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王苏栖

    第二章

    谢乔没有其余动作,只这样浑身紧绷看着卫王踏着雷霆向她而来。

    越行越近,近到在嘈杂的雷雨声中,都清晰的听到了他弯刀与甲胄相碰的闷响。

    谢乔下意识的退了一步!

    卫王因她这动作停了脚步,立在原处定定看向她。

    难怪当初原主会看中质子,仗势欺人。

    即便这样危险的时刻,卫王这敛目低眉的动作,仍旧让他显出了几分失落无害,末路荼蘼般凄艳。

    可顺着卫王甲胄流下的血污,却已顺着地砖朝她一丝丝蔓延过来。

    谢乔只觉心口都被人提到了半空,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才能声音艰涩了口:“王上……”

    卫王凝眉看她:“王上?”

    他声音低沉,有些压抑之下的暗哑,似是幽幽的冷箫,叫人心惊。

    也是,卫王从前在姜国只是质子,原主肯定不会叫他王上。

    谢乔垂眸又换了一个称呼:“殿下?”

    卫王沉默不言,看来却越发不满阴戾。

    显然这个称呼也不对。

    可是谢乔又不是原装的,她连卫王的名字都不知道,怎么会知道原主从前对卫王叫什么?

    王上殿下都不对,她总不能叫情弟弟爱哥哥。

    好在谢乔也并不打算纠结,她直接略过称呼,径直坦言:“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我不记得了。”

    谢乔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模仿女主的举止言行,不说她的穿越没有附带记忆,没给她伪装的条件,只看眼下这局面,真装了女主显然也无法收场自救。

    按照常理,这种龙傲天式的逆袭剧情里,她就属于被打脸的炮灰,应该悔不当初,痛苦畏惧,最好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求饶,才衬得上男主王者归来的爽快。

    谢乔不是不能低头求饶,可问题是求饶之后呢?

    只看卫王这杀疯了的模样,显然也不是美人几句哭泣哀求,就能把什么事都哄过去的糊涂昏君。

    她要当真按卫王想要的路子走,唯一的情绪价值都给尽了,下一步,估计就只能引颈受戮,给他脸上多添一层新鲜的动脉血。

    所以这个情绪价值她要给,但又不能彻底给足,同时还要有一个合理的理由,不能叫卫王觉着她是自暴自弃,恼羞成怒,彻底翻脸。

    好在她的理由,也就在眼前摆着,童叟无欺——

    谢乔紧了紧手心:“我失忆了。”

    失忆,对穿越者来说,是多么合理的解释,简直没有比这更好用的借口。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么好的理由,得让别人也能接受。

    “我从昨夜睁眼就没了记忆,一片混沌,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面对谢乔的理由,卫王只沉默看向她,仿佛漠不关心,又好像戏弄鼠兔的猛禽,想要看看她还能怎么挣扎。

    这种时候,其实对方冷嘲热讽,呵斥怒骂,都更好些,谢乔也能顺着他的话头分辨解释。

    偏偏卫王惜字如金,一言不发,反而叫人没底。

    但话已出口,她仍是坚持着继续开口:“我听旁人说,我从前做了对不起阁下的事……”

    谢乔说到这儿,试探性的抬眸。

    卫王仍在看着她,一双眸子幽黑如墨,深不见底,晦暗的看不出丝毫波澜情绪。

    沉默的威慑,更甚千言万语。

    “我当真不知道自己怎会做出那许多过分的事来,王上英明,定能看出我不是胡言……”

    在这样的目光下,谢乔心下渐渐发沉,话语也渐渐失去最初的冷静:“您若是不信,再与我好一次,肯定与从前不一样!”

    话一出口,谢乔便是一顿,继而便是满心懊恼。

    这话,她是准备说的,但不该是这样说!

    她之前是想着,男女之间的事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旁人很难说得清楚,卫王来得这样快,就说明他对从前压根没有放下。

    即便是仇恨,某种程度也是另一种在意。

    谢乔的打算,是见到卫王之后,用言语婉转铺垫,用示弱小心试探,看看他是否还会顾念旧情——

    而不是就这样干巴巴的直接扔出来!这样和笑话挑衅有什么区别?

    都怪卫王冷肃的气势太过摄人,乱了她的节奏。

    谢乔又惊又恼,正思考该如何弥补,卫王身后便忽的传来了一道银铃般清脆又不屑的嘲笑。

    发出这笑声是门口一个颈戴银圈,赤着小腿的少女,浑身肌肤都是微褐的麦色,带着一股蛮荒的野性。

    其实除了这满身野性的蛮女之外,卫王身后还有两名甲士护卫,满面杀气,比看守她的六人更加威武不凡,只是卫王的气势太盛,这样本也很不凡的人在他面前,都只沦为无人在意的陪衬。

    因为她的“挑衅”,两个亲卫甲士已然拔出了腰间长刀,只待主上一个示意,便可立即上前叫她命丧当场。

    卫王没有示意旁人动手,他自己的右手不知何时握住了腰间的弯刀。

    那右手早已被血污得看不出本色,仍能看出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他握的很用力,手背紧绷,纯金的刀柄都从他掌下渗出了丝丝猩红。

    谢乔眼睁睁看着那指骨中沁出的血珠,心脏凝在原处,仿佛也一并在他手下攥成了颤栗的一团。

    谢乔唇瓣翕动,试图再说些什么,还未开口,便忽的听到了简洁又低沉的应和:“好。”

    谢乔猛然睁大了眼睛,疑心这是自己死到临头的癔想。

    但是周遭众人也是一副疑心自己的耳朵的震惊诧异,门口那不知身份的蛮女,更是忍不住的惊呼出声,操着怪异的声调,也能听出不可置信:“阿哥?”

    谢乔也是同样的震惊,难道卫王对原身真的是真爱?这样的屈辱也能忍?

    可这样的猜想,在她抬头,再一次看到眼前满身血污的阴戾妖鬼后,就又瞬间消了个干净。

    怎么可能?

    谢乔觉着更大的可能,是卫王少说了两遍好,他真正的意思,其实是冷笑嘲讽的“好好好”,说不得下一刻,就要立马翻脸拔刀杀人。

    但浑身煞气的卫王看她一眼,下一刻却猛地转身,大步行出了房门。

    亲卫甲士们令行禁止,走得干脆利落,只那脖子上带着银圈的蛮女不甘心似的留在最后,细细将谢乔打量一遍,才愤愤不平转身跟上。

    ————————

    雷雨不知何时停了下来,积存的雨水顺着房檐敲在青砖,滴答作响。

    之前守门的六个甲士都没了踪影,只留下敞开的屋门,照进一片明亮的天光。

    仿佛只是眨眼间,方才血雨腥风的修罗地狱,就换成了一片岁月静好的静谧安然。

    这样的静谧,又叫谢乔生出一阵剧烈的不真实感。

    她扶着殿内木柱缓缓滑下,目光满是劫后余生的迷茫,她简直疑心从昨夜起经历的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

    “娘子!”

    最终惊醒谢乔的,是门口忽的传来的担忧哭喊,紧接着,便跑来一个年轻姑娘家。

    年轻姑娘下裙上襦,都有些半旧了,梳着谢乔说不出名字的古典发式,容长脸,细弯眉,生着一副精明能干的面相。

    不过现在,这精明脸的姑娘却是一面跑,一面呜呜哭泣,可能是以为她死了,是一副收尸的架势,直到看见了好好坐在地上的谢乔,悲伤的哭嚎才戛然而止,停得太急,还生生打了一个嗝。

    这模样有些滑稽,只是谢乔实在笑不出来。

    她努力试了试,也只是勉强抬了抬嘴角,尽力带着善意问:“你是谁?”

    “婢子流云。”

    姑娘下意识的回了话,接着才忽的回神:“娘子怎么这样问?是不是怪婢子了?”

    流云说着,眼眶又红起来:“婢子并非贪生怕死,故意躲避,是被那些贱奴野人拦了不许靠近,方才人都走了才能来看娘子。”

    “殿下说娘子不堪受辱,服了太多天仙子,婢子以为娘子再也醒不来了……”

    果然是服药自-尽,谢乔暗暗叹息一声,又忍不住为原主可惜。

    人活着多不容易?既然已经是太子妃了,丈夫跑了,不能跟着一起跑吗?何必非要留在这儿做傻事。

    几句话功夫,也足够谢乔从劫后余生的惘然中回过神来。

    她抬眸看向这该是原主丫鬟的流云:“你一直在外头,有没有见到卫王?”

    流云点头:“远远看了一眼,像是苏栖,就是他走了,婢子才能进来。”

    苏栖。

    谢乔默默记下卫王的名字,压下心头的违和,又问:“你认得卫王多久了?他的性子知道多少?”

    流云满面莫名:“娘子这是怎么了?婢子十年前才服侍娘子,您是知道的……”

    “我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

    谢乔又说了一遍这句话,之后不等流云表示震惊,便挺身凝眉,果断开口:“停,先听我说。”

    她刻意用了从工作中学到的严肃态度。

    谢乔刚工作时,就有老师提醒过,干临床的,必须随时就能拿出说一不二的气势,尤其是像她这样还在实习期的新人,越是年轻,越是不能太温柔和气,否则在患者会觉着你没有本事,说话都没人信服。

    谢乔的性格,原本就比同龄人都显得沉稳些,经过这几年的锻炼,更是将这种特质发扬光大。

    当她用这种要交代医嘱的口吻开口时,哪怕不是在工作,十个人里也有九个都会瞬间势弱,专心先听她说完。

    流云身为侍女,又添了一层尊卑之别,听谢乔这么一句,果然立刻禁声,十分习惯似的,恭恭敬敬应了一句是。

    谢乔:“我从前与卫王在一起时,对他如何?”

    卫王没有杀她,让谢乔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下也提得更紧。

    现在没杀她,不代表永远动手,或许只是猫戏老鼠一般,延长了死亡的痛苦与时间。

    流云在原主身边十年,应该比甲士们知道的更多她需要的内情。

    流云不假思索:“娘子十分宠信苏质子,会让他梳头挽发,端盏奉茶,质子未曾归国前,也只叫他一个人近身服侍。”

    怎的在流云口中,干这些伺候人的事,倒像是什么荣耀一般?

    谢乔皱了眉头:“他也乐意吗?可有反抗过?”

    流云面带回忆:“苏质子从未说过不愿意,娘子叫他干什么,他都不吭声的干了。”

    “不过苏质子打小就闷的很,从来也不爱说话,娘子有时生气,还会骂他讨饶也不会,是锯了嘴的葫芦,白长嘴的哑巴,活该多吃苦头教训。”

    一番话,让谢乔越发沉默。

    甲士都说了,那时的卫王不过是个质子,还是个半大孩子,压根反抗不得。

    无法反抗的时候,不谄媚,不讨好,保持沉默,原本就已经是能够保全自尊的最后一丝手段。

    “苏栖可是冒犯娘子了?”

    流云担忧的扶着她上下打量,又有些忿忿:“他那一身武艺,还是娘子派部曲教的呢!”

    总算听到一件说得出口的正事了,谢乔松了一口气,又确认道:“教了多久,是认真教的吗?”

    流云这次便有些迟疑:“娘子先叫一个最弱的部曲,与他在院子对打,要是打过了,第二日就再换一个厉害的,质子被打了三个月,武艺自然就练出来了,娘子很上心,每日都亲眼看着呢!”

    谢乔:……

    卫王现在也很年轻,十年前才多大?

    每天看着漂亮的半大男孩在院子里被人打,这是什么癖好?

    谢乔一阵头疼,这一番话,算是打破了她最后一丝侥幸。

    这样的经历,哪里会有什么旧情?在这种屈辱的环境下长大,卫王没有心理变=态都算是好的!

    她缓缓神,还想再问,门口又传来声响,竟是方才离去的甲士又有两人返了回来,立在二人面前,粗声道:“奉王命,请谢娘子换个住处。”

    流云已被他们吓破了胆子,只是看见就吓得脸色惨白,话都说不出一句,偏偏身一面颤抖,一面却还想挡在她面前。

    谢乔复杂的看她一眼,拦住了她颤抖的手臂:“换到哪儿?”

    她原本以为卫王是觉着太子妃的宫殿太舒服,是她换到更偏僻荒败的地方去受苦,可甲士出口却说了一个听起来十分气派的地方:“去凤凰台。”

    流云十分懂事,谢乔只是略一侧头,她便立即解释:“凤凰台,是王上与王后的住处。”

    如今姜国已破,还能住在凤凰台的,当然,只有刚刚离去的卫王。

    谢乔心下发沉,不必怀疑了,卫王方才没有杀她,还要她住在就近,肯定是嫌直接杀不过瘾,要留着先狠狠折辱报复的。

    她当真还能活得下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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