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下的山洞里,夫子寻的力量正在逐渐恢复。
影三在一旁默默的看着他。
她没有想到,之前还神祇般解救她的神医,转眼就如此虚弱的倒在了洞口。影三拼尽全力把他拖了进来,想尽一切办法帮助他,把自己仅有的一点儿微薄的真气传输给他,终于让他有了一点儿起色。
她不知道外面的形势怎样,她只知道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她被权汉掳去后解往全都,迷蒙中听到什么要让她怀上权帝的孩子。
不久却又回了光祁,被秘密关在祁明山,一天晚上,权帝进了她的房间,欺辱了她。
她原本也反抗过,可渐渐的,她放弃了,甚至做起了权后的美梦。
不久她发现她怀了孩子,于是下定决心挖去了符咒,切断了与光祁的联系。没想到,“权帝”听了她怀孕的消息根本没有欣喜,那时她才知道,所谓的权帝,不过是和她一样的影替!
而影替,是不能有自己的孩子的。
多么讽刺!她背叛了陛下,背叛了自己的国家,以为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到头来却只有无尽的侮辱。
就在昨夜,那个影替居然叫那些士兵对她……影三简直无法相信!
除了悔,她只有无尽的恨,恨自己!
夫子寻的气息渐渐恢复平稳,他想到自己无端的虚弱,绝不正常!
祁明山有古怪,似乎有一股暗中的力在汲取他身体的能量,而就在不久前,这股不明的力又无端的消失了,他才能得以最快的恢复。
夫子寻睁开双眼,就见影三跪在他面前,与女王相似的脸上写满绝望。
“神医!求您!拿掉我肚子里的孩子!”
影三想明白了,自己傻了一回,不能再傻下去。她要活着!为生养她的国家,为信任她的陛下,她要赎罪!肚子里的孩子,不能留!
那是她屈辱的象征,是敌人羞辱她的利器。
夫子寻看向她决绝的表情,淡淡道:“本神医不做取胎之事。”声音轻柔,却也坚决。
影三抬起头来,看向面前这个神祇般的男人,他柔和的表情不是对她,而是通过她看到了其他的事吧。
“神医,这个孩子是权汉的,留下他会是光祁的耻辱!”影三坚决道。
许久,夫子寻才仿佛回过神来,目光向下,扫到她的小腹,那里,居然有一个新生命在成长。
夫子寻目光里的温柔影三不懂,她只想拿掉这个孽种。
影三正想再说些什么,就听夫子寻道:“权汉光祁又怎样?你肚子里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胚胎而已。”
影三愣了,她没想到神医有如此悲悯的心肠。神医在给她两粒药丸时冷酷无情,以至于她一度以为神医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如此看来,她又错了。
影三抚上自己的小腹,其实她又何其忍心,她又何尝狠心。只是现实告诉她,这个孩子是不可能被留下的!
所有的影替,不论哪一国的,终一生都不可能生育子女,他们的人和命都是卖给了国家,卖给了帝王家的。
没有影替有自由选择的权利。何况她强行取出符咒,已是叛国,怎么还能带着他国的孩子活下去。
影三还想再求,可惜夫子寻闭上了双眼,铁了心不搭理她。
影三瘫坐在地上,自顾自有一句没一句的诉说着自己的境遇,期望神医能网开一面,大发慈悲帮她取出孩子。
就这样,两人枯坐了一天一夜。下半夜,影三支撑不住睡了过去。
夜半露重,山洞里阴寒无比。夫子寻的视力在黑夜也是一目了然的清晰,所以根本不需点火。
可苦了影三,影三在睡梦中蜷缩成一团,夫子寻终不忍心,拿出件厚服给她披上。
山洞的夜晚并不平静。
风吹过峡谷树木发出阵阵怪声,参杂着飞禽走兽的鸣吼,带给人恐惧的遐想。
夫子寻屏息凝神,思绪放空,飘到遥远的地方。
不该想,却偏偏想起了她,夫子寻烦躁的睁开双眼,看着睡梦中的影三的脸,真的很像!
“神医!”
“神医……”
远远的,夫子寻听到了呼唤的声音!他的耳力很好,听上去估计在悬崖口。
夫子寻起身走到洞口,抬头望去,黑沉沉一片,除了雾气升腾,什么都看不到,但呼唤声还是一遍遍传来,且越来越近!
夫子寻闭眼估算了下,根据两段声音的清晰度来判断,下降速度非常快,这个速度,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是鹰骑。可鹰骑按理只有真正的她才能动用,难道是……
夫子寻的心忽然雀跃了起来,他几乎要不顾一切的冲上去,去看看他的猜测是否正确。
这样的表现,让夫子寻气恼!他必须控制好自己的心,因为他没有资格。
夫子寻拿出火石点燃了一盏灯放在洞口。又回到洞里坐好。
悬崖很深,就算他们找下来,也要盏茶的时间。不如静下心来调息。
果然,洞口传来了翅膀扑扇的声音,洞口不大,巨鹰不能落脚,只能在洞外飞来飞去。不一会儿洞口处传来“砰”的一声,有人跳了进来,脚步声响起,一个穿着黑甲的年轻人跑了进来,远远看到夫子寻坐着松了口气,顾不得上前行礼,转身跑回洞口叫道:“找到了,就在这里!快回禀陛下!”
夫子寻的心在听到最后一句时颤了一下,她真的回来了?!
思念如蚀骨的蚁,防线轰然决堤,想见她的心那么强烈,强烈到夫子寻不得不狠狠的抓住自己,他恨自己的不可控,他的生命里不该也不能出现这样的局面。
他的目光转向躺在地上的影三,缓缓起身,机械的走过去,弯身把她抱了起来,睡梦中的影三被惊醒,条件反射的想要惊呼挣扎。
夫子寻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一个手刀劈向影三的后颈,力道控制的恰到好处,影三顿时昏了过去。
夫子寻看着自己的手发了会儿呆。情急之下,他居然忘了可以用术法。
他的方寸,乱了。
夫子寻抱起影三,昏迷的影三尤其娇弱,乖乖的俯在他的胸口。
洞口热闹了起来,夫子寻抱着影三面向洞口,没有动。
他的感官无比灵敏,他甚至从纷乱的脚步声中辨出了她轻巧的步伐,熟悉的香气袭来,夫子寻把影三抱的更紧了些,看上去两人相互依偎。
窈窕的身影映入眼帘。精致的面具一如往昔。可这双眼,是任何替身都模仿不了的!
夫子寻无法形容,灵动,威严,柔情,犀利,全然相反的词汇,却都能在她的双眼里找到。
女王经过弯绕的道路,自然一眼就见到了夫子寻,以及他怀里的影三!
手瞬间紧握成拳,一年多的刻骨相思,在这一刻汹涌而出,却不得不遏制住。
“夫子寻!”
女王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冷漠。
“朕看到你没事,很好!”
“多谢陛下关怀。”夫子寻用冷静的声音说道。
“来人!”女王厉声令下。
“把叛徒带下去打入天牢。”
“是!”
鹰骑卫队长一挥手,三名卫队迈步上前,想要拽过昏睡的影三。
夫子寻一侧身,避开了三人的拉扯,转身面向女王。
“陛下,不能带她去天牢。”
“哦!为何?”
女王压下声调反问,眼中似有火光隐动。
夫子寻看了眼怀里的影三,正色道:“她怀孕了,受不得天牢的苦。”
女王脑中轰然一声。
夫子寻温柔的望着影三,柔情蜜意的说出这样的话,她离开的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
这是第二次,夫子寻当着她的面,抱着其他女人,上一次只是刺痛,这一次,却是锥心的痛!
这一年半来,她想了很多,从遇见夫子寻第一天起的点点滴滴,直到自己甘愿为了他身负险境。无数次的问自己,为什么?在丛林中忆起一切时,最欣喜的居然是自己记得他!那一刻她知道,不知不觉中,她,光祁女王,爱上了她的御医。不管她承不承认,掩不掩饰,都无法抹去这个事实。
所以她历尽艰辛取得血灵芝后,日夜兼程赶回光祁,就是为了早一点告诉他,她爱他,她要用并礼迎他入宫,一生一世相伴。
却没想到,当她终于见到他时,却是这样的结果。
“好。”
女王声音微颤。
“夫子寻,朕成全你,今日,朕就将影三赐给你。”
女王决然转身。
“回宫!”
然后快步走了出去,跃上巨鹰,向悬崖上飞去。
鹰卫们面面相觑,恭敬的请夫神医上了鹰背,回耀城去。
女王赶回皇宫,连夜召见各路大臣,把年半来光祁的情况梳理一遍,还没弄出个大概,天光已亮,又急急赶往朝堂。
整整三天三夜,女王不眠不休,政务终于告一段落。
在打算连夜批阅奏折的间隙,卫甜见缝插针的给女王上了壶好茶。陛下一回来就投入国事,实在是太累了。
难得有歇下来的一刻,女王手捧着茶杯,静静发起了呆。
卫甜有些心疼的看着女王微黑的眼圈。有宫女想进来添茶,也被卫甜挥退了去。
女王几乎机械的喝着茶,一副全然放空的姿态。许久才放下茶杯。
“阿甜,找血灵芝时,朕时常挂着朝堂的事,也想了不少革新的法子。如今回来了,却还是在泥潭里看不清。”
卫甜细细看着女王,有些摸不准陛下的想法,一时没敢搭话,只安静的立在一旁。
等了一会儿,没见陛下说出下文,清了清喉咙:“陛下今晚该歇歇了。”
女王摇了摇头,看了看堆积如山的奏折。
“你回去吧,不用陪着朕。”
“陛下。”卫甜还想再劝。
女王沉声道:“退下。”
“是。”卫甜无奈,只能向外退去。
“阿甜。”女王又忽然叫住了她。
“臣在。”
卫甜连忙向前几步,盼着陛下收回成命,把她留下。
可惜女王只是递给她一个玉盒子。
“这个给神医带过去。”
“是。”
卫甜小心翼翼的双手捧过盒子,自然猜得到里面是什么。
只是陛下费心得来的血灵芝,为何不亲自赐给神医,而只是经她手转交。还有……
“陛下,影三据说住在玉府。”卫甜小心提醒道。
影三私自拿出符咒,切断联系,行为视同叛国,理应下天牢审讯处死,却不知为何倒成了神医的座上宾。
影三什么时候跟神医这么好了?卫甜想不明白。只是隐隐觉得这也是陛下心情不好的原因之一吧。
对了!卫甜脑中灵光一闪,想起先前夫子寻深夜闯宫见过影三,难道就是那次?
“说,什么事?”女王看卫甜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忍不住问道。
卫甜犹豫了下,终是把心里想的和盘托出。
女王听了久久没有回应,许久才问:“你是说,神医把影三当作了朕?”
“是。属下那天看到神医拉着影三,似是把影三认作了陛下,不知为何又识破了。”
女王点头。
“朕知道了,阿甜,你去吧。”
“是,陛下,臣告退。”
卫甜躬身一礼,还是退了出去。
女王坐回到御案前,提起笔又放了回去。
呆了半响才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既是当作朕,如今,朕回来了呵……”
今夜,又是一个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