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不提心里窝火的辜母和自觉捅了篓子的方晓梅，辜洪辉也不好过。

    傍晚那会儿，辜洪辉匆匆忙忙送方晓梅回来，就觉得家属院里大伙儿看他的眼神不对，安慰自己不要多想，赶紧回家，想跟李含英解释几句，却碰个钉子。

    “这话不用说给我听，这对我来说不重要。”

    李含英在厨房里忙乎着，晚饭已经做好了，她在准备火车上吃的菜和干粮，忙得头都不愿抬一下。

    没一会儿，翠翠回来了，辜洪辉想最后跟女儿留一点回忆，但在三岁小姑娘的面前他也没讨着好。

    吃过饭，李含英开始收拾行李，并出院时带的那些换洗衣服一起，塞了满满一整箱。她是远嫁，好多东西不方便带走，就紧着生活必需品带，其他的回家再买。

    翠翠蹲成小小一团，帮妈妈一起装行李。

    看着妈妈把她最爱的布娃娃放进行李箱，翠翠先是高兴，又忍不住偷瞧被妈妈拿出箱子的漂亮裙子，小脸纠结地皱成团：“……妈妈，翠翠不带布娃娃。”

    李含英便拿起另一个玩具：“那带这个？”她把毛绒熊放翠翠面前晃了晃，征询小姑娘的意见：“箱子太小了，我们只能带一个玩具，到了外公家妈妈再给你买新的好不好？”

    翠翠只顾着摇头，没说话。

    这是难过了。李含英知道，她的翠翠是个懂事的孩子，从来不提任性的要求。她叹了口气，又从行李箱里捡出一件毛衣：“妈妈决定了，帮翠翠把两个宝贝都带走！”

    翠翠却不同意，扑过去用她短短的手臂挡住行李箱，不让李含英把毛绒熊放进去：“不要布娃娃，也不要毛绒熊，妈妈带上毛衣和裙子，毛衣厚厚的，暖和，裙子很漂亮，妈妈穿很好看！”

    原来，她纠结这么久，是要舍下自己的布娃娃，给妈妈带上漂亮裙子……

    李含英感动坏了，一把挟住翠翠的腋窝把她搂进怀里，去亲她嫩滑的脸蛋：“翠翠，妈妈的宝贝，妈妈爱你！”

    翠翠怕痒又怕高，被捞起来的时候缩成一团。李含英像抱了个绒球，绒球在她怀里抻了抻，小鼻子小嘴巴凑上来，又是蹭蹭又是亲亲，无声回应妈妈的爱。

    最后李含英还是把翠翠的布娃娃和毛绒熊都带上了，裙子和毛衣也没落下。箱子里塞得满满当当，箱子盖都盖不住。

    这怎么办？

    李含英出了个主意，对翠翠委以重任。她拍了拍翠翠的小肩膀：“靠你了翠翠！”换来翠翠一阵咯咯笑。

    于是母女合作，李含英把箱子盖使劲往下压，翠翠帮忙，整个人趴上去，把箱子盖压得严丝合缝。

    箱子里东西实在多，翠翠差点没被弹起来，赶紧伸长手臂去找地面，嘴里催促着：“妈妈快拉拉链，翠翠压不住啦！”

    笑啊闹啊，冲淡了家里弥漫了十多天的冷凝……

    很快，翠翠又有了新的活计。王嫂子约莫八点钟上门，领着她男人，扛来一大袋蜜枣。李含英谢过他们夫妻，在客气的推脱声中坚持付了钱，拉翠翠一起包蜜枣。

    李含英负责裁纸，做糖纸包，翠翠则挥舞她的小铲子，把蜜枣铲进纸包里，再由妈妈包上，系上鲜艳的红带子，打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好多好多枣啊！”在妈妈包枣的空档，翠翠撑开袋口，探头往里看。那枣子个头好大，果肉都鼓起来了，金黄透明，看着就馋人！

    翠翠看得直流口水，眼睛黏在那一颗颗散发着甜香的蜜枣上，嘴里喃喃问道：“妈妈，你买这么多枣干什么呀？”

    李含英被她那副馋样逗得发笑，把袋子拉过去，铲了几颗蜜枣给她：“买这么多枣当然是用来吃呀。翠翠替妈妈尝尝，看看味道怎么样？”

    翠翠的眼睛顿时亮了，两只手抓过去，一边塞一个，把一张小脸撑得鼓鼓囊囊，像只贪吃的小松鼠。

    小松鼠自己吃到了好吃的，还不忘给妈妈投喂，抓起最大的一颗递到李含英嘴边，含含糊糊地说：“唔，好次！妈妈也次！”

    母女俩就这么一边吃一边包，很快包出了一座纸包山。翠翠犯困了，拿黏糊糊的手去揉眼睛，李含英哄她去洗漱，等她睡着以后又继续包，包到深夜……

    李含英买的那趟车是下午四点钟发车，她们娘俩吃了午饭再走时间也是充裕的。辜洪辉说要去送她们，李含英也没拦着。她把那二十斤蜜枣装进帆布旅行袋，袋子沉甸甸的，并那一行李箱的衣物，提起来费力，辜洪辉要给她们娘俩做苦力，她能有什么意见？

    读过那本小说以后，李含英算把辜洪辉看透了，这个男人的愧疚就跟青菜叶子一样，只有短短的保鲜期。她现在不用白不用，反正以后天高皇帝远，也不会再联系。

    吃过早饭，李含英把翠翠放出去，让她和小伙伴们告别。翠翠走后，李含英把她那些带不走又用得上的东西收捡出来，送给了相熟的几个家属。

    隔壁郑嫂子跟李含英关系最好，犹豫片刻，还是问出来：“含英啊，你这是不准备回来了？”

    李含英也没瞒她，把她和辜洪辉离婚的事说了。

    郑嫂子其实是有些惋惜的。她跟李含英住得近，最清楚她家里的情况：辜洪辉确实不太顾家，但他是真的上进，肯干，跟着他舒舒服服吃饱饭绝对不成问题。李含英还是心气太高，受不了冷落。

    不过各家的情况不同，她也未必看得全面，就说昨天那个奇奇怪怪的女人，穿得花枝招展的，跟辜洪辉那么亲热，鬼知道他们什么情况……不想那些，郑嫂子还是盼着李含英和翠翠好，她怕李含英手头紧，收下东西，说要给李含英折钱。

    李含英哪儿能收？跟她推拒一番，好容易说服她，又被她抓着叮嘱：要常联络，有事别客气，只管找她。李含英心里感动，笑着说好。

    又给王嫂子、周婶子等人送了些女人、孩子用得上的东西，跟她们一一话别。她们也都猜到了李含英的情况，叹息几声，送上关心和祝福。

    李含英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看着房间渐渐空敞，她的心也渐渐敞亮。

    她是个倔性子，性子倔的人心眼儿不会太大。其实她没有她表现出的那么淡然，她不可能像小说里写的那样灰溜溜给方晓梅腾位置，成全她和辜洪辉的好名声。

    她的东西不会让方晓梅沾着，她的前夫也不能让方晓梅高高兴兴地接手。要是方晓梅肯听她的劝还好，不然她的日子只怕要更难过……当然，这不在李含英的考虑范围了。

    下午三点左右，李含英和翠翠被辜洪辉送到火车站，他又陪她们娘俩等了一个多小时，把她们送上火车。

    李含英买的卧铺，赶巧是下铺，她让翠翠坐下，埋头把行李塞好。

    卧铺上下的人不多，相对安静，火车鸣笛的声音显得越发响亮。车要开了，翠翠还在玩她的小辫子，不去看她的爸爸。

    辜洪辉的脚跟像被定住，乘务员催促无关人等下车的声音就响在不远处，他却挪不动步。

    李含英终于忙完了，一抚额前的细汗，看向辜洪辉。辜洪辉也正看着她，双眼潮湿。李含英没做声，先拍拍不肯抬头的翠翠。

    “翠翠，跟爸爸说再见。”

    翠翠埋着头，不吭声。

    李含英又说了一遍。

    翠翠开始抠手。

    她还在犹豫不定，催促声近了，更近了。

    辜洪辉低低说：“算了，含英，我走了……”

    他转身，不料才抬起腿，衣角猛地被一只小手牵住。回头看，翠翠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竟蓄满了泪花：“爸爸——再见！”

    谁说三岁小孩不懂事？在收拾布娃娃和毛绒熊的时候，不，在更早的时候，李含英说要带她去外公家的时候，翠翠就大概猜到了——爸爸妈妈要分开了，像大院里的叔叔阿姨们说的那样，离婚。

    翠翠不想做没爸的孩子，但她看着妈妈从不开心慢慢变得开心，她觉得妈妈的笑脸更重要。她爱妈妈，很爱很爱，妈妈也很爱很爱她。而爸爸只有一点点爱她和妈妈，就算她们离开，爸爸也不会很伤心吧？翠翠觉得这样也挺好，分开以后，他们都会变得更好！

    所以在金豆豆摇摇晃晃从眼眶坠落的时候，翠翠又笑了起来，笑得软乎乎，暖洋洋的。

    乘务员催到辜洪辉跟前来了，辜洪辉没来得及最后抱一抱翠翠，他被赶下了车。站在送行的人潮里，他浑身麻痹，痴痴望着框住李含英和翠翠的那个窗口一点一点挪走。

    “再见，翠翠。再见……含英。”

    辜洪辉哽咽着，他甚至没来得及跟李含英告个别。

    这样也好。

    这样挺好。

    他怕她连一句客套的“再见”也不肯回他……

    这边辜洪辉刚送走李含英母女俩，那头辜母就气势汹汹杀到了军工厂。辜洪辉不在，但是军工厂的门卫认识她，知道她不好惹，破例把她放了进去。

    辜母撸起袖子，做足准备，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手撕儿媳，没成想儿媳跑了，大院里传遍了，说她儿子对不起人家李含英，跟外头的女人牵扯不清。

    辜母听了这话，脸上挂不住。对她来说，自家儿子受人喜欢那是应该的，但是名声被败坏？那可不成！忙问起小三的情况。

    这一问傻眼了！

    好家伙，害她儿子名声变臭的竟是那个方晓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