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开学日。
阳光正好,天地澄澈。
第一缕金光冲破云层洒进校园,悄悄地将少年的影子拉的好长好长。少女三五成群,伴着蝉虫奏鸣谈笑风生,漫步走过。
梁浅穿着夏季校服伫立在校内广场中央。
白衬衫和白蓝格裙裤套在她柔嫩的皮肤上,衬得整个人白得发光。她脚上随意踩了一双深褐色的小皮鞋,花边白袜紧贴着纤细的踝骨,不耐烦地用脚掌拍打地面。
手指微微用力,她攥紧书包带,马尾辫在头顶高高扎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几缕发丝从边缘挣出,在阳光下肆意飞舞,明媚张扬。
又一束刺眼的阳光直直射在脸上,梁念抬手抵在额前,皱起眉头盯着教学楼上“厚德载物”四个大字,像灵魂出窍般恍然出神,发起了呆。
一旁迎新生入学的李主任站在光荣榜旁来回瞧了一眼,见榜上有名的梁念同学正站在原地作思考状,便止不住向周围老师夸赞:“瞧瞧,瞧瞧,梁同学肯定是在为未来定目标呢,望着那厚德载物四个大字看了半天了,也不知道引发了如何宏伟的思路,你们就看她那专著思索的模样,一表人才的,一猜就是个好孩子,将来指定是错不了!”
梁念徒然没听见李主任慷慨激昂的碎碎念,她若是听到了,想必定是要上前翻一个大大的白眼。
因为此时此刻,她正恶狠狠地盯着教学楼的方向咬牙切齿:“这个b学我真是一天也上不下去了!一会儿见到班主任我就去请病假,中暑低血糖心脏病什么病都行,要是待在教室里听地中海大叔们讲课的话,我一定会疯掉的。”
话音刚落,沈桑桑喘着粗气跑到梁念身旁,一把抱住她的胳膊,将手中的面包片塞进了她嘴里。
“叨叨什么呢,怨气重重的。”
梁念斜睨了她一眼,囫囵咽下口中的面包:“我说我以后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呵。”沈桑桑对她的话嗤之以鼻,又掏出一片面包自顾自地吃了起来,“所以你后来就再也没见过那个帅哥?”
梁念挽着她的胳膊朝教学楼内走近,失落地点点头:“对啊,他那天来店里估计也只是为了避雨,后面我一连蹲了他好几天都没再遇见。”
“那你当时怎么没找他要个微信什么的。”
“那天本来我偷拍被发现就挺尴尬的了,要是再要微信会不会显得我脸皮太厚了。”
梁念摸摸鼻尖讪笑一声,脸颊染上一抹绯色:“虽然我脸皮厚我自己知道,但是在外人面前还是当个秘密保守一下吧。”
沈桑桑捂嘴愕然:“天呐!你知道你脸皮厚啊,我还以为你一直自我感觉良好呢。”
“……”
梁念停下迈上台阶的脚,侧头看她,面无表情地喉间挤出一个字。
“滚。”
高一的教室在三层,分为八个班。
楼梯开口拦截在走廊中央,从中走出,东侧是前四个班,西侧是后四个班。
距离第一节课开始还有二十分钟。
走廊里零星几个学生相互嬉笑打闹,仿佛天生带着自来熟的细胞,初见即相熟。
“这是三班。”梁念绕开人群翘首数着班牌,一步步朝着一班的方向走去。
沈桑桑依然喋喋不休地在她耳边念着经,梁念左耳进右耳出,压根就懒得搭理她,只是佯装认真在听,配合地不住点头。
“这是二班。”
而沈桑桑却把她爱答不理的模样错认成了错过真爱的黯然神伤,连忙拍拍胸脯冲她劝慰:“没事儿,你也别太难过,毕竟丢了crush,你还有好闺蜜我。咱俩作为一中姐妹花在未来的日子里还会当室友当同桌,拥有初中三年互相帮忙罚抄的生死之交,不比你那个crush交情深多了,是吧。”
“这是一班。”
梁念站定在一班门口,探头向室内望去。
作为重点班,一班的学生没有别的班人多,教室倒是大了整整一圈。
前排的座位已经几乎被占满,四眼仔们坐在椅子上机械性地反复翻着手里的书,那板着脸一本正经的模样看似是在专注自身,实则镜片下的瞳孔正左右闪烁,偷窥着旁人的进度。
此时的教室安静的像寂寥的林子,只能听见空调的机箱嗡鸣与落笔的“沙沙”声。
梁念不屑与那群书呆子们同盟,前排她是万万不会坐。
视线后移,她看向后排的空座。
中间两列正对着教室后墙的监控,到时候监控一打开第一眼就能看见这两列的学生。
不坐,坚决不坐。
而靠墙那一列的后排又紧挨着后门,待下课了,学生们不断穿梭,坐在那附近的又最是遭殃。
不坐,坚决不坐。
她转过头,最后看向靠窗的位置。
靠窗的后排只坐了一个男生,那人支着脑袋瞄向手中的课本,半张脸陷在阴影里,目光淡淡,透露着一股少寡冷漠的疏离感,只留下一个轮廓清晰的侧脸映入梁念眼帘。
一瞬间,时间停滞,万物不息。
空气凝成一颗石子,被人肆意丢出,就那么不偏不倚砸在梁念的心潭,泛起阵阵涟漪。
梁念时常在想,缘分真是一个神奇又充满戏剧性的现在进行时。
那些你抓不住的终将会在指缝间陡然溜走,而最美妙的,莫过于人来人往施施而行之间,你与错过的人再次相遇。
江述的出现,则是在梁念的人生画卷上增添了最浓重的一笔。
窗外,夏树苍翠,树影斑驳。
沈桑桑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不满地怼了怼梁念:“堵门口干嘛呢,我跟你说的你听到没有啊。”
梁念抬手,直接拍在她脸上:“说的很好,但你先别说了。”
“啊?”
“沈桑桑。”她盯着江述身边的空位,脸上荡漾出得意的笑,“你同桌好像要有新同桌了。”
“啊???”
梁念噙着笑意大步迈向后排。
偌大的教室已坐满了三分之一的同学,可她眼里好似只能容下一个人,少年的身影在她眼中投射,逐渐靠近,逐渐放大。
她停下脚步,驻足在少年身前。
“同学,我能坐你旁边吗。”
可以!快说可以!
“……”
他没有回答,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起。
梁念见状俯下身子,好脾气地又重复道:“同学?我想坐你旁边,可以吗?”
再给你一次机会,快说可以!
“……”
他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课本,视线不移。
梁念咬紧后牙槽,皱起鼻子,心底蹭地一下冒出一束小火苗。
她决定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他要是再装哑巴,她也不管礼不礼貌了,直接一个扶桌跑酷,趁他不注意腾空跃进内座。
她沉住气,最终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少年的大臂。
“同学。”嘿嘿,好结实的肌肉。
江述感受到臂膀传来柔软的触感,他转过头,摘下隐藏在发间的蓝牙耳机,向梁念投来疑惑的眼神。
他缓缓发出一道鼻音:“嗯?”
梁念微怔。
原来他不是装哑巴,是根本没听到啊……
她拍了拍自己的暴躁脑,庆幸没让怒火战胜理智,还好在帅哥面前保持了乖巧形象,不然她要是无理发作,那不得丢死人了。
“咳咳。”她轻咳两声,正色指向江述左手旁的空位,“我想坐那儿。”
“嗯。”他又发出一道鼻音,视线略微扫过梁念的脸,带上耳机转过身去。
成了!
梁念兴奋地在心中发出大马猴尖叫,表面却风平浪静,一脸淡然地挤入内座。
她双手攀上江述的椅背,侧着身子往里挤扭,在蹭到一半时,她忽然觉得不太对劲。
她是不是胖了?
梁念本想再拍拍江述的后背,让他往前挪挪凳子给自己让个道儿出来,但她手伸到一半,突然又退缩了。
万一人就喜欢骨感的,那她不是第一条就被pass了。
不行,今天她就是挖下两块肉也要从这里挤进去。
她咬咬牙猛地吸气收腹,只感觉自己的内脏都要挤成山东薄饼了,却还是一厘米一厘米地慢慢挪动。
加油!
努力!
为了爱情使劲使劲使劲!
快了!
快要挤过去了!
她抓着椅背的手往外冒着青筋,就在快要到达终点时,前座的少年恰时回头,抓着凳子往前挪步,然后摘下耳机回头看她:“过不去为什么不喊我。”
梁念的重心随着前挪的椅子被带的前倾,险些与他的脸来个亲密大接触。
“……”
呼,靠的好近。
她眨眨眼睛,上牙咬着下唇,甚至能在少年的瞳仁里看见自己的狼狈摸样。
人生中鲜有的紧张感突然袭来,梁念只觉得脑袋一热,浑身的血液向上集中,涌到颅顶。
“同学。”江述好听的声音挑逗着她耳内的绒毛,惹得她浑身发痒。
“你流鼻血了。”
“……”
梁念蹿进内座,连忙从书包里拿出一包纸堵住鼻孔,新鲜的血液不断涌出,滴在她的白衬衫上,留下少女的羞愤。
她干笑两声:“哈哈,我天生火气大,爱流鼻血,控制不住的。”
说完,她又突然想起些什么,忙不迭补充:“啊,对了,爱流鼻血证明我气血充足,我妈说了气血充足的女人旺夫,对,旺夫呢。”
“哦。”江述点点头,转过身去不再看她。
等梁念完全处理好这场犹如小型接生手术的鼻血大战后,沈桑桑满身散发着幽怨之气,瞪着眼坐在了梁念前方。
“重色轻友是吧。”
梁念鼻孔里塞着两坨纸,微笑着比了一个剪刀手:“是色令智昏啦。”
距离上课还有两分钟,教室里的座位就只有沈桑桑的右手边还空着。
“滴答,滴答。”
墙上的钟表一步步走动,终于在分钟重新回到起点时,广播里传来电子琴声,响起上课铃。
铃声伴着如万马奔腾的脚步声,好几个学生踏着随后一个音节闯入自班教室,其中一匹野马则是狂奔进了一班,目光锁定在最后一个空位飞跃而来,却在抵达目的地后呆愣地站在原地。
“啪!”
孟林响一掌拍在江述桌上,楚楚可怜:“不是说好咱俩坐一起的吗,你怎么让别人坐了。”
江述平静道:“你自己不早点来,怪不了我。”
“我也就来晚了一点点而已,你帮我占个座不就行了。”孟林响控诉着毫无人情味的江某人,接着又委屈地瞥了一眼他旁边岁月静好的梁某人。
等等。
孟林响眯起眼,像个奇行种一样在课桌上匍匐前行,仔细观察梁念的五官分布。
这鼻子,这眼睛,这嘴巴……
他怎么觉得这么眼熟呢。
尤其是她那一抹冷笑,就特别像一个人……
“是你!意大利小钢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