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三千魔域,京畿魔郡,野舍。

    结束野舍一天的屠宰工作后,玉霎换下血迹斑斑的黑衣,坐在椅子上擦拭自己的两把尖刀。

    尖刀不过十来寸,魔兽骨头比一般的走兽结实,而她靠着这两把刀分骨错筋利索得很。

    “阿玉,今天要不要一起喝点小酒?”

    一旁的女魔靠过来,胳膊压在玉霎肩膀上。

    玉霎生得高挑利落,肩膀也比一般的女魔宽些,她的腰很细,屠宰时把围裙一勒,令人怀疑这样细的腰是怎么能扛起仿佛小山庞大的魔兽,袖子挽起来时总是能看见她手臂上的肌肉健美,骨肉亭匀。

    她虽不爱打扮,但五官柔和漂亮,只是两条眉毛浓了些稍稍添了英气,只用发带系着垂到腰际的马尾。

    虽说眉眼阴郁,可人品不错。

    野舍这群同样是屠夫的女魔平时也是粗鲁凶暴的恶徒,但大家都喜欢玉霎。

    旁边的同僚在屠宰空闲之余都喜欢喝酒,放工之际相互约定好一起去花楼喝点小酒,问玉霎要不要去。

    她沉默了下,摇摇头,说道:

    “不了,你们玩。”

    “嗨呀,问玉霎肯定都是不去的,你瞧她来我们野舍多少年了,有三十六年了吧?去喝酒她有哪次响应的啊?”

    女魔转头对玉霎说:

    “欸,玉霎,近来主干那条路别走了,总是有几个大魔在那里闹事,咱们这些丢人现眼的东西就别去跟前晦气。”

    “知道了,多谢。”

    玉霎推门出去。

    得知今日大路上有大魔出没,她决定从小路穿过柳巷回家。

    在魔域的三千郡里,半人魔种是最下等的存在。

    虽身处魔气最浓郁的魔域,但修炼的功体不够存粹,不能像直接有修士堕魔的魔修或者是那些直接由魔气化形的大魔能够快速在污浊的魔气里修炼。

    他们也只能承担很低级的工作。

    即便生存条件如此艰苦,但魔域对他们的欺凌不曾停止,因此半魔很少会走大路,怕有心情不好的大魔在路上拿他们来练手。

    打得过便罢了,打不过还敢还手的下场很惨。

    玉霎来到魔域三十六年也亲眼目睹过不少半魔因不堪侮辱而对大魔出手被斩杀接头的倒霉蛋。

    为了安全,她出门一般不走大路主干,都是挑一些弯弯绕绕的小巷。

    小巷一般都会通向各个秘密里开着的花楼,这种巷子也被称为柳巷。

    花楼柳巷里有只贪修为的合欢宗堕魔的修士们,也有弱小但生得漂亮的半魔。

    三千魔域之中备受歧视压迫的半魔平日里积攒的怒气怨气大多都会发泄在柳巷更可怜的倌儿身上。

    玉霎的小院子和野舍正好隔了整片柳巷区。今日赤红色的乌云又笼罩在柳巷上方,看起来是要下雨了。

    她听着回荡在柳巷上方的暧昧声响,时不时有倌儿受不住发出的惨叫求饶,面上波澜不惊脚下步子加快。

    在路过一处高大的楼阁琴花台时,玉霎见得一队看起来是附近花楼的打手正在寻找什么人。

    花楼的倌儿总是受到非人对待,不仅受到恩客的打压还要受到花楼里的管教,逃跑是时常会有发生的事情。

    玉霎只瞥了一眼那队像是在焦急搜寻什么的打手,并未多想,继续快步打算穿过这片巷子回到家中去。

    在即将离开柳巷区时,路过一个隐蔽的拐角,她的衣服被人揪住。

    玉霎顿住脚步。

    “麻、麻烦姑娘……”

    身后传来细弱的哀求:“能帮小生买个解药吗?”

    “……”

    “若是不行,烦请姑娘给小生指条路……小生不熟悉此处,走不出去。”

    这个声音不像是前来谋财害命的魔修或者是凶神恶煞的大魔,玉霎回头去看——抓住她衣服的手骨节分明,再往上看,对上一双慌乱的眸子。

    说话的是个穿着白衣的少年。

    只见他扎在脑后的低马尾散乱,似乎挨了人的打或者是经历了剧烈地挣扎,颊边的乱发缝隙里能看得出来白皙皮肤上明显的红印,衣衫乱糟糟的,一手捂在半边脸颊像是极力忍耐什么痛苦。

    他身上的魔气不重,应该也是个半魔。

    但身上的衣服……是很名贵的鳞织纱。

    缥缈蓬松的衣料上排列着浅浅的繁复松针暗纹,非常好看。

    卑贱的半魔有这个能力买得起鳞织纱么?况且,也只有供养在花楼身价昂贵的头牌才能买到一两尺。

    身在魔域中,少管闲事命才会长是玉霎时刻铭记在心的金科玉律,她断然不会因为一个来历不明的家伙跟花楼的产生纠纷。

    在玉霎的注视下,少年语气窘迫:

    “小生路过此地…误信了奸人的话,被骗进了……风月之地。”

    懂了。

    花楼把倌儿视为货物,他们进货的手段多种多样,抢、骗、偷。

    但和她有什么关系?

    玉霎想把衣服扯回来撇下他离去。

    少年似乎已经忍耐到了极限,察觉她冷漠地想走,还想挽留但不慎朝前一倒,扑在她的怀里。

    他紧紧地扒住玉霎的衣服像是抓到了救命的稻草,继续解释:

    “他们骗小生喝下那杯酒,原是要把小生卖给、卖给魔将,可小生不愿意……还请姑娘能够搭救……小生一定会报答你。”

    “……”

    “小生会报答姑娘的,真的。”

    他仰起头,终于让人看清楚了他的全貌。

    少年有一张长得实在好看的脸,唇红齿白,眉浅而长,像是两条墨意的山脉,颜丹鬓绿,当真堪比花楼里值得人一掷千金的头牌模样。

    玉霎看着他的脸怔愣了好一会,耳边又传来打手正在四处搜捕的粗鲁推搡。

    不出所料,方才看见的那队人马必然是来寻找眼前这个人的。

    此人生得如此美貌,想必是有利可图,花楼是一定不会放过摇钱树。

    “这边找过了吗?”

    “没有。”

    “那还不快去找?!”

    那队人马的声音越来越近了,“该死的东西,等我们捉住了他,还不得好好赏他一顿鞭子吃,低贱的小畜生就该打断他的腿才会安生!”

    玉霎心下一紧,怀里的少年不知道推开还是如何处置,跑也跑不得多远,于是干脆脱下身上的衣服给少年裹了,将他推到墙根边上。

    她原本就高挑,多年的屠夫生涯也将她锤炼得颇为魁梧,把少年的头按在怀里,手展开撑在墙上,作势吻下去——两个人靠得很近,呼吸相闻。

    玉霎眼见怀里少年的脸更红了,他的呼吸微微洒落在她的脖颈处,带起暧昧的痒。

    “对、对不起。”

    “收声。”

    玉霎把少年抱得更紧,眉间不悦,一副被打搅了的神情,秀丽的脸凶恶起来也是杀气腾腾。

    前来追捕的打手知道打搅人的办事下场如何。

    况且玉霎后腰上交叉的两把尖刀表明了她是野舍里常年庖丁魔兽的屠夫。

    魔域的屠夫都是一群恶徒,而且相互认识,底层有底层的规矩,最好少惹。

    打手望见被玉霎惊扰好事侧头望过来的眼神,止步,没有继续往那边靠。

    头领皱眉,想看清楚玉霎怀里的家伙,又见那女屠夫的手摸上了后腰上的尖刀,像是被坏了好事的震怒,咳嗽一声:

    “算了,这边没有,继续去找!”

    “晦气。”

    人走了。

    怀里的少年抬眼看玉霎,说:“谢谢。”

    他的脸很烫身体也很烫,抬眼看她又忍不住撇开头,玉霎也连忙松开他,侧过脸去,说道:

    “抱歉。”

    *

    在这样一张脸的苦苦哀求之下,玉霎把思绪混乱的少年带回了家里。

    少年实在是瘦,抱着也不算什么重量。

    才关上门,天空便下起了雨。

    雨声淅淅沥沥,把外面的世界隔绝。

    混合着瘴气的雨对半魔的伤害很大,绝对不能多淋,若是任由他一个人在雨中遭情毒的折磨,不知能不能活到第二日。

    玉霎把怀里的少年放在椅子上。

    见他因为药效摧残略有萎靡,于是想找点解毒的药给他吃。

    但才将少年放下,手又被拉住。

    从未被人如此牵手的玉霎有些不自然地想抽开手,但没有成功。

    少年好似一只黏人的猫咪,不能让人离开。

    他抓着玉霎的手握在手中,仰脸看她,目光涣散迷离,像是透过她在看什么,眼神哀伤。

    “不要走…我好难受。”

    少年看着她,喃喃自语道:“小生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姑娘呢?”

    “为什么小生看见姑娘…心里便觉得好难受,”他说着话,眼睛里毫无征兆地掉下眼泪,好像很委屈似的:“我这是怎么了呢?”

    玉霎皱眉,她猜花楼的人必然是给他吃了对半魔很有效的忍荷散。

    忍荷散是柳巷常用的下流手段。

    它会使得吃了药的人对面前的恩客产生绝对的依赖和莫名好感。

    玉霎受不了这张脸在自己面前掉眼泪。

    远看不像,可凑近了看便越发地像她记忆里的那个人…他总是如同林海月光一样孤傲高洁,怎么会哭得如此惨兮兮呢?

    “你是谁?”

    她盯着他看,不确定地问。

    “小生名为月镜潮,字不休。”

    月镜潮?

    不是他。

    况且,他是人族的修士,怎么会沦落到魔域来呢?玉霎这才安心了些。

    不过此人明明身处魔域中,却学得人世的读过几本的书的秀才那样自称小生,难道他也去过人世么?

    “好难受…”

    玉霎叹口气,弯下腰去拨开少年颊边的长发,说:“我去给你买解毒的药,你乖乖在此处待着。”

    “要…多久?”

    “大概一两个时辰?”

    京畿魔郡的药铺离此处太远,来回怎么着也得有一个时辰,如今又下着瘴雨,什么时候能回来真不好说。

    还不等玉霎说话,少年就抓住了她另一只手,把她往自己怀里一带。

    他看起来就是个文弱的小公子,没想到能把屠夫玉霎拉进怀里。

    “你…这是?”

    “对不起…小生、小生会报答姑娘的。”

    玉霎摔在他的怀里,能感受到少年像是一只无措的小兽正在渴求什么,笨拙地将脸埋在了她的发间,弄得她有些痒痒。

    脸颊上传来的热意,好似也传到她心里,撩拨一样,心也跟着烧了起来。

    忍荷散的药效恶毒。

    不能及时解掉,会让中药的人爆体而亡。

    玉霎也明了了,没有挣扎。

    沉默几秒后,将手搭在他肩上,反转体位。

    少年坐在了她的腿上,玉霎伸手捧住了他绯红的脸颊,和他对视许久,而后轻叹:“说好只这一次,不许纠缠,答应么?”

    “姑娘?”

    少年略有些惊愕——

    低头吻下去的那刻,玉霎心里只告诉自己,就当做是他好了。

    反正,她不会再有机会能见到那个人。

    就算见到了能怎么样呢?

    不过都是无望的梦一场。

    少年的下颌流畅漂亮,唇红齿白,但是接吻的动作很不熟练,应该是不谙世事的小家伙。

    两人唇齿交合,分开又黏连一起。

    玉霎抓住他的手。

    他脸那么烫,手是冷的。

    “你第一次么?”

    撕去衣裳前,玉霎见他脸色实在是羞愧,停下来,问。

    “嗯。”

    他点点头,眼睛看向一旁。

    “这样啊,”

    玉霎撩起他额上的长发,看着他的脸,喉咙也沙哑,“你轻点就是了…不要太着急。”

    “好。”

    少年殷红的唇咬住她抵在他唇边的手。

    雨落在芭蕉叶上,淅淅沥沥,沿着屋檐交织成珠帘,笼罩编织成一张网,紧紧地将小院包裹其中。

    被抛上云端之际,玉霎恍惚间看见了一双和记忆里那么像的眸子,但没有那么的拒人千里,现下正是含着海潮一样汹涌的爱意。

    那人,也会这样么?

    她把脸埋进被子里,不敢直视那双眸子,心中忍不住又想,他会含着情意望着自己么?

    “越楼…”

    痛苦的愉悦使她想起了林海的月光,想起来月下牵着一起逃跑的手,忍不住于破碎的喉间溢出了那人的名字。

    她仿佛看见了当年月下盛开的花,伸手向前,想抓住什么,被少年握住了手腕。

    “越楼?小生不叫越楼。”

    “小生名为月镜潮……姑娘也可以叫我不休。”

    总是自称小生的少年轻咬了一口她的手腕内侧,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突然停下来,正色道。

    “月镜…潮?”

    玉霎回神去看他,有些疑惑地眨眨眼。

    少年又主动过来吻她,舌尖像是有记忆一般搅在一起,触碰而后分开。

    温柔的亲吻总是令人腿软。

    月镜潮…

    玉霎隐隐觉得自己的舌头曾经念过这个名字。

    少年的指尖划过她的脖颈,迫使她仰起头,心里一闪而过的熟悉感也淹没在了愉悦之中。

    玉霎缴械投降,芭蕉叶任由风吹雨打。

    精疲力尽睡过去前,她想,不知道家里放的灵石够不够用做赏钱。

    *

    玉霎睁开眼时,雨已经停了。

    她醒得一向准时,毕竟野舍很早就要准备庖丁雾林送来的新猎的魔兽。

    雾林是魔域所有森林的总称,因森林里常年雾气缭绕,里面孕育着各类魔兽。

    魔域之中的大魔和魔修都很喜欢吞噬魔兽来享受口腹之欲,暴食也算是魔域的特色,但只限于吃最精良的部位。

    野舍就是拣出魔兽肉最精良部位的屠宰场,玉霎每天的工作任务都不轻。

    她得起床了,只是一抬手,手臂酸软无力,再一动,身上的泥泞涌动,热泉流泻。

    独居三十六年的玉霎僵着脑子想了好一会,转头看睡在一侧的少年,才想起来发生了什么事。

    她看着这张和记忆里很像的脸,心情复杂,想了想,从床上起身,捡了衣服穿上。

    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喝下去,润喉。

    转头看看依然睡着的少年,搔了搔头发,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她把一个雏儿给睡了。

    嗐,这也是没什么办法的,毕竟发生了那种事,不过好歹算是救了他一命…趁人之危是不对,希望别招惹到不该招惹的事情就好了。

    有些烦闷的玉霎拿着茶杯在房内转了转,最后在自己的积蓄拿了些钱用袋子装好,放在桌子上,权当过夜的费用。

    想了想,写了字条让他醒来了拿上钱速速离开此地,到别处再找另一个营生。

    特意叮嘱他,不要再轻易相信他人。

    而后换上屠夫的衣服,出门赶往野舍,准备开启一天的屠宰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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