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轰隆——。
大雨倾盆落下,红光响雷强射在空中,惊得屋内人心惶惶。
阁楼木门微敞,府内女婢满脸急促的跑着一趟又一趟往内室送着东西。
“夫人,用力呼吸,您用力呀,孩子马上——。”话音还没落,殷红血水就涌现尽出,婴孩只露了半头就不在往外蠕动。
“来人,快请偏室王郎中,快点儿,就说夫人崩中了。”隐婆脸色发白的拿着白色丝绸宽布,看着床榻上奄奄一息几乎叫不出声的人,双腿直发抖。
“阿言——。”
一声慌张的大喊,风尘扑扑赶回来的墨宁大步走进了内室站在了床榻边缘,不顾脏乱,蹲下身子就紧紧握住了已然感知不到外界声音的自家娘子。
紧接着背着木箱白发的老郎中急冲冲也走了进来,“将军,让老夫先看看夫人,别耽误了救治。”说完顾不上尊卑礼节。
医者仁心,老郎中一把揪开挡在榻边碍事的墨宁,把脉之前就先拿银针护住了救命四穴。
整整一炷香的施针救治。
原本坐下的老郎中站起了身,面色难看,露着惋惜“将军,夫人本就生来血贫,老夫,也已无力回天,只能尽全力保全还没出生的小世子了。”
漫长等待就等来了这么一句话,平日里杀伐果断的将军怔愣在原地。
“啊……。”床榻上的人渐渐回了微弱意识,手紧抓着身下绣单,又开始使尽解数继续用着力。
似乎也早知道了自己的命数,回光返照的狠绝就像是拼着一口气也要生下这将要取代自己活下去的骨血。
“哇——哇——。”
两声啼哭,麟儿降世。
“恭喜将军添口。”老郎中恭敬叩了一礼,背着来时的木箱就退了出去。
隐婆在早已准备下的小榻给刚出生的赤子清理身体,自觉双耳紧闭,不去瞎听此时床边的动静。
身上还穿着官服的墨宁半抱起床榻上软弱无力的女人,不言语,嘴唇颤抖。
“墨宁,别,别皱眉。”怀中人声音克制难受,呢喃着低声说着。“你,附耳过,来,我,有事,有事要,与你,说。”
墨宁轻吻着自家娘子发丝,头慢慢低了下去,从始至终没吐出一个字音来。
“我,我给,孩子,取名,墨俏。本想着,再给你,生个,世子的。来不,不及了。我时辰,到了。”气息上不来,断断续续说着停顿了一下又说。
“阿言,无力全,你的,心了。这个,名字,就当是,乳名。你给她,重新,取个字吧。今夜过后,你就,就说,府里是,添丁了。墨家,兵马,其中一大,一大半,是我爹,一生的,心血。你往后,要是,再纳。我爹的,那些人,得给,阿俏,留着。行吗?”平日里风华绝代个性清冷的人将死之前的临别之言里都是祈求。就好似在跟一个不相识的人讲话,充满了不信任。
“不会,我的府里不会再进其他人了,以后等我死后,都是阿俏一人的。”墨宁开口,声音沙哑的哽咽。
“呵——。”一声低笑从墨宁怀中传出。
“墨宁,江水泱泱,你要,对她好点。”
“嗯。”
“我——。”话没说完,玉手就慢慢的轻轻垂了下去。
墨宁双手收紧,额头青筋暴起,身子由刚刚看不出的抖动变得幅度大了起来,头埋在怀中人肩头,不愿抬起。
轰隆轰隆——。亮光照明了内室每一处黑暗。
刚出生的幼婴一声接一声哭个不停。
隐婆低声耐心的拍哄着,却根本起不了作用。
一时间屋子里闹吵声不断,让人听着不自觉就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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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十六年——。
黄沙半卷飞灰混浊着疆场,刀光剑戟声声不落的响着。
尖叫声,怒喊声,尖刃刺进血肉的闷钝声。
血腥味浓烈的让人作呕。
“爹——。”梦里的墨寒大叫一声,喘着气坐起了身,夺魂摄魄般的面上脸色煞白,额头上全是细汗,披在肩上的齐腰黑发散在肩上,幸亏是白日,要是黑夜被人瞧见这一场景,非得吓的心胆皆碎。
“哎呀,我的世子呦,您可终于醒了,快,别回神儿了,您忘了今儿个是什么日子了?再睡就真可误了时辰了,”年迈老者一身黑衣,上面还刺着花纹,面料十分精制。
“李伯,放心,我有数。”
“你有什么数,老皇帝下令三年时间你只需听调不听宣,不用去拜朝,今天是你从边关回来第一天上早朝,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吗,你还这么悠闲摆烂,赶紧穿衣,我出去给你备马车去。”老者隔空点了点墨寒,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转身离去了。
李伯一出去,墨寒淡淡的笑了两声——明明仙去的是我父亲,可在世上活受罪的却是李伯。
——
墨寒一身暗紫朝服笔直的站在朝堂上,看着文武官们一个个陆续走了进来。
她个子随了墨宁,生的高挺,今天发髻梳到了耳上半指高,虽说比起一般男子来说占不了胜势,但因着从小习武,跟着墨宁参了无数大小战事,由内散出的那份气度胆气,眼睛里不自觉散出的精锐就震慑住了此时周围的一部分官服傍身的人。
“墨寒。”身后有人叫了她一声,墨寒回头。
记忆被打开。
墨寒看着比她高出一头多的赵子洛,对方比八年前长高了不止一点,模样也大变了感觉,要不是还有一点往日玩耍时的影子,走在路上她要不细看还真可能认不出他来“子洛,好久不久。”
“是有好久了,”赵子洛一把揽上墨寒的肩膀,前掌拍了拍她的胸口“好小子,我去你那儿那么多回,你就不说出来见见我?本今天早上我想着跟陛下告假的,听我父亲说你今天也要上朝,我才来的,你知不知道你可误了我挣大银子了。”
“赔你行了吧。”墨寒也恢复了小时一样的语气,开着玩笑。
“嘿,你这人,生分了啊,咋两之间能用那么几分银子量衡?”
赵子洛还要再说话,余光扫见了左脚刚进门的人,碰了碰墨寒,声音放低,示意他看去“我去,这人长这样?一个大男人比你都女人,墨寒,快看。”
因着墨寒个头从八岁时就差了赵子洛一个半头,后面几年一直也追赶不上,赵子洛从前就一直打趣墨寒是投错胎了,本要投柔弱女娇娥的,不料投成了个带把儿的。
他嘴欠说这话的后果就是每次说完两只眼睛上就顶上了两个黑圈,亘古不变就是那个位置,每次都挂红才会哭着回赵王府。
但回回就是记吃不记打,墨寒一招手就又去摇着尾巴找他去了。
顺着赵子洛指引一看,墨寒和正在往他们这边走过来的人对上了眼眸。
刀削斧刻般的容貌,一双黑眸好像在带着笑意,就像墨寒在边关高处曾看过的上弦月一样,漂亮至极,额间带着个血红色的圆珠,配上那白净的肤色,墨寒头回觉得赵子洛的话没说错,如果不是这人个子比冥安多数男子还要高出几分,真的就跟个女人一样。
活脱脱一个妖孽。
“墨将军。”来人走过来,低哑声音一出口,墨寒心口跟着颤了颤。
墨寒看了一眼赵子洛,后者极有眼色“这位就是帝北都的大殿下吧,久闻你们那儿人杰地灵,水土非常养人,今日一看,果真果真。”
赵子洛站直身子,对着司韶轩行了半礼,打着招呼。
司韶轩露齿一笑,极有素养的开口“承蒙世人谬赞了。”
“大殿下。”墨寒也抬手行了一记军礼。
司韶轩点头,三人还没来得及寒暄一番,朝堂上方就说道“皇上驾到——。”
殿内恢复了往日严肃,所有人按部就位,只有司韶轩一人还站在场中央,不卑不亢。
墨宁看着前面人的背影,这人,是个有魄力的。
早朝上皇帝借着从前战功名义又赏了墨寒金银不计,玉石玛瑙数箱,正式赐了他封号,继续继位着墨宁的衣承,除了御林军外,所有将士都听命于墨寒一人。
同样赏了的还有司韶轩,皇帝话说的漂亮,美名其约赠他府邸一座,仆从五十。
其中缘由想都不用想,司韶轩只要一入府,就跟失了自由的鹰一样,从此活在了皇帝的眼皮子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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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朝后一出殿门赵子洛看着比往日又多了不少财力的墨寒亮眼放光,他对着墨寒挑着眉,一脸坏笑“阿寒,带你去个好地方走不走。”
“不去。”
“走吧,兄弟,这么长时间不见,你不想跟我叙叙旧?也是,你心肠这么硬,哪还看得起我这个儿时穷苦玩伴。”赵子洛耷拉着脸,故作出一脸沉痛的表情。
墨寒看着赵子洛那做作的样子,不想驳他的好意“你要带我去哪儿,我还要回去换一身衣袍。”
“你去了就知道了,一会儿咱们正好路过你那里,我陪你回去换了常服再走。”赵子洛拉上墨寒的胳膊就要走。
还没走几步又被身后已经算得上熟悉的嗓音给叫住了“墨将军,留步。”
墨宁看着走到她身前还挡住了前面迎面照过来的强烈日头的司韶轩,说道:“有事吗?大殿下。”
“没有,只是觉得墨将军特别随眼缘,想与墨将军结交个朋友。”司韶轩一颦一笑都带着妖艳,给人看着就想腆脸与他认识认识,得他青睐一番。
赵子洛捏了捏墨寒手膀内侧,先一步替她出声拒绝了司韶轩“是吗,不过真不凑巧,我与墨寒等下还有些事情要商议,要不,殿下寻个改日在结交?”
此话一出,司韶轩只能顺着话接道:“行,那就易文改日再去拜访将军。”
司韶轩微微侧了一下身,给他们让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