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月亮昏晕，星光稀疏的撒向漓江上，岸边草木葳蕤，密林里偶尔传来两声啼叫。

    微波粼粼的江面，一列船队正在有条不紊的前行着。

    欸乃滑过水面，勾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涟漪，浆声在这辽阔的水面上悠悠回荡。

    甲板上，守在船舱口的两个护卫抱着剑，时不时困乏得打着哈欠。

    夜已深，仓内船上的林府众人早已陷入沉睡。

    唯有船尾，还透着微微烛光，随着船舶一起悄然摇曳着。

    “啪”，

    松动的棂条窗突然关阖，花梨条案边上的烛台滚落，灯油流了一地，浸入木板间，火光正欲沿着油滴蜿蜒而上。

    “哒”

    又一声轻响后，却又突然熄灭，只剩下缕缕青烟。

    外塌上打盹儿的翠薇，感觉脸上一疼，她用手摸了摸脸颊，摩擦着脸颊的瓦屑，勉强睁开眼睛，看着黑洞洞的屋顶。

    一股淡淡的焦臭味从里屋飘了出来，睡意立刻消散，

    “姑娘！”

    她撑起身子，朝里张望，昏暗的屋内，寂静无声，但也未见火光，心稍定。

    点然煤油灯，提着茶壶，快步向里走去，闻着味道，摸索着来到窗边，弯下腰，拾起滚落的烛台和打碎的彩竹文杯，又摸到了脚边被茶水打湿的烛火。

    她朝屏风后望了望，这次可谓是菩萨真人保佑了。收拾完碎片，擦拭干净地板，将烛台复位，又小心翼翼撑开了外窗。

    月光射进屋内，伴随着轻风微拂后，薄烟随之飘散。

    待焦味也彻底消散，她提起罗裙，也正预离开，转身却见屏风边上的花鸟绣字处，有一个晃动的影子，朝向她，坐立着。

    “姑…”

    话才出口就咽了回去，这是看了多久？

    翠薇眉心一跳，守夜打盹，引发火灾。就这两点，依这位大姑娘性子就不会轻绕。跪地叩头，焦头烂额的组织措辞，正欲请罪。

    “不要…！不要…去。”

    焦灼的喃昵从屏风内传来。

    “什么意思？”翠薇心里狐疑，侧耳倾听。

    紧接着又是一声又一声似不安的嘤咛，屏障里的呼吸越发沉重。

    侧头偷瞄，人影未有移动，又缓缓起身也未被呵斥。想了想就拿上脚边的煤灯，轻声向屏风后走去。

    随着亮光的逼近，榻上的女子也一点一点的显露了出来。

    床上的人果然未醒，她双目紧闭，半依着床塌。

    乌发如云，散落在凌乱的衣衫外，凝脂般的雪肤透露出薄薄的胭脂之色。红润如海棠唇微微颤动着，眉心紧促，细汗打湿了额前的几缕碎发，帖服在如若羊脂玉似的脸颊上，展现出少有的娇弱的神态，榻上暗香袭来，香肩半露，更添一丝旖旎，

    翠薇脸颊微红的看了片刻，

    逐渐意识到这状态不对。

    …是发烧了？

    弯下腰，伸手向里探去。

    才触碰到额头，却被一只手强有力的不容反抗的力道捏住。天旋地转间，煤灯掉落，灯芯骤然熄灭。

    等她回过神来，已被扯着手腕侧，反扣在了昏暗的塌边。

    “你干嘛，翠薇。”

    沙哑而迷离的声音在床上响起，似情人间的婉转低呢。

    那双不知何时睁开的幽深的双眸，静静凝视着。

    旖旎消散，气氛透着丝诡异。

    翠薇瞳孔微缩，心跳如擂，脱口而出准备好的说辞：“奴婢值夜时，听见姑娘言语慌乱，似梦魇，便进入屋内将姑娘唤醒。求姑娘宽宥。”

    “哦？…那你听到了什么。”

    翠微眼珠一转，见对方未察觉失火一事暗自，心里松了口气，正欲回答。

    可握住她手腕的力道突然再次加重，凉薄的指尖毫无留情的深嵌入的肉里，瞬间，血珠冒出。

    “嘶”

    她倒吸一口气，手腕上的刺痛，让她想要挣脱。

    但没有机会了，头颅紧接着被重重按压进锦被里，视线彻底陷入黑暗中，伴随着“卡擦”声。

    关节错位，右臂脱臼，噬心之痛，阵阵袭来。

    她在锦被里呜呜呀呀的哀叫着，可这一切的声响却又只能被吞噬在这方寸之间。

    时间变得格外漫长，挤压的胸腔，持续的疼痛让翠薇逐渐大脑昏沉，呼吸变缓，直到连哀叫都没了力气。

    手上压制的力量消失，手臂垂落下来，才又光明重现。

    新鲜的空气流入，虚脱瘫软的倒在塌边，她满头大汗，大口喘气，又听见了对方阴沉的询问，

    “你听到了什么？”

    翠薇还未缓过神来，迷糊的回答道：“就是不要，不要。”

    “嗯？”带着不容反驳的强硬。

    “没…了，没有了。就是…不要。”

    她气弱的哀求着，迫切希望说话人能相信。

    “出去。”

    淡淡的两字从上方传来，翠薇才恢复从虚脱中稍稍清醒，不敢耽搁，咬牙扶着脱臼的手臂，踉跄起身，

    “吱-”

    隔扇门打开又再次关上，才隔断开来自踏上那紧盯不放的目光。

    她慌张的敲响了母亲的房门。

    开门的李妈妈，看着自家虚弱又狼狈的闺女，连忙让她进入小屋。

    一边帮她医治着，一边听她哭诉着。

    翠薇抽泣着：“母亲，你给夫人说说，让我去二姑娘那吧。”

    李妈妈给闺女接上骨头，怜爱的看着她惨白的脸颊，疼惜不已，可还是拒绝了她，

    “傻丫头，你既然去了大姑娘身边，在这关头是绝对不能回来的。”

    什么关头？

    翠薇不解，想着刚刚经历的一切，只是觉得寒意更盛，拼命摇头：“当年夫人生大姑娘难产，都是你保下的。后来她被夫人接回，我也去她身边伺候了这么年了，可大姑娘她真是…”

    “住嘴！”李妈妈眼神眼严厉，制止了她想说下去的话。

    翠薇瘪瘪嘴，眼泪又掉了下来。

    李妈妈擦着闺女的眼泪，安慰着：“恩情在大，可也不能时时挂在嘴上，若真要论过往，也是夫人先救了被族人典卖的我。”

    母亲的过去她也知道，可翠薇还是觉得委屈。

    李妈妈叹息了一声：“薇儿，你得跟着大姑娘。你如今已经十八了，大姑娘十六年龄是最合适的，这次回京后，她也该订下亲事了，你跟着大姑娘，说不定…”

    翠薇疑惑：“说不定什么？”

    李妈妈目光灼灼的看着女儿洁白如玉的侧颜，众然比不上大姑娘的貌美，这些年也是精细养着的人儿。

    “你难道想一辈子都只当个奴婢配一个管事，只能一辈子为奴为婢不成。”

    翠薇惊愕得忘了疼痛，她从未有这样的想法，竟不知母亲还有这心思：“这…我母亲…你想要…可以前不是说找一个清白人家…说宁为穷□□，不做富人妾吗？”

    李妈妈摸着翠薇的头发，想着听到夫人和老爷的对话：

    “妾，也要看是谁家妾？如果是能是皇家妾呢。这可是平头百姓能比？

    翠薇抬头，看着母亲眼里的渴望，脱口而出：

    “太子！”

    她又低头喃喃道：“是有画师来给大姑娘作画上报内廷为太子选妃，可府上至今也未接到礼部的备选旨意，母亲为何能这么说。”

    李妈妈：“夫人说今年大旱，圣上又龙体欠安，皇后请旨流程简化，不再往日一般大选。夫人已提前得到郦京来的消息，皇后在中秋宴上会亲下贴邀十名闺秀，其中大姑娘也在。你说这个选太子妃的节骨眼，邀这十名闺秀能干嘛。”

    翠薇摇摇头：“可即使这样…大姑娘…也不一定会是。”

    “能被皇后亲自邀请这已表明皇家对三房的看重。就算最后未被赐婚太子，中秋宴后也会是一家有女，百家求。更何况如若真能当选呢？也就两个月了，等等也无妨。”

    “…那大姑娘可真是有好福气的。”

    翠薇脑袋一团乱，也只能说出这句感叹。

    李妈妈没在打扰翠薇此刻犹豫，她明白女儿还需要自己捋捋。

    她继续为女儿上药，又不免想着女儿刚刚说的话，

    “有福？”

    暗自摇头，若论幼时，这位大姑娘可真算不上。

    出生时就难产，若无自己冒险出手，也多半是个死胎。

    在一岁时，老夫人为了恶心夫人，以孩子年幼，岭南遥远为借口，硬生生分开母女，把大姑娘留在了郦京五年。

    这五年，父母皆不在身边，祖母又厌屋及乌，把夫人留下的来照料的人手都纷纷打发。

    这婆媳之间的矛盾，延续到了孩童身上，大姑娘的日子谈不上艰难竭蹶，但也是如履薄冰。

    后来更是经历了郦京之乱，侯府被逆贼五皇子所累。

    逼宫大罪，郦京血流成河，被逆贼杀，被皇上诛，远在岭南的老爷都被波及，那深陷其中的侯府又会是个何种光景。

    大房长女为保家族自尽，侯夫人娘家被流浪，侯爷上书自请削爵辞官…

    所幸陛下圣明，知道侯府虽与五皇子定下姻亲，但也是受他蒙蔽被其胁迫，到底未同真他一起谋逆，侯府被褫夺爵位后，终躲过此风波。

    当时大家都以为林氏一族前程完了，身为胞弟的林三爷的官位估计也难保。

    不曾想大房尊贵是没了，但三房的机遇却来了。

    同年，一直无法升迁的老爷得到了破格提拔。从穷山恶水的岭南调往了淮南，且官升一级。

    老夫人也松了口，夫人顺势接回了六岁的大姑娘。

    老爷确有实才，这些年间他整顿清吏，铲除豪强，拔出恶疾，使淮南一带政通人和，被陛下多次赞誉，次次提升。

    现如今万民相送，升迁回京任吏部左侍郎，可谓风光无限，前途无量。

    所谓水涨船高，大姑娘作为林三爷的长女，在这时又刚好在适嫁之龄。

    此次回京，她的福气确实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