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溶溶，繁星点点，夜空如洗，万里无云。
白胡老头失去了任何气息，偌大的森林里唯有晚风呼啸，肃杀森森。
酉月抱着长林停在一颗苍天老树顶，白绣鞋踩着树枝，微风拂动及腰的长发，酉月纵目，慢慢蹙起眉心，沉声道：“跟丢了。”
长林缩在酉月的怀里，他盯着酉月白纱遮面的脸，道：“村里人称他白老，家住村东边，我们去那里看看。”
酉月点头嗯了声，敏捷地跳跃，不出片刻功夫找到了白老家。
酉月蹲在离白老家最近的树上，把自己隐藏在树叶遮挡间，酉月念诀展开透视眼。
屋内漆黑一片，并且空无一人。
酉月收回透视眼，疑惑道：“他没有回来？那为何气息消失了？”
此时，长林意味深长地低语道：“也许是隐藏起来了，就像……妖怪躲避道士神仙那样。”
酉月追问：“他不是凡人吗？”说着下意识瞥向长林，长林不语，刘海下的眼眸闪着幽光，如同两团不灭的火。
酉月被这眼神噎住，半晌，她呢喃一句：
“你想说，他是妖怪？”
长林点头，补充道：“我不能百分之百保证，这是我很久之前就产生的推测。”
“这份怀疑也与日俱增，直到今日你出现，我坚定了这个想法。”
酉月意外道：“为何？”
长林闻言，直直地看着酉月：“我知道你是神仙，你此次下凡，就是来回应阿奶的祈愿，揪出妖怪解救村子的吧。”
酉月愣了愣，勾唇见笑却保持沉默。
“他们总说神仙都是假的，不会管我们，拜他们没有意义。”长林絮叨，“但是我相信神仙是存在的，因为阿奶说她见过神仙。”
酉月换了个话题，问：“长林，为什么怀疑白老？还有，你们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长林思忖了一会儿，待组织好语言后，从头到尾叙述道：
“我从记事起就在这个村子里，从未出去过，虽然村民不待见我，但是关于这村子的消息我一个也不会错过。那年，洞村遭遇了一场饥荒，饿死了很多人，走投无路之时，村民们只能将希望寄托在神仙身上。奈何天不应，眼见着粮食越来越少，绝望之时，白老出现了。”
长林道：“白老传授新的粮食种植方法，并在村里无偿分享食物。他一时间成为全村的信仰，大家对他感恩戴德，饥荒后，大家想报答白老。白老却说他不需要报酬，只需要大家的血。”
“血？”酉月捕捉到疑点。
长林神情严肃地点点头，他的唇开始泛白，接着道：
“大家当然什么也不说去献血，除了饥荒时坚持求笔仙被视为异端的我和阿奶。从那之后，白老每隔上一段时间就会挨家挨户取血，不知哪天，村民们发现自己身上开始长毛，出现动物的特征，选择拒绝献血。白老便动用暴力，用硬的。”
酉月这算是明白了，当时长林费尽心思把我引入树林，敢情是把我当做白老的帮凶了。
话到此处，长林顿住了，他的脸色早已变得无比苍白，手心握成拳，害怕地发颤。但他很快保持镇定，坚决地看着酉月，振振有词：
“我为了保护一个孩子，被白老叫来的人划伤，血溅出来的那刻，白老当场疯了，抓着我的肩狂笑。我觉得很恶心，抬手糊了他满脸血，就在那刻我看见了一张狼脸。”
长林咽下一口唾沫，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显然不想回忆那段往事。长林休息了一会儿，张口欲继续。
酉月却捂住他的唇，竖起食指放在两人之间，悄声道：
“他回来了。”
果不其然，不出五秒的功夫，两人在树上看见一个人影急促走来，他肩扛麻袋，鬼鬼祟祟地溜回屋里。
酉月松开长林：“你留在这里。”说着，并拢两指嘴唇念咒，突然，一只小手揪住酉月的袖子。
酉月蓦然侧目，望入一双澄澈坚定的双眼。长林死死地攥着酉月，铿锵道：“我也去。”
酉月勾唇笑笑，安抚似地拍拍他的手背，道：“不，你留在这里。既然那人是妖怪，那么只有我可打败他，你要做的是保护好自己。”
长林顿了一下，慢慢松开手，重重地点头。
下一秒，酉月凭空消失在树上，出现在白老身后。屋里，白老把头埋在麻袋翻看着满袋玉米。酉月右手聚气，径直挥向白老的后脑勺。
掌心还未触碰到白老，白老身形一僵，旋身接下酉月这一击。
“嗡”地一声，灵力相碰撞犹如光波辐射散开，整个茅屋仿佛抖了几下。
酉月收手倏地跳开拉开距离，她飘在门口，和屋子里面的白老对峙。
白老额上青筋凸凸冒出，他龇牙道：“你！”他指着酉月，暴躁道：“果然是天宫的杂役。”
酉月不想和他浪费时间，她瞥了眼白老身后的玉米，聚气准备再次攻击。
白老啐了口唾沫，厌恶道：“我就说怎么一股恶心气，你和那小子一样，都有这种恶心味，真把我给……”
酉月眸子一凛，手中变出一个石臼，瞬间闪现到白老身后，对着他当头一棒。
不愧是妖怪，如此攻击放在凡人身上已经头破血流了。然而这白老，只是两眼一翻，身体左右摇晃了几下，最终砰地倒在地上。
酉月拿出缚妖锁，把白老五花大绑，掐诀传言天宫，告知妖怪的出现。接着，她走过去把玉米扛起来，出门找长林。
酉月离开不到十步，长林就从树上跳下，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站直后冲到酉月面前。
酉月摸摸长林的头，道：“我们回去吧。”她回头看了屋子一眼，道“过会会有人来收服它”。
酉月单肩背麻袋，一手圈住长林，她蹬脚跃上树，走向阿奶的屋子。
归程途中，酉月心生某种奇异感，她问长林：“白老是个怎样的人？”
“歹毒、狡猾、心机。”长林说得毫不犹豫。
酉月眉心一蹙，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方才那一战实在是不足挂齿，那白老除了动动嘴皮，和长林口中大相径庭。妖怪这么容易被打败？
脑海翻涌时，怀里的长林突然尖叫一声。
狂风吹来，空气中夹杂着一股浓郁的烟味，刺鼻熏人。酉月凝神看向远方，金红色的火焰藏在树林后露出一点头，火苗上下跳跃，以吞噬天地的趋势不断扩散。
那个方向是……
酉月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她加快速度飞向着火源。
突如其来的大火扰乱了洞村平静的夜晚，村民们大呼小叫、你推我搡。有人发疯了一般逃窜，有人提着水桶一个接着一个去灭火。平日里人迹罕至的笔仙庙后挤满了人。
村民们排成一列从茅屋通向最近的河流，大家齐心协力传递着水桶，泼向燃烧的茅屋。
酉月落地。
长林跳下来，对着大火嘶吼一声：“阿奶——”唇瓣因牙齿的啃咬溢血，他撒腿冲向燃烧的茅屋。
酉月闪到长林身前，抬臂把他拦在臂弯里，道：
“我去救她。”
“好好端端的怎会突然起火？”酉月自言自语，视线逡巡火势，寻找潜入的突破点。
下一秒，酉月脑海中一声嗡鸣。
天宫传来通讯。
“玉兔仙，你那边怎么回事？你确定发现了妖怪？”
酉月并拢两指抵住太阳穴，锵然道：“是！”
对面回应：“但是我们赶到你所指示的地点，那里只有一滩血水！”
心脏猛地坠入谷底，血液凝固几秒。立即从诡异中挣脱，酉月化为一束光冲进火海。
屋里，阿奶安静地躺在榻上，火焰如蛇般蜿蜒，从地板延伸到屋顶。大火正中心，温度极高。屋脊被烧得滋滋作响，几节木柱掉落于地，阿奶仍旧紧闭双眼。
酉月火速背上阿奶飞出火屋。
酉月把阿奶平放长林面前，火焰烧黑了她雪白的衣袂。酉月松了口气，抬手摸额，满手汗水。
长林扑通一声跪下，他咽下一口唾沫，颤抖地伸手碰了一下阿奶，猛地收回。阿奶身上并无烧伤，然而长林的脸色越发苍白。
酉月察觉到长林脸色不对。连忙蹲在他身边，转眸看向阿奶。阿奶面色平静，嘴唇青紫，脸颊不明显地内凹。
酉月眼皮跳了跳，伸手一探鼻息。
没有呼吸。
她死了。
酉月呆呆地收回手，转而握住长林的手背，把他冰凉的小手紧紧地包在手心。
身体上没有出现伤口却失去了气息，貌似是灵魂出体，只能是妖怪所为。
正思忖时，酉月猛地被长林甩开，他冲向火海。
酉月掐诀拦在长林身前，喝道：“你要去做什么？”说着，她展臂抱住长林，发现长林全身上下微微发颤。
长林抬起头，满脸泪痕。他眼底猩红，一字一句道：“我要陪阿奶去死！”
酉月脸色一郁：“不行！”
身后，火势开始减小，约莫不过多时将熄灭。
长林死死地咬住唇瓣，颤声道：“我从小和阿奶生活在一起，她死了，我该凭什么活下去？”
酉月后背一僵，圈着长林的手莫名一松。
长林吸了一口气，他用力擦干眼泪，抬头盯着酉月，提声道：“你是除阿奶第一个对我好的人，我很感谢你。即使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但我一无所有，所以，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长林嗫嚅道：“我不是一个物品……”
酉月彻底哑声了，她不知道该摆出何种表情，嘴唇以别扭的方式抿住。
长林乘机甩开酉月，继续狂奔。
酉月没有去阻拦，她只是盯着地面。下一秒，指尖抽动，眼底光芒一闪。
不行不行！乾坤笔不能出事！
错过了这次，天宫不知又要流失多少信仰。
酉月猛地转身，吸气咆哮道：“等下！我可以救阿奶——”
此话效果极佳，长林瞬间停下了。他在原地踟蹰了几秒，回头看向酉月。
火焰烧得诡谲明亮，火光把两人照得一身血红。
酉月把手伸入胸口，捧出一朵水晶白莲。酉月取下一片剔透晶莹的莲瓣丢向阿奶，莲瓣一触，顷刻间化开融入阿奶身体里。
酉月收回白莲时，长林已经跑来了。他趴在阿奶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
少顷，老妪苍白的脸出现血色，她满脸的皱纹褪去，身体随之出现变化，变成了一个三十出头的姑娘。
姑娘微微皱眉，又舒展，脸色缓和下来，好似在做一个安详的梦。
长林不可置信道：“这是……”
酉月眼睑微敛，道：“我的神魂碎片。”
“……”长林眸子一瞪，他抖抖嘴唇半晌说不清一句话。而后，俯身跪拜，姿势和阿奶跪拜笔仙时如出一辙。
长林道：“谢谢您，神仙大人，真的谢谢您……”说到末尾，声音中透出哭腔。
酉月脸上一闪而过仓促。作为神仙，她第一次对凡人的感谢感到手足无措。酉月道：“不用了。”她伸向长林，双手最终停在半空中，最后垂了下去。
长林跪了很久，才拍拍裤子艰难地站起来。他跪得双腿发软，不可察觉地颤抖。
东方，亮起一线曙光，晨曦照来，为着看不进的土坡披上一层温暖的霞光。火势已去，阿奶的房子被烧得只剩下满地灰烬，然而，位于屋前的笔仙庙却好伐无声。笔仙庙屹立在那里，一半沐浴晨曦，一半打着阴影。
村民们提着水桶纷纷散去，有两三个人驻足在庙外拜了拜。
长林以“有人晕倒”为由把阿奶放在村长家里。阿奶还没有醒，酉月让长林不必过多担心，灵魂碎片还在和她融合。
长林寸步不离守着阿奶。酉月不再管他，相反和天宫仙兵们查看附近的妖气，一天下来，毫无头绪。白老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夜晚送走仙兵，酉月轻叩长林房屋的门，木门吱呀一声很快被人拉开。酉月刚想打个招呼，却猛地一惊，她呆呆地看着开门的人。
长林把自己全身上下清洗了个遍，换上了件干净的短皂衣。洗去脸上的薄灰，酉月发现长林皮肤很白，却不是那种不健康的白。挡住眼睛的刘海被剪断，黑曜石般的眸子里仿佛星河。及肩的短发扎成一个小揪揪。
酉月回过神，莞尔道：“一起出去走走吗？”
长林愣了下，点头跟着酉月出去了。
两人一小一高并行于旷野上，山谷的夜风很凉爽吹得人脸颊发冰。酉月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长林扯谈，从阿奶的身体聊到今早的早点，无话不说，长林也乐于应答，没见不耐烦。
酉月瞅着长林的脸色，见时机成熟，突然轻咳一声，抬手摸了摸长林的后脑，配合一句：“你没受伤就好！”
长林：“……”抬眸盯着酉月。
酉月挺着比城墙还厚的脸皮，收手继续口若悬河。她的情绪愈发高涨，心底却逐渐发凉。
酉月心底呐喊：为何金符没有反应？！我还是没有获取这孩子的信任。
原来，方才那看似关切的抬手摸头，是酉月对任务目标的试探。她悄悄地把金符贴在手心上去感应长林。金符亮，则目标可收服，不亮则反之。
酉月心里着急，以至于她到底在和长林鬼扯些了什么内容，她也不在乎了。
正在此刻，酉月脑中一声嗡鸣。花仙子的声音响起：“酉月！任务有变！”
酉月顿时住嘴。花仙子在她脑海里道：“那个孩子他没有仙力！需要把他的仙力激发出来后才能收服。”此话说完，花仙子再无下音。
酉月松了口气，这不算困难。心里正盘算着如何在获取长林好感的同时激发他的仙力。
一旁的长林突然开口：“我明天要走了，提前和你告个别。”
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