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孩儿嘴唇微张刚要说话，就看到夏柯把食指放到唇边，示意他别出声。
不一会儿，一阵缓慢的脚步声传来，接着是推门声。
夏柯把头微微伸出拐角，只见一个穿着黑西装白衬衫的男人拎着公文包。
目测应该不过30岁。
那男人仰头看向远处的摩天轮，然后打开了公文包，接着，掏出了一搭纸钱和打火机，蹲在地上点着。
夏柯心里一惊，这不年不节的，跑天台烧纸钱，不是有愧就是有鬼。
那黑西装点了纸，接着摘了两朵牵牛花，扔进火堆里。
炙热红焰烘的鲜花枯萎，水汽被迅速蒸发，细胞破碎的声音劈里啪啦。
之后男人直接坐到了地上。
机械式地向火堆里仍纸钱。
距离虽远，但夏柯能看到，那男人的眼眶红了。
随后一滴眼泪掉了出来。
跳动的火光照在那人脸上，眼中的泪水反射着光，看起来有些脆弱。
那黑西装抹了眼泪，慢吞吞的说道：“嘉树，你今天34岁了，生日快乐，原谅我记挂太多不能去找你。”
说完，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支棉花扔进了火堆，便再无动作。
直到火堆彻底熄灭，他才从地上站起来下了楼。
脚步声渐弱，夏柯走到阳台边向下看，不一会儿那人的身影就出现在楼下。
夏柯看着那人落寞的背影，问道：“想起点儿什么了吗？”
□□儿和他并肩站着，也望着那人离去的方向，语气沉沉：“有点不舒服，不知道为什么。”
夏柯侧头看他，只见他脸上虽没什么表情，眼神中却难掩落寞。
“可能嘉树是你的名字。”，可能这个男人是你的恋人。
“嗯。”
“走吧，再不下去就跟不上了。”
夏柯说完，拍了拍男孩儿的肩膀，就转身离开了。
…………
夏柯跟在那人身后200米左右的位置。
这个黑西装显然不是自己开车过来的。
他提着空瘪的公文包缓步走在路上。
年纪很大的路灯只能投下微弱的光，旁边偶尔有车辆驶过，速度很快，和他像是存在于两个世界的物体。
夏柯静静跟在他身后。
两个人的影子被拖得很长，长的像一段故事，像一个人生。
忽然，那人停下脚步。
夏柯赶紧闪身躲到树后。
那人开始轻微颤抖，身体下沉、双手捧着脸蹲在地上，传出哭声。
不知哭了多久，他站了起来，继续向前走着。
看着他的背影，夏柯觉得，他像是一个提线木偶。
直到进入主街区，街上行人渐多，路灯也亮了起来，很是热闹。
夏柯看了眼时间，已经20：10了，他走了一个多小时。
男人拦了个出租车。
夏柯也赶紧拦下一辆，和师傅说跟着前面那辆。
过了江，在临江大学附属中学门口停下，那男人走了进去，刷了卡，门卫没有拦。
看来是个老师。
………………
走进学校对面的馄饨店，夏柯要了两碗馄饨。
一碗放在自己面前，一碗放在对面。
然后摘下帽子，露出耳朵上的蓝牙耳机。
夏柯看着坐在他对面的□□儿，关心道：“好点了吗？”
那男孩儿笑着摇头，“没事了。”
夏柯点点头，取了两双筷子出来，“吃吧。”
男孩儿白她一眼：“你又欺负我，明知道我吃不到。”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给你点了，是你自己不行。”，夏柯说完，夹了只冒着热气水灵灵的馄饨放进嘴里。
“你这人真讨厌！”，那男孩儿背过身去，不想理她。
夏柯笑着把他那碗也挪到了自己面前，笑道：“你不吃我帮你吃掉喽。”
22：00，下课铃准时响起，高三学生下了晚课。
大门打开，熙熙攘攘的穿着校服的少男少女们从校门挤了出来。
夏柯站在馄饨店门口看着，偶尔有人从他身旁经过，都会多看她两眼。
无奈，夏柯带回了帽子，遮住了那张过于精致的脸。
这时两个女孩子挽着胳膊从夏柯面前经过，脸上写满了八卦。
“我今天才知道，1班那个化学老师是博士呢！”
“啊？你说林老师嘛？”
“对啊，看着像20多岁的人是吧，其实他今年都34岁了。”
“那他一个博士干嘛跑来高中教学啊？”
“听说是因为他女朋友原来在我们学校做过老师。”
“他有女朋友啊？平时看他都是一个人啊。”
“听说得癌症去世了，林老师一直没结婚。”
“天哪，那他家人不反对吗？”
“反对也没用啊，他自己不想结总不能绑着结婚吧。”
…………
晚上23：00，那黑西装还没出来。
馄饨店已经打了烊，学校的大门也很久无人进出。
“走吧，可能是人太多，我们错过了。”，说完夏柯就往公交车站的方向走。
这是今晚的最后一班公交车。
夏柯坐在最后一排。
这所高中的高三生，大多因为上学方便，都搬到了学校对面的海逸庄园。
所以这趟过江的公交车上很空。
□□儿坐在靠窗的位置向外面看。
“看什么呢？”，夏柯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瞧。
“我希望不是我。”
“什么不是你？”
“嘉树，我希望嘉树不是我。”
夏柯了然，拍了拍他冰冷的手掌。
窗外的景物都在急速后退，漂亮的霓虹被拖成一道道光线。
晚上11点的临江竟然有些寂寥。
“能帮我把窗户打开吗，我想吹吹风。”
“好。”，夏柯抬手，拉开了车窗，可能有段时间没人拉开了，车窗缝隙里细小的尘土飘了进来。
“你看，就连车窗上都会有积灰。”，那男孩儿望着窗框，眼角眉梢都带着些悲伤。
“没事儿，可能他和恋人之前喜欢在天台约会，不一定是为了你。”
男孩儿闻言，勉强挤出个笑来，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夏柯。
夏柯揉了揉他的脑袋，温柔地笑。
或许留下的人永远比离开的人更悲伤。
在无数个昏暗的午夜，他们只能靠工作酒精或者其他什么转移注意力。
那张一闭上眼就浮上心头的笑脸，成了他余生唯一的安慰。
夏柯回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12点。
他本想把衣服都脱在玄关，却忽然意识到家里还有个男孩子，不行，得注意点儿形象，不然岂不是成了耍流氓。
放下交叉抓在衣摆的手，夏柯说道：“我去洗个澡，你随便坐。”
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光着脚迈进客厅，“你看会儿电视吧，自己一个人怪无聊的。”
男孩儿忙点头答应：“好好好！我要看剧！”
夏柯给他找了部狗血偶像剧，然后就拎着睡衣进了浴室。
浴室里氤氲一片，蒸腾的雾气让人有种不真实感。
温热的水流从头顶流下，浓烈的黄色灯光把夏柯的皮肤照的完美无瑕。
经常有“人”劝夏柯出道，她的条件真的很好。
面部线条柔和，眼形狭长眼尾上挑，鼻梁高直下巴小巧精致。
整张脸看起来像是柠檬混着葡萄柚。
清爽纯净又暧昧香甜。
咦，这句话谁对她说的来着，怎么记不清了…………
………………
从浴室出来，沙发上的男孩儿整张脸都皱在一起，像是经历了什么生离死别。
夏柯走过去，坐在他旁边，笑着捏他的脸，“你怎么啦？”
男孩儿指着电视机，一副想哭又哭不出来所以更想哭得模样，“好感人呜呜呜。”
夏柯看着电视里的女人发疯一样和人吵架，有些不懂，“为什么说感人呀。”
男孩儿吸了吸鼻子，调整好情绪给夏柯讲剧情，“就是，这个女孩子的男朋友，为了拯救地球牺牲了，但是地球上的人却说他这种人生来就是为了他们这种上等人牺牲的。”
夏柯点点头，“哦，就是说，这些人很冷漠，女孩儿觉得男朋友的牺牲并不值得？”
“嗯嗯嗯，是这样。”，这时电视里出现了女孩儿的回忆，看着女孩儿男朋友得脸，夏柯觉得有点眼熟。
她皱着眉盯着电视机，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你觉不觉得这个男主角有点像我那个邻居。”
男孩儿思索片刻，又有些不太确定：“好像是有点儿，不过这是03年的老片子了，我看你那邻居应该不到40岁吧。”
夏柯回忆了下邻居的脸，点头说道：“也是哈。”
这时，夏柯的手机响了，是很熟悉的座机号码。
夏柯拿着手机走进书房，按下接听键。
电话里传来一个年轻的女声，“夏老师您好，我是蓝天影视编辑部的，寰宇娱乐这边想和您签约，我来问下您的意见。”
夏柯站在落地窗前，拉开一道缝隙，“哪本。”
“盛夏。”
晚风从江上吹过，带着丝丝水汽打在夏柯的脸上，她垂眸沉思片刻，“这本先不卖。”
和蓝天合作了5年多，编辑部就都知道夏柯只在晚上接电话，也是难为她们大晚上睡不了觉。
次日，夏柯又睡到了中午十二点。
起床后却发现今天小红没站在她的床边。
夏柯点点头很是满意，这孩子有进步。
推开卧室的门，夏柯就听到了电视声，想到了自己昨晚和小红说可以看一晚上电视。
这孩子还真看了一晚上。
很明显，鬼是不会累的。
小红听到夏柯出来，忙从沙发上起来跑到夏柯旁边，扯着他的手臂，急切道：“快快快，帮我换一部剧，这部看完了。”
小没良心的，夏柯在心里骂道。
然后还是走到了沙发旁拿起遥控器，问道：“还想看什么？”
小红思索片刻后道：“emmmmm，看那个蔷薇之下吧，一看就是一部小甜剧。”
夏柯挑了挑眉，什么也没说，给他放了“小甜剧”就转身进了厨房。
不一会儿，拿着水杯的夏柯就听到了尖叫声。
蔷薇之下，是她刚发现自己能见到鬼时写的剧本，极其恐怖血腥。
………………
今天的小红专心看剧，夏柯就自己进到了书房，打开电脑坐下。
文档上，是一段段简明的文字，是他上一个客人的故事。
…………
晚上19：10，夏柯敲下最后一个字，点了保存。
临江的风透过落地窗的缝隙吹进来。
白色的纱帘被风卷起打在书桌上。
夏柯长叹了口气，其实这些年遇到的每一个客人，都会在记起生前的事时感到后悔。
有些甚至觉得，比起想起这段记忆，他更愿意做一只飘泊于尘世间的“孤魂野鬼”。
没有愧疚，没有遗憾。
夏柯有时候会想，忘记这些记忆，到底是惩罚还是奖励。
或者说，是惩罚还是补偿。
拉开柜子第二层的抽屉，是很多眼镜盒。
夏柯拿出一个灰色的打开，是和盒子同一配色的眼镜，还有一个灰色小袋子。
夏柯戴上眼镜，把那个小袋子装在口袋里。
推开门，小红还在看电视，夏柯走到他面前问道：“我要出门了，你一起去吗？”
小红激动地弹起来：“那当然，找我的名字我肯定得参与啊!”
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今天是一个中年男人值班。
身着胡桃色休闲版西装，头戴浅米色的棒球帽的夏柯迈进便利店，在男人面前停下。
他推了推眼镜，指着柜台刚要说话。
这时，一阵风吹进店里，夏柯嗅到了一股很浓的橙子味。
转头向门口望去，只见一个身着LV黑色休闲西装的男人走进店里。
那人骨像硬朗，下颌线条流畅。
瞳仁颜色偏浅，被精致的桃花眼围住。
眼头的痣落在高直的鼻梁上，唇形饱满唇色嫣红，是俊朗又浓艳的长相。
夏柯有点愣神。
这时男人向她伸出了手，清爽温柔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欣喜，“好巧啊。”
是昨天那个邻居。
夏柯愣了一下，随后握上了那只修长的手，介绍道：“你好，我叫夏柯。”
邻居脸上带笑，温柔回到：“我叫程予欢。”
两人松开手，夏柯笑着开口，“有什么要买的，我一起结账。”，她倒是很乐意给美人买单。
程予欢向货架上扫了一眼，然后迈开长腿从夏柯身后走了进去。
两个人轻轻蹭了一下。
鬼使神差的，夏柯又转过身，多拿了袋橙子软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