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吃绝户

    早晨,逼仄狭小的出租屋,水槽旁边有一只小蟑螂出没,悄悄地打量着折叠桌前佝偻的身影。

    身着工服的邓萍坐在简陋的折叠桌前简单扒拉几口面,抬头向一旁刚起床的女儿询问:“这么早起床,今早有课?”

    程苒慢腾腾地换衣服,轻轻“嗯”了一声以作回应:“今早有张教授的历史课。”

    邓萍抬头看了眼鹅蛋脸虽清丽脱俗,穿着却灰扑扑的女儿,忍不住道:“你才大四,又不忙,明天周六可以继续去机构那里兼职助教,用不着辞职。能赚一点是一点,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家情况。”

    “妈,我已经在学而思兼职了两年了,现在要考研,忙不过来。”程苒皱着眉头,不乐意再去兼职了。

    由于体谅母亲工作艰辛,她一满十八岁就开始勤工俭学,没再问家里拿过哪怕一分钱。寒暑假和周末都在打工兼职,每个学期都身兼两份兼职,像个陀螺一样一刻也没停过。

    “行行行,你赚了点钱就翅膀硬了,让你给我保管都不乐意!随你的便吧!”邓萍法令纹很深,平时苦着脸苦惯了,瞧着比同龄人还要苍老,加上有几分吝啬和斤斤计较的性子,不太讨喜。

    “我自己会保管,不会大手大脚的。”程苒心知母亲小气性子,怎么愿意把钱给她保管,忽的她想到了什么,神情瞬间落寞几分,“妈,我昨晚又梦到小妹了。”

    邓萍吃着面的手一顿,无力地低下头,轻声道:“妈知道了,这周日厂里难得休假,我再去贴一下寻人启事。已经四年了,是生是死总得有个说法。”

    邓萍擦擦眼角不自觉流出的眼泪,迅速低头,把碗里剩下的几口鸡蛋面扒拉到嘴里。

    “我吃好了,我上班去,你好好上课!”邓萍猛的起身,大步走向洗手池三下五除二便洗好碗,拿好电动车钥匙开门离开。

    程苒目送母亲的背影,欲言又止。

    昨晚的梦太过离奇,程苒实在难以形容。时间不准确,又或许是今早才迷迷糊糊梦到。

    有一个孩童声音询问她,是否想见程玥,代价是要完成些什么任务。她毫不犹豫便回了愿意。

    别说是做任务了!哪怕是跟魔鬼做交易,她也未必不肯。她已经太久太久没看到那个活泼调皮的妹妹了!内疚和想念时常在失眠的夜晚反复折磨她。

    自从四年前,十六岁的妹妹程玥在村里无故失踪后,她和母亲就一直在疯狂找她。父亲早逝,母女三人一直相依为命,没想到厄运专挑苦命人,在程苒高考前放的最后一次月假,天性活泼的妹妹出个门的功夫就再也没回来过。

    在这之后,邓萍几乎天天以泪洗面,生怕小女儿被拐去哪个山旮旯。她也怨恨起同样在村里的大女儿程苒,责怪她没照看好妹妹。

    她不知道的是,留守在老家,程苒比谁都更在乎自己这个年纪相仿的妹妹,更不用说整整高三一年都是刚上高一的妹妹在照料自己的三餐,为让姐姐专心高考冲刺,程玥每天帮着打好饭菜放到程苒宿舍。

    邓萍这个母亲一直是不在她们身边的。为了生存,丈夫去世后,邓萍为了供两姐妹读书,一直在郑州打工,从不回村。

    作为留守儿童的两姐妹也很懂事,姐姐的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得过好几回全校第一,在村里无人望其项背,高中考上了鲁山县第一高级中学读书,紧接着妹妹也跟上步伐进入同一所高中。

    那时候虽然贫苦,但两姐妹有说有笑的,一起在学校里安心学习,日子也算过得有滋有味。没料到高考前回村一趟,妹妹突然失踪。因为这一变故,程苒高考也心绪不宁,导致发挥失常,比平时模拟低了几十分,没能考上自己心心念念的京校,最终调剂到了郑大历史系。

    沉浸在过往的痛苦突然被“叮铃铃”的手机铃声打断,程苒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抽出一小截卷纸擦拭泪水,低头一看,是熟悉的令人厌恶的号码。

    忍住挂掉的冲动,程苒捏着鼻子按了接听。

    刚接听还来不及“喂”,就听到电话那头噼里啪啦的泼妇声:“小妮子你赶紧回来一趟,你金红堂妹出嫁,在你老房摆酒席,你回来打下手。”

    出嫁就出嫁,还想她回去当仆人?多大的脸!

    程苒张嘴动了动,很想问大伯娘,这吃绝户得来的房子是不是很好住?还拿来出嫁?

    程苒想起小时候,爸爸尚在,因为家里没儿子,大伯娘领着一群人冲来自己家里闹,要把妹妹卖了,再买个“带把的香火”。

    爸妈自然不肯从。赶跑了她们之后,她们又想了个阴招。让程苒家出钱给族里的“长孙”堂哥买婚房,否则以后程苒程玥出嫁,家里宗族兄长不背她们出门。她们姊妹俩的婚礼也别想有多少村人来撑场面。

    这给程苒埋下了很大的心理阴影,她心想,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不了以后不办婚礼直接旅行结婚。

    所谓的买婚房最后落空了,因为程苒父亲因病去世,自然没人在意这虚无缥缈的出不出嫁。也没人惦记她家钱了,因为家里所有积蓄都看病花完了,只留下一栋农村自建房。

    只是,自建房终究没能保住,被大伯家以看管的名义,抢占了去。

    当时她们两姐妹还太小,才十岁出头,母亲在外打工,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太晚,一个女人,刚刚丧夫,根本没有勇气跟宗族对抗。只争取到让两姐妹放假寄住在二伯家的机会。

    电话里,那个势利眼的中年妇女继续炫耀:“你堂哥也快办喜酒了,虽然中专毕业,他可比你有出息多了,搞了啥子直播,赚不少钱呢!俺就说读书没啥用!你说你一个丫头片子读那么多书干啥,还不如早点嫁了!”

    “现在你堂哥在郑州买房准备和郑州独生女结婚呢!你前阵子不是去他新房子看了吗?咋样?是不是特别气派?”

    程苒心知大伯娘是想炫耀,冷冷一笑:“是啊,一看就是吸人不少精血的呢!挺厉害!”摊上这样一个婆婆,倒霉的是那个独生女。不知道她知不知道自己领了证的老公是靠吃绝户发家的。

    大伯娘没反应过来,以为程苒在羡慕,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哪里哪里?也没那么厉害!俺说给你介绍相亲,你又不肯,你要是跟他成了,也能住上这么气派的大房子。”

    相亲个头!就老家那个十八线的质量!又是贫困县里的贫困村,大伯娘根本就没有认识什么好的,要真是好的,早就给自家消化了,还轮得到她吗!也不知道他们安的是什么心,给她介绍的是高中辍学的,现在在郑州跑外卖。

    说是介绍,其实就是单方面在微信里甩张照片,见天的撺掇程苒去吃个饭,从大二说到现在。

    “哇,能住上气派的房子啊,好大的福气!咋的,这福气,程丽雪没抓住吗?怎么就跟了别人呢?对了,还没恭喜大伯娘又当外婆啦!”程苒故做夸张的模样,鹅蛋脸上,眉毛都挑起来,眼底是掩饰不住的冷意。

    程丽雪是程苒的三堂妹,也是要在她家老房出嫁的堂妹程金红的亲妹妹,今年才刚虚岁十八,肚子里已经有第二个娃了。十六岁那年程丽雪离村去平顶山市打暑假工,和她隔壁村的死对头打情骂俏,滚上了床,不小心搞大肚子退学了。这件事一度是他们村的丑闻。

    大伯娘素来要脸面,平时都是她嚼别人舌根的份,这回被别人笑了个遍,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对程丽雪破口大骂,将她赶出了家门。这两年,无论是她外孙女满月还是周岁,她都不去瞧一眼。成日里骂程丽雪赔钱货生了赔钱货。

    “你这妮哪壶不开提哪壶?”大伯娘活了几十年,从村头能骂到村尾,哪里听不出程苒在内涵她,她怒火中烧,直接开骂,“俺说你这个赔钱货,克死爸爸又克死妹妹,还好笑俺家?也不看看你什么样子!考个鬼的历史系,出来顶了天儿就当个老师,有什么了不起的?”

    竟然咒她妹妹死了?程苒气得嘴唇直哆嗦,咬牙切齿道:“再怎么样也比你们强!起码我还是个人,有道德。哪像你们一个个的不顾亲情,全都掉进钱眼子里。你们是人吗?你们都是豺狼啊!我爸一死就瓜分我家!”

    程苒忍了这个所谓的大伯娘已经好久,如果不是大伯在村里素来德高望重,在她失去父亲后,也曾经同情过她们,塞过几次几十块钱给她们两姐妹,劝她们好好考上大专,说不必担忧大专学费,好好考就行。那程苒估计早就要跟这个势利眼的大伯娘撕破脸面了。

    她看在大伯的面子上,一再隐忍,现在却被这样辱骂!实在是忍无可忍。

    “你个有爸生没爸养的。。。。。。”突然,电话里的辱骂中断了,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声音,一个中气十足的磁性烟嗓顶替了原先的尖锐辱骂。

    只听那个声音很温和,说教味十足,让人忍不住听从:“小妮呀,你大伯娘性格是这样的,待会儿我训她哈!你别太往心里去!我们也是为了你好嘛。你爸爸过世的早,我是把你当成亲女儿看待的。”

    程苒心情十分复杂。爸爸去世后,父爱缺失的她,在一定程度上是有些敬畏并信任着他们这些长辈的。也曾期待过他们能给她撑腰,只是屡屡失望。

    “我知道的,大伯。”程苒叹了口气,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那就好,那就好。”电话那头,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眼睛精光一闪,掠过几乎辨别不出的喜色,“你金红堂姐难得在老家办一次酒,老家的酒席你是知道的,那可比学校伙食强多了,你有空也回来饱一下口福。”

    “好。”程苒低声道。

    突然,一股电流的滋滋声响起,一个孩童的声音如平地惊雷般,响彻脑海,“宿主你别上当!这个大伯比你大伯娘更坏。当年你爸回村建房,他暗地里做了不少手脚,搞得你家家破人亡!”

    什么?程苒如遭电击,当场石化。

    这个声音她做梦梦到过。难道说那不是梦,是真的吗?

    到底怎么回事?一瞬间,千头万绪,不知从何理起。程苒猛的攥紧了拳头,突然燃起的熊熊怒火,反而使她冷静下来。她得赶紧搞清楚。

    “大伯,我该上课了!以后再聊。”程苒找借口急促说了几句,迅速挂断电话。

    远在平顶山市鲁山县的程兴山看着手里被挂断的电话,有些不高兴,平常这妮子都很有礼貌的等他挂电话,今天可能被骂狠了,火气没消,竟然主动挂电话。

    被打断的怒火,被他发泄到眼前的罪魁祸首身上。程兴山猛的一脚踹去,刚才做了错事打断他计划的大伯娘被踢的吃痛,连声唉哟。

    “你这头发长见识短的东西!差点坏了老子的大事!”

    万一程苒跟他们决裂,断亲,他们还怎样借她的气运?程苒八字极佳,前世积德,按理说不应如此凄惨,全仗他们做了手脚,用她的福德来哺育自家血脉,不然按他们这不成器的后代,连个大学都考不上,怎样发家?

    只是他们没料到,在风水如此压制下,程苒竟然还能考上重点大学,有离开大山的机会。

    亲戚间嘛,向来是怕你富,嫌你穷的。见不得别人比你好,哪怕是亲兄弟。谁让程苒家没有儿子,血脉眼看就要断绝,还不肯花资源为他家铺路!程兴山想起自己当年向开厂发财了的堂弟程兴河借钱,被一口回绝的狼狈模样。现在程兴河家沦落成这模样,瞬间心头畅快,大吐一口气。

    只是,斩草还要除根,程苒绝不能过得比他家姑娘好!程兴山眯了眯眼睛,心头有了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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