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府兵有人传讯,说公主在灵宁寺,我便赶了过去。”

    宋帝气愤道,拍了桌子,“你简直狂悖!你底下的人都招了,是你故意布置刺杀,再寻迹救了公主,好揽下这份恩宠!”

    姜介笑了笑,一时无言。

    宋国的国君虽然在政治上颇有些难言的软弱和温性,但身为一个父亲,却是十分果敢和有谋略的。要让宋衾遥这样的一个宋国公主爱上姜国的一个小质子,传出去怕是要在九州之内、五国之中颜面无存,还谈什么大国威仪。堂堂国君,便是连这样的手段都用上了。

    见姜介不说话,宋帝似乎更加愤怒,便喊道,“竖子!你倒是言,你究竟有无做过此等事?”

    姜介俯首,叩头,必恭必敬的道,“君上乃是宋国的君主,自然说一不二。如今此事,您说姜介做了,姜介必然是做了。”

    这样一副样子,未恼未怒未委屈,却是心平气和的接受了。着实是让宋帝吃了一惊,他没有想到,此子看透了自己的招式,还大方的给自己做了个人情,的确是聪明无伦。宋帝这样想着,似乎感动于姜介的态度,语气也逐渐转的温和,“我知你的处境艰难,但我宋国绝非是欺压□□他国皇子之人,我只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警告你,不要动阿遥的心思。”

    宋衾遥从迷茫、不解、惊讶当中缓过神来,插嘴道,“我不信。”

    此一言既出,宋帝和姜介都愣了。

    宋衾遥站起身来道,“我说我不信姜三哥哥是要利用我,即便是他亲口对我说是在利用我,我也不信。”

    姜介看着少女眼泪含在眼圈里几欲滴下,心里有了些不一样的感受。真相,是多么重要的东西,在年少的他看来,皇室的真相十分的重要,他运筹帷幄、忍辱负重,皆是想要一个无有欺瞒的真相,可如今,这个少女站在他的眼前,却说,“真相不重要。”

    姜介是否做过利用公主之事,不重要吗?

    宋衾遥似乎有些气愤,“今日,就算是千千万万个人告诉我姜介要取我的性命,但凡他没有用那刀勘破我的喉咙,我都不会信。父皇若是觉得这样拙劣的伎俩就可以离间我的心让我心生芥蒂,那就断了这个念头吧。”

    皇帝一时语塞,又被宋衾遥的顶撞气昏了头,一个“你”字还没说完,宋衾遥便拉着姜介跑了出去。

    姜介被拽起身来,踉跄了两步,待到跑出宫殿之后,宋衾遥才问,“姜三哥哥,我信你,你可以也信我吗?”

    姜介不敢答。

    宋衾遥却明亮的一笑,转身跑了。

    在议事殿端坐的宋帝明显有些忧伤,皇后听了前厅的事也赶往宋帝身边,握着他的手安抚道,“君上不要生气。”

    宋帝叹了口气,“那是我自己的女儿,我怎么能生她的气。她对姜介执着至此,将来可如何是好。”

    皇后温柔的道,“也许,爱能改变一个人。”

    宋帝看着孝贤皇后点了点头。是啊,爱能改变一个人,九州动乱,五国纷争,谁又和谁不是仇敌,谁又和谁不是亲族。当初他登基艰难,一时也是皇后在旁协助,两人的家族照样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筹谋,现在也能走到相敬如宾的地步,焉知磨难不是对感情的一种考验呢?

    这一日,宋衾遥再也没有见过姜介。即便午后立刻就去世子府找了他,他也闭门不见。

    三更撅嘴不服气的道,“公主这样相信世子殿下,他居然一点也不念您的好。您还来巴巴的找他,真是傻。”

    惊鹊年长一点,认为三更说话有些不知道分寸了。

    宋衾遥没有在意,她知道三年前的姜介是怎样的凄惨落寞,才明白这三年来他有多艰辛的成长。无论父皇说的是不是真的她都不在乎,若是因为他找人刺杀自己就这样和他离心离德,那么恐怕他早就无数次的被别人陷害了。

    “我不在意。”似乎是在对三更说,又似乎是在对自己说,“我也不相信姜三哥哥会利用我。”

    惊鹊有些听不下去,“公主,他是敌国的质子,将来是要回到自己的家国的。怎肯屈居人下,和公主这样有尊有卑的一直相处呢?若是公主看重了任何一个暗卫或是门客,皆可以让他们对您死心塌地,可唯独姜介不能够。”

    十二岁时,宋衾遥和姜介见了第一面。

    只那一面,她就觉得这不是一个宋国人。宋国的公子们都让太平盛世熏陶的没有了半点野心,一个国家的君王都是父亲这般温润之人,那么朝廷之上可用的大夫贤相自然也都是君子之风、彬彬有礼,可唯独姜介不同,那年他十五岁,负手而立似乎可睥睨天下,是真正的王者风范,即便彼时他只是个落魄的质子,依然难掩贵气和野心。

    宋衾遥被这样的野心勃勃吸引,她天真的觉得,姜介想要什么,都必须要得到。

    不就是复仇吗?姜三哥哥恨姜国将他送出来做质子的父皇母后难道不应该?恨那些在宋国辱骂欺压他的王孙贵族难道不应该?她可以帮他,只要她和他并肩,他便是尊贵的人,是可以受到尊重的人呢,这样,他应该就会开心了。

    只要姜介能开心,宋衾遥做什么都可以。

    这一日姜介没有见宋衾遥,第二日也没有见,第三日也没有见。

    宋衾遥日日都去世子府,日日都吃闭门羹。消息传到宋帝那里,他虽然心疼,但也松了一口气,姜介是个聪明的孩子,他知道自己对他的顾虑是什么,便知道该如何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宋帝同样非常担心,他也知道宋衾遥是个怎样倔强执着的公主,一生都没有跌过跟头受过情伤,又怎么会在这样的关头抽身离去呢?

    第七日,宋衾遥依旧在午后拎着食盒去了世子府。

    姜介不见她已经是第七日,这一日,她恼了。

    说不清是因为太久没有见到自己的姜三哥哥,还是因为多日的闭门不见激发出了她的倔强性子,她便就是要在这一日见到姜介。朗月清风挨个来回绝,宋衾遥却一句不听,照例站在世子府门前,公主长时间的站在世子府的门前,总是会在京都引起不少的传言,她赌姜介会在意自己的名声,放自己进去。

    果然,站在门前仅仅一个半时辰,朗月便来请了宋衾遥进去。

    姜介坐在椅子上喝茶,年近弱冠,却丝毫不见孱弱之感,炯炯有神的眸子盯着宋衾遥,似乎想要将她看透一般,宋衾遥也委屈,端着自己的食盒坐在另一头的座位上不发一言。两个倔强的人就这样面面相对,直到半柱香之后,姜介先开口,“阿遥,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肯见你。”

    宋衾遥低头嗫嚅,“你畏惧我的身份,厌憎宋国带给你的一切。”

    姜介心头一怔,他没有想到,宋衾遥句句都说的十分正确,只是,还不够全面。他握紧了拳头,“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逼我。”

    宋衾遥也不含糊,直述其意,“因为我很久没有见到你了,想见你。”

    外面的风吹起正长得不错的长柳,发出沙沙的响声,午后的阳光格外和煦,让姜介生不出恼怒的意思,他有些无奈又惋惜的看着宋衾遥,“你不该来的。”

    宋衾遥也看着姜介,“无论姜三哥哥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无论姜三哥哥选择什么样的路,我都会站在你这边。无论姜三哥哥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姜介端着茶杯的手微微的有些发抖,他极力的克制,又不愿意再克制,无人的厅堂一时清净,他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形将宋衾遥整个笼罩住,他像是抓住一把刀一把剑一样握住宋衾遥的下巴,带着些戾气和侵略靠近了她的唇瓣。

    姜介仔细阅读女子眼神中的惊恐和羞怯,却又霸道的忽视了她的拒绝,他俯首下去,啃咬的毫不留情,直到少女的眼泪掉在衣摆上,苦涩的味道传到他的唇中,他才如梦初醒般的放开了她。

    泪水,是苦的。可是张贵妃明明说,幸福的泪水,是甜的。那么,阿遥不幸福吧。是啊,跟着自己这样的一个人有了牵扯和瓜葛,怎么会有幸福呢?

    宋衾遥慌张的站起身来,她明白刚才姜介的意思,也看懂了姜介的眼神,少女拎起裙摆,逃离了这里,连带着午后的阳光也偏移过去,只留下暗色的厅堂,和一个身处在黑暗绝望里的世子殿下。

    姜介用刚刚那只手,打了自己一巴掌,清澈的响声似乎让他找回了一些理智。原来,他的本事,就是将自己的恨意发泄给一个对自己只有信任和爱的人身上。原来,他们姜家的人,都是一样的冷血自私,即便自己再也不能认可这样的野心和冷血,也不能摆脱这样的血脉传承。

    经此一事,宋衾遥再也没有来找过姜介。

    皇宫中的宫女和太监们以前都是常常调侃宋衾遥,说她着了什么魔,偏偏要喜欢这样一个烫手山芋,姜国的姜氏执掌王朝,却擅长权斗,不顾百姓生死,不修政治经济,姜介生为皇子,自然也不是什么温润如玉之人,可怜公主以后不知要遇到多少利用和博弈。

    人人都知道姜介只是利用宋衾遥。

    人人都可怜她心甘情愿被利用。

    可宋衾遥从来不这样想,在她的心里,姜介洒脱睿智,他从不是一个软弱之人,也不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他只是她的姜三哥哥。

    喜欢是可以为自己眼中的人披上绚烂的外衣的,宋衾遥就是用这样的执念给姜介披上了许多的外衣。

    今日这一遭,她才明白,或许姜介的确是一个野心勃勃之人,或许姜介的确是一个内心冷血之人。

    冷静了几天之后,郡主宋翩然来到了公主府。

    宋衾遥本不欲见她,但宋翩然难得来主动找她,她又忍不住好奇这个姊姊来找自己干什么,所以派人请了进来。

    宋翩然一进门便道,“听说姜介刺杀你?”

    宋衾遥道,“没有。你不要听父皇瞎说。”

    宋翩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我看你整日郁郁寡欢,受某人的求来开导开导你。”

    宋衾遥纳闷,“谁求你了。”

    宋翩然将自己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自然是你那青梅竹马的程家阿哥了。”说罢翻了个白眼,“果真是千娇百媚的公主殿下,这边一个姜三哥哥,那边一个程家阿哥,哥哥妹妹叫的好不热闹。”

    宋翩然的毒舌早在很小的时候就显露出来了,故而受了这么多年抨击的宋衾遥也没有放在心上,“那就多谢程宜安的好意了,我没有什么需要开导的,姊姊请回吧。”

    宋翩然却不罢休的道,“我以为你也是个矜持有脸面的,看来你被皇帝皇后宠得太天真了。他姜介是什么人你不会不知道吧,他就是个死人。姜国和宋国不会永远这样的,这两个国家抢了多少年的土地、金银、绢帛,爆发了多少次的冲突和战役,两个连着边境的国,怎么会一直和平无事。这些年是姜国示弱,派了姜介过来,他日两国兵戎相见,姜介便是第一个送死的。你就算是公主,到了那时,你护得住他吗?”

    宋翩然说到了宋衾遥心中的痛楚,她依然没有停歇,絮絮叨叨道,“三年了,你芳心暗许,姜介可是给你半点回应了?不仅没有,还想着法子的躲你、冷落你。唯一和你示好的几次,哪一次不是他有麻烦上身的时候要你用公主的身份护着他,姜介的平安是你给的,他受得的刁难也是你给的。宋衾遥,我要是姜介,肯定又烦你又恨你。”

    这最后一句话,让宋衾遥想到了在世子府的厅堂上的姜介,她一凛,感受到了那种折辱的痛。

    宋翩然见触动了宋衾遥,满意的站起身来,“我看着你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不要将一条死路走到地狱去。离姜介远一点吧,自己少些痛苦,也给他一点清净安宁。将来若是两国起战,也给我们自己留条活路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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