黑夜。
老妇回头看了一眼出门的女子,摇摇头又继续手上的活计。
老妇的手突然往回抽,记忆的画卷便随着消散。
“我难受……我的丹丹……”老妇开始抽噎。
陆云华端起茶碗朝老妇手边送:“大娘,喝一点吧,缓一缓。”
许是真渴了,老妇接过茶碗,咕噜咕噜连喝几口才将碗放下。似乎心头的大石也轻一些了,她的神色有所平缓,不再过分激动。
陆云华见状便又轻轻将搭在她的手腕,未竟的记忆画卷重又舒展开来。
月色开始朦胧,灯下依旧只有老妇一人。
老妇开始在屋内绕圈,终于,她再无法等待,匆匆出门。
“阿菁!阿菁!”到了村门口,老妇停下脚步,一边拍门一边大声地喊着这个名字。
不久,脚步声从门里传来。
“谁呀?”
“我,霞婶。”
吱呀一声,门开了。
门里站着一个着草绿色衣裙的女子,脸上怯生生的:“霞婶,这么晚了,什么事啊?”
老妇伸着头往里张望了一会,始终没见到女儿,脸上满是不高兴:“阿丹呢?”
“霞婶,丹丹没在我家,她没过来呀。” 阿菁依旧怯生生的。
“净瞎说!她穿嫁衣来给你看了!”霞婶瞪了女子一眼,伸长脖子朝里边就喊,“阿丹,丫头,娘来接你回家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回应。
“霞婶,我娘睡了,别吵醒她。”阿菁一听这大嗓门,赶紧往外紧走两步,想劝住她。
霞婶哪里肯罢休,好一番闹腾,别说阿菁姑娘的娘,就是四邻也都被吵醒了。
人一多,灯一亮,嘴一杂,大家才发现事情真的不好了,阿丹姑娘是真的不见了!
村里人都被吵醒了,大伙在村子里找了一遍,压根就没有找到阿丹姑娘。
村里的大小伙被喊到一块,大家举着火把一块出去找,直到天光大亮,才三三两两地回来。无一例外,都没有找到阿丹姑娘。
白天里,村里的大娘们姑娘们也都结伴出去找人,就这样,整整找了三天。但阿丹姑娘就如凭空消失了一般,谁也没有找到她的踪迹。
霞婶在村里人的陪同下报了案。官差很尽心,只是一直没有阿丹姑娘的下落。时间长了,大家渐渐都把这事淡忘了,只剩霞婶日日神神叨叨。
陆云华怜悯地看了一眼老妇,慢慢将手伸回来。
“姑娘,你知道我阿丹在哪里吗?”霞婶那张爬满皱纹的脸微微颤抖着。
“大娘,你可有梦到过阿丹姑娘?”陆云华仍紧握着霞婶的手。
霞婶猛地点头:“有!有!我梦到我阿丹说她很闷很热很难受,说动都动不了,四处都是硬壁。”
陆云华又将手搭到霞婶的手腕上,微微闭上眼睛。很快,她又睁开眼睛,隐去眉心的一缕不忍后,起身取下灯笼。
“大娘,走吧,我带你去找阿丹姑娘。”陆云华执着灯笼,回头朝霞婶招手。
“真的?”霞婶一听立马喜上眉梢,简直是蹦起身跑过来的。
陆云华扬扬手,茶摊消失,黑暗如烟翻涌。
深山密林之中,一个破败的茅草屋在森冷的月光下若隐若现。
沉沉的死气笼罩在屋顶,与地面的热浪一起将茅草屋夹在中间,仿佛要将其碎尸万段,让其无处可逃。
“姑娘?这是哪儿?我们到这干吗?我阿丹呢?”霞神眼睛一能看清东西便马上问个不停。
陆云华暗暗叹了一口气,安抚两句后引着她进了茅草屋。桌上已燃过一半的烛重被点燃后,微光便将这个小小的屋子照亮。
屋外破败不堪,屋内也是久无人烟的样子,但桌上偏偏有这新近才燃过一半的烛,便是墙边水壶里的水也还算清澈。
陆云华找来一个碗,倒了半碗水,又往里加了点料才递给霞婶。霞婶在她的注视下,明明不渴,但还是下意识地接过水喝了几口。
见霞婶喝了水,陆云华这才手下一动使了个法术。
寂静的山林里忽然平地生风,风卷起地上的沙土不停地拍打着茅草屋的墙。风声断断续续的,似是女子在呜呜咽咽,一声接着一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靠近。
“姑娘,这是怎么回事?有鬼吗?”霞婶慌张地抓住陆云华的手,躲到她的身后。
陆云华回头看了一眼,并没有将人拉开,只是劝说:“大娘不必害怕,鬼也曾是人,谁家还没有几个作了鬼的亲人呢?”
霞婶仍紧紧地攥着陆云华的衣袖,声音颤抖却犀利:“作了鬼还来人间做什么?鬼就该待在地狱,时间到了就去投胎,不在地狱的鬼都不是好鬼!”
屋外的风声戛然而止。
“天啊,真有鬼!”霞婶忽地松开陆云华的衣袖,歪着身子就往地上倒。
陆云华头痛地看看躺在地上的霞婶,心想若她知道因为自己一句话就萌生退意的鬼是谁,会不会后悔?还会不会怕这个鬼?
“既然出来了,便进来吧。”陆云华将霞婶扶了起来,又伸手往虚空中一揪,一个清瘦的身影便慢慢在屋内凝结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