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的集市早场熙熙攘攘,等挂着铜铃的红帷马车一到,人群里就自动让出了条道来。
“香丸我很是喜欢,就不跟你客气收下了。”秀梅一边跟宁安说着,一边下了马车伸手要去扶她。
后边骑马跟着的楼砚见了两步过来就接住了宁安伸出的手。
“慢点儿,宁安。”他紧张兮兮地说。
前几回宁安上街,都是楼砚骑马送她过来又接她回去的。
这次秀梅不知道怎么,派了马车过来接的宁安。
他是在逐渐放手,但不是现在这个时候,人又多又杂,楼砚怕宁安会摔倒。
等宁安安安稳稳站好了,楼砚才放开牵住的柔荑纤手。
“夫人,你也小心点。”石肃也学着楼砚上前来,对着秀梅关怀道。
“男人们说男人们的事儿去,”秀梅瞥一眼石肃,过去与宁安走到一块儿去,“宁妹妹,咱们逛咱们的。”
“宁安,要是买的东西沉,就放在那儿,一会儿我来拿便是。”楼砚不放心地叮嘱。
宁安回过头莞尔,道一声“知道了”,便跟着秀梅的步子往街边的衣铺去。
石肃见秀梅和宁安已经踏进了店里,这才与楼砚说话,“九哥,这次的货得有一万多数,恐怕得要你助我一回。”
楼砚回过身去牵马,“去你那儿再说。”
这会儿的宁安已经与秀梅看起了衣裳来。
“宁妹妹,这三四件料子都不错,柔软舒适。”秀梅早在马车上就明了了宁安的来意,细心地挑了几件小衣,放在宁安手里。
宁安用手摸了摸,确实如秀梅所言,软和细密,“那就这几件吧,老板娘,这几件烦您包一下。”
还好这店里是老板娘来看着店面,宁安最先有些不适应,听着老板娘跟着秀梅扯东扯西了半天,倒是逐渐自在了。
“张家嫂子,你这儿可还有小孩儿的衣裳?”秀梅瞧了半天,没有瞧见自己想要的。
“石夫人,料子很是有一些,咱自己动手给孩子裁剪才是最合身,小孩儿一晃眼就长大了,买成衣反倒不便。”那老板娘说着,去后方的库房里选了几匹好的,拿过来给秀梅看。
“秀梅姐姐,你可是……”宁安还没问完就被老板娘的声音给打断。
“石夫人,是怀了小公子了吗?”
秀梅眉眼俱笑,边对着老板娘点头,边回答宁安,“昨儿我家那个叫了大夫来诊脉,一查这才知道怀了,大夫说我这身子都有了两月多了。”
想到自己做的香丸,怕令秀梅难做,宁安心里一紧忙说,“秀梅姐姐,恭喜你了,只是今日赠你的那些香丸……”
“我闻着倒是很好呢!不打紧,又不是什么富贵人家讲究那些个。”秀梅怕宁安伤心,急着打断她的话。
“您还不是富贵人家,这让我们小老百姓怎么活?”老板娘打趣着。“我还羡慕嫂子您活得畅快舒坦呢!”秀梅也说笑。
正待再瞧些料子好好挑选呢,外头却吵闹了起来,呵斥声伴随着呜咽声儿传入宁安的耳朵里。
见宁安的注意转移到了外间,秀梅随意点了几匹料子后便领着宁安,来到了店门口。
“老娘我也养了你们两三年,就是将你们俩卖了,你们爹娘也不会说我半分!”一个村妇模样的胖脸女人叫骂着,“要不是我家相公收留了你们,几年前你们就该接客挂牌子了!好心不识驴肝肺的赔钱玩意儿!”
“舅母,爹娘死前还给过你们银子……”
女孩儿的话语很快就被那胖女人的嗓子给盖过去,“银子?!这几年供你们吃穿老娘不花银子?!你们爹娘那点子银子,能养你们到几时?”
“去年我就说要把你们送到青楼去,你们舅舅不乐意不乐意,今年好了他死了。你们克死了你们爹娘,又过来克死我的相公!”胖女人摸两把干泪后,转眼就凶神恶煞起来,“好心好意送你们去穿金戴银,不要这么不识好歹!”
路边已经有人指指点点起来,胖女人却不怕事情闹大,捋起袖子就要揪着女孩儿的头发拽着走。
“那是一对孪生姐妹。”秀梅在宁安身边解释道。
这种事情在槐江山发生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秀梅不打算多管闲事,抬眼却见宁安已经锁紧了眉头。
“你大可以卖了我去!留我妹妹在家,给你做个婢女也不成吗?!”那姐姐见无人相帮,只能绝望地抓住胖女人的手,“往后秀哥儿大了,她还能帮着舅母带带孩子做做活儿的!”
“你妹妹是个药罐子!留在家里你这是咒我死!呸!”胖女人一把提起那姐姐,本是哭着的妹妹拼了力气就冲着那肥壮的腕子咬过去。
“嘶!你个小杂种!”胖女人吃痛松开手,正要拿脚踹她们,秀梅出去两步给拦住了。
“这两丫头什么价?”秀梅问。
胖女人一见是石肃的夫人,倒是愣了愣,反应过来后仍旧回绝秀梅,“石夫人,谁不知道您根本不喜欢旁人伺候,您见着这两赔钱货心疼,那全天下可怜的人多了去了,您照顾不过来的。”
“你这意思,我还得叫石肃出来问问价钱了?”秀梅冷眼一瞪,有几分压迫人的气势出来。
胖女人转了两下眼,赔笑道,“一口价,两个丫头,一人一百两。”
左右她都不亏,就算是石夫人只是开了玩笑不买这俩,她还是能卖到青楼里头去。
周围看热闹的都是吓了一跳,这人真是掉进钱眼儿里头了,对上了秀梅居然还敢狮子大开口。若是石府真要人,就是不出钱也是能够带走的,哪里还这么好说话?
秀梅再回头看看宁安的神色,已是清楚宁安的心思。
“好,我买了,银子你随我去石府取。”
“豁,石夫人,我可不敢跟您去,万一您人也带走了,钱又不给我,这……”
饶是秀梅都一脸嫌恶了起来,“大伙儿都瞧着,我石家还能少了你的不成!”
“那好!”胖女人心道这买卖赚大发了,连忙就把俩丫头往秀梅那儿一推,“还不磕头去谢谢你们的恩人!”
那俩女娃儿连连磕头,秀梅忙摆手,再叫了辆马车给这姐妹俩,一行人才往石府去。
“麻烦秀梅姐姐了。”宁安告着罪,就要去摸索着车上的茶盏倒茶。
秀梅哪里敢让宁安去做这事儿,自己先倒了水喝下两口去。
“不妨事儿的,再说救下这俩丫头是善事一件,也算是为我腹中的孩子添点功德。”秀梅说罢又给宁安添茶。
“宁妹妹与楼公子的好事,也是快了?”
槐江山谁不知道这儿有个楼公子,买了铺子又买了新宅子,连带着衣裳首饰器具用品,零零总总不知道备了多少,就等着娶心上人。
宁安难得听旁人提起她与楼砚,只抿了点茶,低下头去,“还早呢。”
秀梅一见宁安的样子,就知道这事儿大差不差。想到这两人吃了菌子中毒那会儿的场景,秀梅还是有些后怕。
如楼砚那样的地狱鬼刹居然是被宁安这样的静默美人给降住,秀梅是震惊的。
本以为楼砚作为主动的一方,主导着他与宁安之间的所有,哪里想得到实际却是全然由着宁安操控呢?
看来还是宁安更驭夫有数,秀梅不住地点点头。
等车行到了石府偏门,胖女人喘着气儿也跟着到了。
“石夫人,两百……两百两银子。”她扒拉着车驾,伸着两根手指比划着。
秀梅啐了一口,先扶着宁安下了车。
后面车上那俩丫头也下来了,互相依偎着站在后头。
“秀梅姐姐,你去问楼砚取银子,我在这儿同那对姐妹说说话儿。”
宁安拿好了竹杖,笑着对秀梅说。
“可是……”
“没事的。”宁安摆摆手,说着就要往车后去。
拗不过宁安,秀梅只能说好。
还没走到那对女孩儿跟前,那姐姐就拉着妹妹到了宁安面前磕头。
“谢姑娘救我们姐妹一命!谢姑娘!”
宁安瞧不见,但听得出来这两人都压着声儿,估计在马车上哭了一路了。
倒是聪明的,知道是宁安的意愿救下的她们。
胖女人睨了两眼宁安,嗤一声,满是不屑。
一个瞎子,仗着有几分姿色,攀上了石爷这尊大佛。
也就是石夫人心眼儿实,察觉不到什么。
她心里编排起宁安来。
据说有位颇有财产的楼公子,为的这瞎子不知花了多少金银,看着清清冷冷的姑娘,还不知道在床上是怎么扭动腰肢去侍奉男人呢。
“你们多大了?叫什么名儿?”宁安不理会胖女人的动静,垂眼问姐妹俩。
姐姐与妹妹对视一眼,作了答,“回姑娘,今年十一,名字早随了爹娘去,还请姑娘赐名。”
说罢,两人又是磕起头来。
瞧这眼力见,宁安心底叹气,还知道叫新人赐名,以往定是父母亲好生教过规矩的。
“快些起来,不是说妹妹身子不大好吗?”宁安虚手一抬,那姐姐怔了怔,搀着妹妹起了身。
“姐姐唤作白露,妹妹唤作白霜,如何?”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白露又要拉着白霜磕头,被宁安制止。
“谢姑娘!”两人的语气比之先前欢快许多。
这边一团和气,那边的胖女人却是等得不耐烦。
“如今你俩儿命好了,也跟着主子多学学哄男人的功夫去,保不齐哪天就被什么世家公子哥儿看上了,给你们也去砸钱~”胖女人冷哼一声,甫一回头,那门槛处出现了衣角。
她正要欢喜地去接银子,一下就被楼砚踹飞了出去,五脏六腑剧烈地碰撞到一起,一滩肉泥般摔到了七八步远的地上。
俩姐妹被这突发的变故骇住,白露搂着妹妹,大着胆子看过去,却见胖女人已经双目大睁,七窍流血,显然没了命。
车夫都惊了一跳,躲到了一边去。
“老刁妇。”楼砚冷脸斜着眼瞧了瞧发抖的白露和白霜,对上宁安就笑了出来,“听秀梅说你买了俩丫头?”
楼砚站到宁安身旁去,宁安侧身点点头,“白露白霜,这是楼公子。”
白露回过神,又半扶着白霜,给楼砚行了个屈膝礼,“见过楼公子。”
“秀梅姐姐呢?”宁安问。
“刚一到家里头,就开始吐了,说是害喜,石爷正照顾呢。”楼砚给宁安理了理鬓角的碎发,回答她。
“得给那女人两百两银子,她应该只是伤到了吧?”宁安扭过头,往那胖女人的方向看去。
“嗯,一会儿我就拿给她。”楼砚瞥了眼死透了的女人,面不改色地回答宁安。
“那她一会儿还得跟着我们回家去。”宁安蹙眉,不是很乐意。
秀梅姐姐这会儿害喜,她也不能去打搅她。
楼砚扫了一眼白露,后者会意,“姑娘,银子届时我再送到舅母家中便可。”
“嗯,也好。”
“但是白露和白霜……”宁安犯了难。
“西街第九户的宅子,门口有一株大槐树,你们先去那儿找房间歇两天。”楼砚安排着,“里头人问,就说是宁姑娘的人。”
白露白霜俯首称是。
等两人真的到了西街第九户的时候,均是瞪大了双眼。
一对儿半人高的抱鼓狮子门当立在紧闭的广亮大门处,上面的匾额赫然写着楼府两个大字。
“姐姐……”
“舅母说对了,咱们时来运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