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日的酒庐没有开张。
酒鬼刘骂骂咧咧,七倒八歪地往回走。
丹蔻一直在等徐池。
他说给酒鬼刘去送酒了,但显然徐池说了谎话。
徐池若是选择了梁非珏,那么她这名义上的妻子,就得与他分道扬镳了。
不说是为了丹蔻,就说是为了徐池自己,他也是不该与梁非珏为伍的。
梁非珏阴狠歹毒,谁知道事成之后会不会兔死狗烹?
酒庐门口的铃铛响了,徐池背了好些干货回来。
“丹蔻,我听人说快打仗了,到时候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躲地窖里面去。”
“那你呢?”
徐池利落地将肉干粉面等藏进地窖,“城门我最近还需要去守着,来的是登州的人,算起来我还是他们手底下的兵。”
“但我估计阵仗大,说是邓州牧亲自来了,带的人肯定不少。”
徐池从地窖里出来得很快,他从门外又抱进来个大筐子,里面装满了玉米甘薯,看得出来为这次避难,他为丹蔻做足了准备。
“你是不是去见梁非珏了?”丹蔻倒下一杯酒,自顾自喝下。
背对着丹蔻的徐池身形一顿,头一次没有立即回答丹蔻的问题。
“你难道不知道梁非珏他从前就是个恶心阴暗的人?你要是当他的帮手,我就……”
丹蔻没来得及说完,徐池那湿意凌冽的唇就吻了过来。
徐池眉头紧锁,根本不敢睁眼看丹蔻。
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说服自己,再像个傻子一样陪在她身边了。
丹蔻渴望得到楼砚的爱,徐池却只是想要丹蔻的一点喜欢。
但是他在这中间的时间,已经耗费了太多了。
他又怎么会不知道梁非珏的为人呢?
他不过是想要逼自己一把,逃离这住了几年的酒庐,离开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丹蔻。
“我走了,你若是想跟着九哥他去,也别离得太近了。”
*
宁安跟楼砚这回离开至第三日的时候,沿路上已经多了许多的同伴。
有人拖家带口,背着家具牛车赶路。也有人不过一个包袱轻装上阵就算完事。
楼砚雇了一匹好马,他与宁安的行李并不多,车驾反而更笨重。
临行前他就与宁安商定好了,到了槐江山,就去寻个偏僻的山村,住下来。
他去打猎,宁安跟着;他去劈柴,宁安也跟着;他去做饭……
……
楼砚幻想的美好瞬间撕裂,完了,他不会做饭。
但是他可以学。
楼砚低头看见宁安发髻上的铃兰簪子,心底又不可抑制地雀跃起来。
他先前回临霄,拿回了霞帔。
可是若是要与宁安成婚,他其实还需要备下很多很多的东西。
听闻汉人成婚,得三书六聘,明媒正娶。
但眼下无安定生活,他与宁安又没有至亲骨肉,除开那些需要旁人参与的繁文缛节,其他的流程,楼砚一点儿也不想少。
阿母说过,就算是女孩子自己不看重这些,女孩子家里人也是看重的。
他们要看看你是否尊重她,是否爱惜她。
楼砚不想要宁安的爹娘觉得自己对宁安不够好。
“阿砚,你在想什么?”
楼砚一走神,宁安就察觉到了。
在想怎么娶你。
楼砚心里说。
“阿砚?”
“在想还有多久到槐江山。”以及还有多久才能娶你。
“那我们还需要多久呢?”宁安问。
“马上便到了。”
不远处山脚下就有集镇,约莫他们如今已经地处槐江山的地界了。
楼砚的判断果然没有错误。
他们来到了槐江山。
林木茂盛,官道通畅,集市上人来人往。
楼砚带着宁安,寻了处小面摊落座。
楼砚的左眼照旧戴着黑布,但由于他过于高大的身型,面摊老板仍是有些发怵。
虽然槐江山附近的强盗逃兵不少,可如楼砚一般浑身散发着骇人气势的,面摊老板还是头一回见。
若是说这人杀了一千个人,估计都没人质疑吧?
老板哆嗦着端来两碗素面,“多谢。”
楼砚谢过老板,将筷子用怀中掏出的棉帕子擦了擦,这才放在宁安碗边。
“老板,”楼砚扭过头去唤人。
老板手里的面条一抖,忙着赶过来。
“请问槐江山这儿可有牙行?”
楼砚说罢,又给宁安买了一碗甜水吃。
“有的有的,公子是要寻个住处?”面摊老板大着胆子问。
看着凶神恶煞,对自家老婆倒是不错。
“是,想寻个山中僻静之所。”
楼砚想到宁安又是奔波了几天,得趁早租赁个屋子才好。
“沿着街道往东边去,遇见路口左转第三家,便是了。”面摊老板说,又看了看双目空洞的宁安,还是提醒了他们一番。
“记得压一半儿的价下来。”他本来还想叮嘱些什么,被街边一个小厮打扮的人瞪了一眼,住了嘴。
“多谢您了,老人家。”
“不敢不敢。”唉,造孽啊。
两人吃完,又再次谢过了面摊老板,宁安这才上了马,由楼砚牵着,向那老板说的方向去。
街边的商贩看着和寻常的市井小贩没什么区别,可明明上街的人这么多,却没有一个商贩叫卖,偶有的几个顾客也是寥寥几句就没了话。
更不用说可能会遇见的价钱纷争亦或者是熟人寒暄,居然都没有出现。
“阿砚,恐怕有问题。”宁安稍微倾身,手碰了碰楼砚的肩。
楼砚嗯了一声,“我们小心些,别怕。”
除了方才蓝衣小厮冲面摊老板使眼色以外,剩下的商贩里头看着或多或少都心中有鬼。
路过剖鱼的褐衣壮汉时,他手中的刀速度减慢了一些,且主动朝外扔了个鱼泡,回头正好与楼砚对上视线。
买野菜的大婶倒是错开楼砚的眼,只想看清楚马上的宁安是何种模样,而等她打量完琼脂玉貌的宁安后,还惊讶地微微点了点头,贪婪的眼神与红月场的老鸨如出一辙。
又经过了几个目光不善的人后,楼砚与宁安终于到了牙行。
牙行前的麻脸小招待有所顾忌地看了两眼楼砚,又盯着宁安发了会儿愣,好半天菜回过神招呼起来。
“两位,可是来此处寻房?”
“是。”楼砚沉着气。
“二位稍等,我去沏茶。”
小麻子麻溜地到了门房后,跟打着瞌睡的李原说明情况。
未消一会儿,黑色门帘一掀开,小麻子领着个竹竿儿瘦的人出来了。
“二位,这是李师傅。”小麻子介绍着,端上两盏茶又去门外候着了。
“想找什么样儿的?”李原揉揉脑袋,翘起了二郎腿闭眼问道。
“山上,安静。”
“八十两。”李原悠悠开口。
楼砚闪身抽出匕首往桌上几划,回身收好又立马伸手拿过了他与宁安的茶盏放在了另一处桌上。
李原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只觉得劲风扑面,他眨眨眼,手边的茶兀倏然碎成了八九块。
“阿砚?”宁安听见了动静,往楼砚身边靠。
“没事,是店家桌椅年久失修,坏掉了。”
李原这才吓得跳了起来,离开楼砚几步远。
“您或许可以再降点儿?”楼砚问。
“小子,你可知你来的是何处?”李原气不过,转而质问起楼砚来。
槐江山可是聚集了不少穷凶极恶之人,他李原不过是个明面儿的,背后可有得是靠山。
“八两,要带院子。”楼砚并不买账。
“我敢带你去看,你敢真住下吗?!”李原见楼砚一点儿惧意也没有,倒是用起来激将法来。
他如今是孤身无援,但只要面前这二人敢定下了屋子,到时候横死在那儿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李原骑了马,领着楼砚和宁安,就着槐江山西侧的小道往深处去。
几人行了将近一刻多钟,终于在密林深处,寻到了一座看上去不算太新的小平房处。
楼砚下了马,牵着宁安深一步浅一步地往屋边来。
堪堪三间房,院子也是所谓的几根树枝横七竖八插在地上围起来的,屋后仿佛有条脏脏的沟渠,弥漫着难忍的气味。
是死人发烂腐败的味道。
李原往后一退,草丛隐蔽处就出现了几个拿着砍刀的汉子。
宁安听着脚步,摇摇头。
还有个人,没有出现。
“这小子不认宰,弟兄们,上!”李原一声令毕,忙往后面躲过去。
楼砚的动作却是更快,有几人还未近前,手腕或是脚踝处就被楼砚割开了口子。
哀嚎声总是在悉簌的草叶摩擦声后响起,殷红的热血滴落在碧绿的草叶尖儿上,密密麻麻一片。
李原正要往另一处跑,一下被楼砚飞身扣住脖子给拽了回来。
“石爷!您再不露面,小的我可就没命儿了!!”李原色厉胆薄,忙叫着援手。
“听见了!瞎叫嚷什么!”
一个站着比楼砚还高出两尺,横着有三人壮的人,从屋内缓步走了出来。
石肃才服下五石散没多久,正是整个人飘飘欲仙的时候,他眯着眼,说着以往这种意外情况发生时该说的词儿,
“我石肃还没见过,哪个人敢在我槐江山撒野的!”。
石肃喝完一声,摇摇头,将眼里的重影甩掉。
今日服的量不算很多啊?怎么面前这人瞧着有几分眼熟?
石肃再晃晃脑袋,这次看清了,的确眼熟。
嘶,这有点像……
!!!
“九……”
“就是我!我在撒野!”
嗯?石肃迷糊着又前来几步,难道认错人了?
真是服了这群阴魂不散的人了!
楼砚忍无可忍,一把揪住还未醒过神的石肃,拉下他来,又揭开自己蒙眼的黑布,迫使石肃跟自己对视。
诶诶!!!就是这双眼!!要吃人的眼!!!!
石肃下意识往后逃,没想到脚上竟没有挪动半分。
他彷徨无措地看着楼砚,“九……”
“九两就九两!得给我重新换一个好院子!”
“你……”
“没错,我们现在就要院子!”
“不是,九……”
“对!就是现在!”
看来这牙子背后的靠山,不过如此。
宁安鼻尖痒痒的,她捂住嘴,小声打了个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