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考完试后的最后一堂课实在是没什么意义，但校领导就是要等到放学时间到了，才让大家走。同学们都无心学习，历史老师很人性化的安排大家自习。老师在教室里转了二十多圈后看了一眼时间，之后走向门口就在那里站定，同学们一直追随老师的余光，也终于收了回来。有的同学开始收拾书包，有的看着黑板上的钟倒计时，更多的同学开始聊天，谈论自己假期要干些什么，才不辜负美好的时光，只有少数几个人在赶作业，希望能少带一点负担回家。
程非则安安静静，一直盯着窗外枝头上一只她不知道品种的小白鸟看，同桌好几次想和她说话，也没找到机会。程非祈祷那只鸟能停留得久一点，再久一点，最好能撑到她们放学，否则剩下的二十分钟，她不知道怎么捱过去。自习吧，没心情，至于作业，她是一点也不舍得碰的，她要把它们留回家做。那只白色的漂亮鸟儿，是在程非发现它的第三分钟展翅飞走的。程非想起一首歌，隐隐记得歌词是“我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复回……”她又盯着窗外早已不再晃动的树枝看了五分钟，这才挪开视线，她也开始收东西。她收东西时，同桌正和她们的后桌聊得热火朝天，但他们聊天的内容，只是从程非耳朵里穿过，没有进到她的脑子，半天了，她一句话也没听到，直到一个熟悉的名字进入程非的耳朵。
“上次有个女孩给他送过情书，但他说自己不早恋。”
三个人又围绕这个话题，讲了很多关于他的事情，有的程非耳朵已经听出老茧，有的她闻所未闻，但每个字，她都听进去了。程非的注意力不自觉的集中到身后几张嘴上，直到历史老师进来，并把右手食指凑近嘴巴，班里一半同学立马默契的安静下来，另一半同学也因为突然小下去的声音错愕的抬头并且闭嘴。
不一会，教导主任从门口经过，历史老师又假装继续巡视，同学们也都是好演员，目光锁定在书本上。两三个学霸从始至终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战题海，程非对他们既羡慕又嫉妒，总怀疑自己要是有他们这样的毅力，不上高中也能考上重点大学。
教导主任的办公室就在旁边，谁也不敢造次，同桌两次想和程非说事，但每次都是刚发出两个气音就戛然而止。在这样安静的情况下，无论多小的声音，都显得突兀。程非递给她一本便利贴，示意她把想说的话下下来，不过只写了一半，就被打断。放学铃响了，教室立即成了九点钟的菜市场，人声鼎沸，同桌听到她最好的朋友叫她，兴奋地跑了过去。
程非看了一眼便利贴，马上逃之夭夭，虽然只是半句话，但她知道她要说什么。
“可以把你哥的联……”
还能是什么呢？
不是程非不想给，而是她没有。没有自己哥哥的联系方式，这多奇怪啊，她不想暴露这点。跑到楼底下，确认同桌不可能叫住自己之后，程非才稍微松了一口气，她稍稍休息了一下，开始猜想自己今天得等多久公交，上次等了一个多小时才等到她要坐的那一路。
等待很漫长，但程非并不恐惧等待，相反，她享受。她希望那趟公交越慢越好，无论是经过她面前的时间，还是行驶的速度。
程非抬脚要走时，一只手扯住了她的袖子，她开始懊恼，自己停这一下做什么呢？对了，她可以说没带手机，不记得啊，程非都想好要用什么样的语气来说出这句话，才显得真挚又真实了，可背后传来的却是男声。
“跑什么？”
程非回头，看到的是一张面无表情的俊脸。
“我……我……我就随便跑一下。”
程非知道自己的回答傻极了，但她的语言天赋不足以让她在短时间之内编出一个听上去比较合理的原因。当他再说话时，她才知道他或许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并不是真的想知道原由。
“去门口等我。”
他像是发出命令一般，不容对面的人拒绝，直到站在学校门口，程非还是不理解，他怎么做到用那样的语气和人说话的，她就从来没这样过。如果她带了任何通讯设备，她就能发消息告诉他自己有事先走了，不管他看没看见，回没回复，她都可以理直气壮离开。事后如果他问起，她可以轻描淡写说一句当时太急了，就先走了，她知道他也不会深究，她更知道，他压根不会问起。但她没带，所以她只能站在这，无所适从并假装四处张望。有什么好望的呢，他只会从那个方向出来啊。
等到一个自行车轮子出现在脚下的时候，程非才把刚刚低下的头抬起来，完美。
她早就看到他了，等待他过来时，她一直假装没看到，就为了在他到来时假装惊喜。
这种感觉像是等同学分发零食，又像是过年收压岁钱。
可惜他都没看她。
“上车。”
“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去。”
程非说话时无处安放的双手拉着书包带，还向后退了两步。
“你想等回家告状吗？”
思索片刻后，程非坐了上去。之后他推着自行车艰难的往前走去，周围人实在是太多了。程非一下子又变得不安起来，她想下车，但他们处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在自行车一直缓慢前行的过程中，很难找到一个地方落脚，可她又不想叫住他。
直到他把自行车推到路边坐上车座时，她的心才终于安定一点。
“坐稳。”
“坐稳了。”
他像是质疑程非的话，回头看了一眼，程非的手那时正紧紧攥着车座。确认安全问题后，他才开始骑车，他骑得很慢很慢，人行道上一个骑四轮自行车的小孩也要比他快，这样的速度让程非产生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透过路旁树叶洒在他身上的阳光，以及他白T上斑驳且变幻莫测的树影，更让她加深了这种错觉。
不过这种错觉很快被他冷漠的语气里消散。
“抓住我两侧的衣服。”
自行车慢慢停下。
原来他是怕她摔下去才骑那么慢的，所以他这是不耐烦了吗？程非有些委屈，她已经尽量想少给他添麻烦了。
她听话的伸手抓他的衣服，并倔强的偏过头去，不再盯着他背上的树影看，也不再留恋路上的风光，她甚至没注意到自行车并不比之前快。
突然历史老师闯入了她的视线，那个刚毕业就进入这所学校的新手老师，在转角处突然跑起来，褪去了学校里少年老成的伪装。夹在胳膊下的书掉落在地上，因为没反应过来跑出去的他退后两步捡起来，细心的拍着书上的灰。
程非看得兴致盎然，脸上不自觉的带着笑意，前头的人微微回头她也没发现。可怕的事情是，他们也正要在那个方向转弯，程非赶紧把头偏向另一边，像是不小心窥探到了别人的秘密一样心虚。
一路上她没敢回头，直到车再次走到路尽头转弯。那时历史老师成了一个蓝色的不规则小点，从她眼前一晃而过。
自行车停在了一所小屋门口，在市中心的房子，居然能做到独栋且带个小院，这实在是件很难得的事。他推着车往里走的时候，程非鼓足勇气跳了下来，并稳稳站在地上，这次成功让她发现这件事其实很简单。
“下次告诉我。”
微不可察的声音从程非耳边飘过，很快被风带走了，她竟有些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幻听。
进屋时那个精致得像是艺术品一样的女人已经在放碗筷了，看到他们俩回来赶紧招呼他们洗手吃饭。
“叔叔可能又得加班到很晚了，我们先吃吧。”
说着她不断给桌上的两个孩子夹菜，还细心的用了公筷。
“非非多吃点啊，整天吃食堂，阿姨看你都瘦了。”
食堂的饭菜油盐都挺重，应该不至于瘦了吧？虽然这样想着，但程非只是埋头痛吃。她知道陈歆然很喜欢看别人吃她做的东西，别人吃得越多她越开心，所以她用这样笨拙的方式讨好着她。
陈歆然的脸上果然很快露出了满足的笑容，但讨好成功的代价是，程非面前碟子里的食物不断叠高，很快程非的胃不允许她继续讨好人了，她只能开始细嚼慢咽，到最后她是一点也吃不下了，只得缴械投降。
“阿姨，我吃饱了。”
还没等陈歆然说什么，宋屿把她碟子里的东西，都倒到了自己碟子里。他的表情还是一样冷，冷到程非觉得他是在怪她浪费。可她依旧感激，他确实是帮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