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

    十三年前,修罗道少主楚子航为了修习刀法,混入谷中。传闻,缄家通明寂灭刀法,天下无双。缄家培养护卫都是从十六七的少年开始,楚子航在其中的表现可谓是出类拔萃,刀法狠绝,他隐藏的很好,并没有让人发现他的身份,很快就被调拨到主人身边守护。

    修罗道专修毒蛊,法器修罗伞一出,更是尸横遍野。名门正道把修罗道划为邪门歪道,避之不及。修罗道越往上层境界,反噬越大,暴毙也许就在一朝一夕之间的事。比较有效的办法,就是吸取别人的精元来压制反噬。修罗道大成者,个个长相趋于妖孽绝美,也许是和吸取精元有关。

    那是楚子航第一次见到十来岁的缄书语,是他被调拨到大小姐身边的第一天。她瘦到看上去只剩下一把骨头,有些病恹恹的样子,顶着一张无可挑剔却又快破碎的脸。很明显,她原本的脸应该不是这个样子,完全是因为瘦,改变了少女原本拥有的萌态容貌。她随便扎起的头发,有很多碎发落下,一身褐色的衣衫穿在她的身上,由于太瘦,显得有些不太合体的大。她一脸的闷闷不乐,一个人倚在池塘边喂鱼。她没有穿鞋,左脚露出裙外,脚正面脚裸处一道不短的伤,结了痂,但明显稍微一触碰就会撕裂流出血来,看起来触目惊心。

    听说她总是什么也不吃,什么也不喝的在池塘边发呆到天黑。谷主近年愈发厌恶夫人,凡夫人所喜,谷主都反感无比,此事已经到了谷中人尽皆知的地步。之前,缄书语每逢自己的生日,过节过年的时候,还能见上自己的母亲一面,近几年,她是越来越见不到自己的母亲了,也越来越不想说话了。

    近日,也不知道为什么,谷主突然下令销毁有关夫人的一切物品,片纸不留。物品及画像皆可销毁,母子之面也可阻断,但是复刻般的容颜是销毁不掉的,缄书语恰恰完全复刻了夫人的那张脸,越瘦越像。缄北孝总能从缄书语一举一动之中看见妻子落凝的影子,正是如此,有时候缄书语不说话,在他那里都是错的。他会上下打量她一番,恨恨地拂袖而去,留下一句:“越来越像!真是……哎……”

    从什么时候开始,缄北孝不允许缄书语接受他母亲的东西,留存母亲的东西也不行,所有出自落凝的东西都要拿出来销毁。

    左脚的伤是因为早上李管家收走了母亲给她的手串,她抢不过,绊倒在门槛撞伤的。她怕扯断手串,只好对李管家又咬又扯,死命地想扳开他的手,但还是没留住那串母亲留给她的手串。这些狗奴才,真不知道自己留着母亲的东西,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在撕抢的时候,根本就没把她当成大小姐。他们更像是父亲的眼线,平时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只有当缄书语表现得不在意母亲的时候,缄北孝才会对她显示出父亲的慈爱。

    家仆们按时送来餐食,缄书语却一点也没有要吃的意思,依旧目光呆滞的独自发呆。

    家仆们在她身侧架起小桌,摆放好食物后,便退下了,边走边摇着脑袋,互相小声的议论着:“这样下去可怎么行,身体都要垮掉了……”

    楚子航看着这样的缄书语,他莫名从心里涌出一股想帮她的冲动。他走近她,将佩刀摆向身后,蹲下身子,右手端起饭碗,左手夹了些菜放在饭上,放下筷子,拿起勺子拌着饭送到缄书语嘴边。缄书语向右偏过脸,看向送饭到嘴边的人,并没有要张嘴的意思,只是望着他。

    这个少年白净怡然,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一个护卫却自带贵气,明明还是一个少年模样,作风却很成熟有担当。他背着光,身形修长,冲着她扬扬下巴,像哄小孩张嘴吃饭一般。

    “你吃点吧,我看这菜看起来就蛮好吃的,你这都脱了像了,这样下去怕是小命不保。”楚子航又把勺子往缄书语嘴边送了送,临了还送上一个可亲的微笑。

    缄书语看着他这个笑,愣了神。她从来没见过这样单纯又美好的笑容,如春风拂面,桃花漫枝,这么张好看的脸,竟然是个护卫,越看越清秀的眉目和脸颊,只比自己大几岁的样子……楚子航被她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了,从可亲的笑容,到尴尬的不自在,再到竟然有些娇羞的绯红涌到脸上。

    她的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到他的左臂内侧,洁白如雪,细致如绢,女子都羡慕的完美皮囊,让人忍不住想在上面画点什么。再到拿勺手指,骨感有力。好看的人实在让人很难拒绝,但缄书语的确是没什么胃口,只是有些渴,她撇见了旁边的葡萄,她指了指,说:“我吃这个。”

    结果就是,这个人扒葡萄都这么快,这么好,还用那张能哄骗人的脸,一个个送到她的嘴边。也许是已经太久没有好好吃饭了,缄书语几粒葡萄入胃,头竟开始有点晕了起来,昏昏欲睡。

    朦胧迷离之中,她感觉被轻轻抱起,被放在卧房的床榻上,有人在仔细处理她左脚的伤,她像被蛊惑了一般,诉说着自己心中所想给别人听。她被紧紧裹上了被子。

    再醒来的时候,缄书语脚裸上包扎着布条,好像没有之前那么疼了。她左手撑在床榻,支起半个身子,楚子航躬身端水送上,他又是先一个微笑,她有点受不了他这个样子,充满了蛊惑。

    “我是怎么睡着的?”她指了指自己的脚裸,“你干的?”

    “是,家中祖传秘方,跌打损伤有奇效。”她喝了口水,把杯子递还给他。

    她又恢复成了一张闷闷不乐的脸,手卷着被角。

    “你好好的吃饭,我帮你做你想做的事情,如何?”楚子航看着她低垂的眼,之前他已经用蛊术知道她心中所想,心生爱怜。

    她知道他并不平凡,点点头。

    之后,他们形影不离,他带她偷偷去见母亲。表面上,她口是心非,越是在乎的东西,表现得越是不削,以至于众人都认为她是个冷血的孩子,这么快就把自己的母亲绝情的忘记了。

    她从瘦削羸弱变得娇纵蛮横,缄北孝看着她这个样子,想着这样也好,只要她别再想着她那个妈。他只在白落凝这三个字上和所有的一切较真。

    她说她喜欢银杏叶子,楚子航帮她在山谷中种满了银杏树。他把惯用左手横在她的眼前,用下巴扬指左臂内侧,“不够的话,这也给你画银杏叶。”

    缄书语提笔一笑,在那如绢的皮囊上,朱砂玉笔,写下四个字-缄书语的。

    她扶着他的手,端详道:“银杏叶,母亲最喜欢。楚子航是缄书语的。”

    她说的如此认真,楚子航把它记在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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