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上右上右，上右上右。》

    “There\'s gotta be another way out……”

    2015年冬，11月28日，清晨5点45分，冯时的闹钟歌声准时响起。

    见从房门缝隙处透进的厨房光，她无奈叹了气。

    即便她没告知所有同学朋友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可爸妈一定是知道的。所以今天他们起的比她还要早，然后此刻正给她忙碌着一碗长寿面。

    可冯时的早餐最多只是喝点牛奶，吃不进任何东西。因为她的体质有些奇怪，一吃完东西，隔个几分钟之后再要走路，便会肚子疼。

    而若是在家吃完早餐，她无可避免地还得急急出门赶公交……这一路上，她的肚子势必会疼得厉害。

    冯时清楚，她妈妈是知道她这个状况的。

    所以不知是起床气，还是怒气，反正这让坐在床上的冯时莫名窝火——

    等会打开房门后的场景，冯时都能猜到了。

    不论前一晚冯时如何强调着，第二天不用庆祝她的生日，不用早起给她做长寿面……爸妈仍是不听，仍是坚持着在生日这天早上，在明知她吃太多早餐之后，走路会肚子疼的情况下，还是特意早起去给她做着长寿面。

    又在生日当天早上，见了冯时的第一面，爸妈先会强调自己早起多辛苦，就是专门为了给她庆祝生日，然后让她吃下那一大碗面，也许要吃半小时……而她若是拒绝，就是不遵守传统，不孝顺听话，还有浪费食物……所以无论如何，这长寿面，她必须吃。

    等长寿面吃完了，半个小时的等车时间也浪费完了，她便只能强忍腹痛，跑着去赶那趟，下车即迟到的末班车。

    为什么冯时不喜欢过生日，先是不喜欢和家人庆祝，逐渐地也不喜欢和朋友庆祝，到最后甚至直接不想庆祝……其中很大原因，便是如此。

    而对于这些状况，冯时早已明了，却从不显露反抗。

    因为她早已有了计划——

    考上那所离家两小时车程的市一中，不仅是考大学有了保障，且她很长一段时间都可以藉口寄宿学校不回家，便可与爸妈保持“相敬如宾”的关系……

    一小时后，早上6点45分。

    冯时一边捂住因飞奔赶车而剧烈疼痛的肚子，一边无奈挤上公交。

    再有15分钟，7点便迟到了。

    公交车缓缓起了步，又慢悠悠移动在马路上。

    等她走进校门，再踏进教室，已是7点05分。

    讲台下，科代表正领着大家早读，没空看她。讲台上，管着纪律的班长却毫不犹豫地转了身，在黑板记录迟到的那栏大手一挥，写下了她的名字。

    班长大人真是大公无私……

    班主任定的规矩，早上迟到，中午放学留堂写午练，错三题罚抄整张十次。

    走下讲台，正绝望摇头的冯时又见梁舟之正饶有兴致地望着自己。

    他先是观察教室门口并无动静，又拿起课本掩饰着要说话的动作：“好像还是第一次见你迟到……”

    “不会再有了，一年也就今天而已。”冯时低头拿出课本作业本，又似自语地埋怨喃喃。

    “干嘛跟我保证啊，我又不是‘张级长’，我允许你迟到。”就着教室里同学们嘈杂的读书声，梁舟之说起话来并不顾忌。

    “谢谢‘梁级长’，如果你的允许有用的话……”

    大课间自习的时间，冯时盯着任务小练莫名地烦。她毫无做题的心情，只得朝窗外望去，想先缓解片刻。

    可今日是阴冷刮风天，窗外高树狂风摇曳，江面乌云低压一片。

    怔愣着，她的目光又回归聚焦到窗台那魔方身上。

    长寿面，迟到，阴雨天，留堂……反正是个开篇不怎么愉快的生日，干脆就烦到底吧。

    她抓起魔方，轻轻旋扭起来。

    教室原先肃然一片，可后方却传来了熟悉的几声清脆，这立马引起了梁舟之的注意。

    “想学吗？”他又回头重新问了她，趁旁人不注意，悄悄地。

    “想。”这次冯时笃定地点了点头。

    “放学，教你？”

    “行。”

    对话结束。

    冯时又计划着，等会放学要给妈妈发的那条短信，内容得从“迟点回”改成“不回了”。

    ……

    “不错嘛，冯时时，是你做题太快，还是今天的午练太简单？”

    放学才过去十分钟，冯时便来到了和梁舟之约定的校门口处。

    “嗯哼？”冯时将手中的魔方朝他递了去，“还说要教我，魔方都不拿？”

    还好她回了趟教室，才能发现那个被落在窗台的魔方。

    “因为我还有一个啊。”梁舟之没去接过，而是拍了拍自己的书包。

    “你说送我魔方这人的脑回路也是奇怪，明知我会玩魔方，那肯定是有魔方的对吧？还要再送我一个……”

    “我们要去哪？”见梁舟之已经带着她走，冯时观察着周围，此时早已过了放学高峰期，应是没什么同学在附近的。

    可即便看见他们了又如何？只要光明正大，就不怕被误会。冯时是这样想的。

    “嗯……你急着回家吗？”梁舟之先是这样问了。

    “我不回。”

    “那时间充裕的很，魔方速成，学一个中午足够了……要不先去吃个午饭？”

    和这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校草”一起吃午饭？

    冯时是拒绝的——

    原本他们结伴而行被看见了，还可以解释两人只是同班同学聊几句……可若诸如同台吃饭等瓜田李下的行为被看见了，一不小心引来一堆的闲言碎语，她可还怎么解释？

    “你不急着回家吗？”冯时拒绝第一步，先委婉地抛出反问。

    “我不回，不是说好教你魔方吗？”

    “你不是说了，十分钟就行？”

    听到冯时的问题，梁舟之忍不住发出几声笑：“那是我以为而已……看你昨天茫然的眼神，十分钟也许不够。”

    “喂喂喂，你……”

    冯时说着去商场一楼的美食街里坐坐，那里比较嘈杂，大声说话也不会打扰别人。而且那人来人往满是烟火气的环境，一看就不是什么适合约会的地方，对他俩来说正合适。

    两人说着停在了马路前。马路对面便是商场前的公交车站，那儿还零星站了几个等车的学生。

    “你今天生日啊？”等红灯的间隙，梁舟之冷不丁地竟朝冯时问了一句，而后对上她瞳孔地震的眼睛。

    “你怎么知道——”

    这一刻，冯时脑子里飞速回溯分析着——她明明藏得滴水不漏，不可能会有同学朋友知道她今天生日的！

    “‘一年就今天而已’，你自己说的……看来还真让我猜对咯？”

    “你还挺会猜……”冯时才恍然大悟，原来这点蛛丝马迹都被他捕捉到了？

    “为什么生日就迟到啊？家里人给你做早餐了？”梁舟之知道冯时一向早来教室的习惯，先前他难得早来还碰见过她一次。

    “嗯。”

    “那你生日怎么不和我说啊，是我不够资格知道吗？”梁舟之又坏笑着观察去冯时的表情，“难道你是不想让我知道，我比你了大一天……怕我压你一头啊，冯时时？”

    冯时略显无语扫他一眼，“想多了，我人人平等。”

    “那就是说，你谁也没告诉了？”

    绿灯亮起，两人同时迈步过马路。此时，梁舟之又疑惑着去问她：“为什么，生日不应该庆祝吗？”

    “我们，不一样。”冯时语气含蓄深远，朝他摇头道。

    进到美食街里，冯时才发现，此刻这儿的同校学生远比她想象要多得多……想来是明天要月考了，大家都计划着在学校附近应付完午饭，便回教室利用午休时间抓紧复习。

    失策了。

    “梁舟之，这么巧啊——”角落里，几个认识梁舟之的外班男生叫住了他，还一脸暗笑打量着他旁边的冯时，表情耐人寻味。

    “巧啊。”梁舟之当然懂他们那副八卦的模样，但也客气回了招呼，随后出于好意去问着冯时：“你……确定要在这儿学吗？”

    “清者自清，请坐。”冯时就近找了个座位，又示意梁舟之也坐下。

    “好吧……”见冯时泰然自若的神色，略有思虑的梁舟之也答应了下来。

    美食街一隅，两人并肩而坐，面前是全透明的落地玻璃，抬头便能望见商场外的喷泉和停车位。

    坐下后，梁舟之又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白底白边的魔方来。

    “你这是……竞赛魔方？”冯时也是看过《最强大脑》的，所以一见那魔方的Logo，她便认出那是专供竞赛用的魔方。

    “对啊。难道你还特意研究过？”

    “那没有，恰巧知道而已。”

    而后，梁舟之又拿过冯时手上的新魔方，换之放回她面前的，是那个竞赛魔方。

    “这么宝贝你的生日礼物啊？”冯时以为他是担心那新魔方被她磕了碰了。

    “你说是就是吧……”见冯时显然不懂他的用意，梁舟之也没想为自己辩驳。

    “自下而上去还原，每当还原那四个能组成“十字”的侧边色块之一，都要记得将上一步还原好的侧边块‘复位’。”

    “噢，好的……”冯时努力理解着他的话，先以白色中心色块为起点，又捧起魔方，开始转着寻找那四个能与之组成“十字”的各色侧边块。

    冯时刚还原了白绿侧边块，又转动几次，想还原白橙侧边块。可她刚上手，却被梁舟之按住魔方：“哎哎，我刚说过的，每还原一个侧边块，之后要干什么？”

    “复位——”两人异口同声道。

    “行行行……我记得了。”冯时自顾自地点点头。

    还差最后一个蓝色色块，便能组成白色面的中心十字了。可这个侧边位的蓝白色块，颜色偏偏调转了过来。

    “这个色块颜色反了，怎么办？”

    “通用的小贴士，像这样……”梁舟之讲解着，又将手伸过来转动魔方，期间无可避免地稍稍触碰到了她的手。

    冯时没作躲避，因为她一直秉持着自己“清者自清”的观念。

    他的手纤长洁整，又有些力度，只轻轻一拨，魔方中间那行便朝右转动起来。

    “朝向你的那面不动，再将最右那列往上转一次，然后将中间那行推回来看看。”梁舟之指引着她。

    冯时听话照做，随即发现那白蓝侧边块似被“调转”一般，竟各自与中心色块的颜色相吻合了。

    “神奇……”她感叹着魔方的奇妙之处，又想知道其中的原理：“这是为什么？”

    “冯时时，现在可是‘速成’诶，先将你的好奇心收一收？”

    “行吧……”没等梁舟之下一步的指示，冯时先行转动几次，将十字复原了。

    “嗯……没错，你悟性挺高的嘛。”梁舟之在一旁看着，认同了她的步骤。

    “好了，下一步——”

    “哟！冯时，‘铁树开花’啊？”

    冯时还没问完，话便被身后之人打断。

    两人双双回过头去，见身后站了几个男生。从校服来看，应是同校之人。

    等冯时看清为首的人，表情立变冷脸，没了和气。

    又是他——

    光棍节那天放学，在走廊揶揄过她的那个男生。

    他朝冯时满脸不屑嘲讽道：“拒绝别人的话说得那么冠冕堂皇，自己还不是打脸了？放心吧，你俩的事我一定好好宣扬，也好让阿华看清一下，你是多么‘装’的一个人。”

    “同学，好好说话。”梁舟之虽是不明所以，也知来者不善，便开口提醒他道。

    那男生所说的“阿华”，是冯时初二的同班同学，人有些害羞内向，但也曾鼓起勇气和她表过白——毫不例外，他也被冯时“劝学式”拒绝了。

    “我就学个魔方，你也要脑补一场爱恨情仇的话……随你啊。”冯时语气仍是镇静非常，神情无所畏惧，摊手朝他示意道。

    “‘夫唱妇随’是吧？行……我们走。”临走前，那男生仍是一副小人得志神色望住冯时，似是在说：“你给我等着——”

    周围坐着的同校学生在这场小风波里一直默默吃着瓜，又极力掩饰着自己举起手机的动作……大多是不拍到什么八卦不罢休的样子。

    “走吧，我们转场？”冯时自知理直气也壮，可毕竟还要顾虑梁舟之的形象和感受，也不好因自己的事连带着他也被议论纷纷。

    “行。”梁舟之明白冯时不想拉他下水，本也没太介怀，便欣然同意跟着她走了。

    要说他平日里被同学指指点点的那些事，与冯时相比，只会多，不会少。

    在走出商场的路上，梁舟之发觉自己和冯时风风火火在众人面前潇洒离开，又想起刚才那男生说起的“夫唱妇随”，脑子里竟也接连蹦出好些个奇怪词语，诸如“雌雄双煞”、“风云双煞”之类的……他忍俊不禁起来。

    “怎么了？”冯时蒙圈回头。

    “没有……”

    俩人又回到了刚才走来的马路，此时马路对面又是红灯。

    “要不……回教室？”冯时不知道现在还能有什么好去处。

    “可能会有同学在学习，或是睡觉。”梁舟之觉得不妥。

    “那就在这吧，马路边，不怕吵。”冯时破罐破摔道。

    “别啊……我倒是知道一个地方，不过要看你愿不愿意去。”梁舟之向她提了建议，语气带些试探和征问。

    冯时歪头思索着，他说的不会是什么奇怪的地方吧？

    “哪儿？”

    “‘那儿’。”

    ……

    老旧的居民楼下显现两个穿着校服的身影，梁舟之带着冯时进入一条偏僻小巷。

    “梁舟之，你这是要拐走我？”冯时从没来过学校附近这些偏僻弯绕之处，一边警惕打量着周围，一边调侃他道。

    “对对对，拐你来做我‘魔方教’的弟子……”梁舟之欢然应了她道。

    “我看是‘魔教’吧……”

    冯时跟着他穿过一处坍塌砖墙，映入眼帘是高高堆杂的旧桌椅。

    “这是学校后门处的围墙？”冯时视线越过堆放的桌椅杂物，远远地便瞧见了学校升旗台的旗杆，还有高高飘扬的校旗……从方位来判断，这是学校后门附近没错。

    “对啊，也是学校里某些人的秘密基地。”梁舟之坦率承认了。

    “怎么没闻到烟味？”

    “现在几点了，哪还有人来？”面对如此单纯清澈的提问，梁舟之不免被逗笑。

    “我以为这地方都被‘腌入味’了呢……”冯时敏捷踏上那堆杂乱桌椅，在当中随便找了个空桌坐下，又急着问了：“你继续说吧，下一步呢？”

    “复原白色面……嗯？你完成了？”梁舟之见她手上的魔方已是齐整的白色面，有些意外。

    原来刚刚她虽与自己在说话，竟还在一心二用吗？

    “你说的，我悟性很高的。”冯时骄傲道，“然后呢？”

    “然后……”梁舟之三两步踏上椅子，坐在比冯时稍稍高些的位置，又俯下来朝魔方伸出手去。

    也许梁舟之不自知，可冯时却多想了——他这动作，从旁人的角度看来，特别像是在……拥着她。

    算了，清者自清，她只是来学艺的。

    “然后便是还原‘倒T’。看相邻两面，哪面是‘长T，哪面是‘短T’……”

    “记住这个口诀，‘右上右上右，上右上右’。”

    “右上……右……”冯时好不容易记住这口诀，在试图还原魔方时也生怕忘了，一边轻轻扭着魔方，一边还将口诀念出了声。

    听罢，梁舟之扑哧一笑：“冯时时，你怎么跟我刚学那会儿一模一样，非得把口诀念出声才记得？”

    这是在嘲笑她呆吗？

    冯时带着一脸无话可说的表情眯眼去望他，转头之时，正好对上他俯向自己那笑意盎然的脸。

    她见梁舟之那双清亮眼眸一刻凝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