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爵梦到自己在考试。

    他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真的在考试。

    成年人世界这不亚于梦到自己在上班，醒来真的在上班了。

    窗外鸟雀叽啾，阳光灿烂，但他的后背已经冒出了密密一层冷汗。面前的课桌上摆放着一张试卷，手里紧紧攥着一支笔，而屁股死死黏在身后椅子上，怎样都起不来，一屋子陌生的，穿着各式各样服装的男男女女，他都不认识。

    更可怕的是，他发现他正要写的这张试卷的题头名为：

    《静海市第一中学屠校惨案事实问卷》

    第一题：

    请写下霸凌庄镜的主要人物（至少九名）。

    宋爵捏着笔，看到空白就想填满的应试生本能让他开始努力填写答案：

    “数学老师孔权。体育馆女生一号、二号、三号。办公室男生一号、二号。天台女生一号、二号。体育老师陈宁。班主任陈安”。

    第二题：

    祝蕾引诱庄镜在大年初一凌晨爬上学校塔楼的理由是什么？

    A）她失恋了。

    B）她想自杀。

    C）共度新年。

    D）商议报复霸凌者。

    宋爵毫不犹豫勾选了B选项。

    第三题：

    庄镜因什么原因以亡魂形式再度现世？

    A）穆彦灵归国，要求调查死因。

    B）庄镜母亲李微的新闻报道发行。

    C）阻止祝蕾自杀。

    D）报复霸凌者。

    宋爵勾选了A。

    第四题：

    （多选题）庄镜不想看到那份捏造的新闻报道的主要原因是？

    A）逃避事实。

    B）不实信息。

    C）洗脑虚假记忆。

    D）其他。

    宋爵迟疑再三，根据自己的经验，把ABCD四个选项都勾选上了，虽然他暂时还没想到这里的“其他”指的是什么。

    第五题：

    庄镜的父母还活着吗？

    A）活着。

    B）死了。

    C）薛定谔的死活。

    D）未完待续。

    宋爵：“......”

    他勾选了看起来最正经的D选项。

    附加题：

    触发数学教师孔权亡魂主动攻击玩家的条件。

    这条宋爵之前和徐冬以及翟南讨论过他们之前的对话内容。但是根据徐冬二人的描述，他们四个玩家在集体上厕所的时候并没有说什么重要的话题，记忆里只有啤酒肚男张欣随口说了句口花花，评价的是被吊在教室里的女教师谢蓉。

    ——“如果我有这么漂亮的老婆，我保证是个老婆奴耙耳朵，她揍我都可以。”

    不愧是他，都那个时候了，对死人也敢随便意淫。

    宋爵迟疑再三，在试卷上写下了“不尊重女性”。

    一只手从身后探出来敲了敲他刚刚写下，墨水未干的部分，宋爵吓了一跳，一扭头看见白蕊居然站在他身后，盯着那道附加题连连摇头。

    “这道题不是这个答案。”她严肃地说。

    宋爵四下看了看，其他人都还在低头看着面前的试卷，间或有几个人听到动静抬头看过来，也并不感兴趣地很快低下了头。

    他收回目光，刚想说一句“这不是考试吗你能这样公然站起来和我交流吗”，就听见白蕊继续说：“触发孔权攻击玩家的答案应该是老婆奴耙耳朵，觉得被老婆揍也没关系，诸如此类的话。”

    “为什么？”宋爵困惑地问。

    “我猜的。他桌面上的那张和他妻子的合照，他妻子看起来比他更高大，也更有主见，孔权看中了庄镜，经常单独喊她去办公室用烟头等各种方式伤害她，加上招/嫖广告上的照片，非常喜欢一些面容稚嫩的少女，恐怕也是因为好把控。我猜，他在家里应该没有什么地位，因此心理扭曲，把控制欲移到了柔弱好操控的年轻小姑娘身上，比如庄镜。”

    白蕊分析完毕，一摊手：“当然，我的分析也可能不正确，但肯定不是你那个答案。”

    宋爵觉得她说的有道理，涂掉了之前自己的回答，缩减了一下白蕊的答案填写上去。

    令人惊讶的，在他全部填写完毕之后不多久，这张试卷就自动消失了。

    “你们可以走了，本次考试的答案将在所有鬼魂愿望达成后分发。”一个声音从头顶的广播里传来。

    宋爵刚想问一句“所有鬼魂愿望达成”指的是什么，身边的白蕊用力扯了他一把，拉着他兀自走出了教室。

    教室外站着一个笑容可掬的男人，宋爵一眼看见他的脸，吓得倒退一步，差点没叫出声来。这居然是之前的废校副本，那个对庄镜的死亡隐瞒不报，处理了死亡地点血迹和人体遗留物的门卫。

    门卫对他们二人警惕的目光置若罔闻，笑嘻嘻从手中的提包里摸出两个红色的圆形小牌子小牌子用弹簧连接着一头，另一头可以恰好挂在手腕上，看起来像是宋爵早些时候考驾照科目三的时候会分发的那种号码牌。

    宋爵的号码牌上写着1-210。白蕊的号码牌则写着2-304。

    “这是...”

    “这是两位的宿舍号，劳请一定挂在手腕...行李都已经被送进宿舍了，请不要担心。你们的宿舍对应床号的桌子上，都放好了通行卡，通行卡可以自由进出学校的所有场所，也可以在食堂用餐。”门卫继续笑吟吟地说，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堆叠的皱纹令他看起来老实巴交，懦弱无害。

    但宋爵一想到他看见惨死的少女尸体不仅不报警，还联合陈安陈宁二人毁尸灭迹的行为就觉得恶心，忍不住对他翻了个白眼。

    白蕊又拉了他一把。

    两个人沿着楼梯一路走下楼，和不少面生的，看起来完全不是学生模样，或神情迷惑，或行色匆忙的男女擦肩而过。待离开了教学楼，白蕊才示意宋爵回头去看。

    宋爵扭头看去，隐约觉得有些眼熟。

    “我们现在在...”

    “如你所见，我们还在静海第一中学的校园里。”白蕊说，“刚才我考试的时候坐在靠窗的最后一排，往外看了看，正好能够看到斜前方的建筑，那里是我们之前副本第一个探索的地方——教师办公室。”

    宋爵呆住了：“教师办公室？”

    白蕊说：“顺带一提，刚才出来的时候我看了一下我们在的教室门牌，是高二三班。”

    宋爵又是一呆：“那不是庄镜所在的班级吗？”

    白蕊沉重地点了点头。

    宋爵站在原地仰头四处逡巡，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熟悉的塔楼，就伫立他们所在方位的五层教学楼之后，钟盘上显示的时间赫然是上午10点28分。

    “所以你是想说，我们现在还在副本里？”宋爵喃喃地自言自语，尝试着想要调出面板，但并没有成功。

    白蕊说：“我认为不在。但是这个副本，现在已经变成了我们暂时的栖身之所，你看这周围来来回回的人，我怀疑是参加其他副本的玩家，我们在完成了一个副本之后，就会被拉进这里——嗯，之前看那些相关的小说的时候，有些会有一个玩家暂时休息的“空间站”，我猜这里就像是空间站一样的存在。”

    “所以所谓的通行卡，就是我们在这里行动的凭证和身份证？”宋爵明白了她的意思，“但是...为什么呢？我记得我们的那个副本，还没有完全完成啊？庄镜的最后一个愿望物品，我们还没有找到，她父母是死是活，我们也还不清楚，还有——”

    “所以拿到选择题，询问我们“还活着吗”的选项里，有“未完待续”的回答。”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二人回头一看，见殷琴正从教学楼的方向向他们走过来，她手腕上也挂着同样的红色圆牌，牌子上的号码是2-305，宿舍赫然是白蕊的隔壁。

    “殷琴！”白蕊惊喜地叫了一声。

    殷琴走过来，对白蕊给她的热烈拥抱有些不习惯，草草地拍了拍她的背，又继续说：“我刚才出来的时候，拦住了一个不认识的玩家稍微问了一下我们现在的情况——发现了一点恐怖的事情。”

    “什么？”

    殷琴说：“他们在副本里死亡，并不是真的死去，一旦脱离副本回到这里，就会重新复活，相当于在玩一个无法回家的全息恐怖游戏。但我们...我觉得在我们的副本里去世的玩家，他们是真的死了。”

    “何以见得？”白蕊追问。

    殷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A4纸大小的海报递给二人。二人接过来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张寻人启事，寻人启事上写道，学校足球社的正式社员在暑假参加了集体合宿，全员失踪，警方搜寻无果，希望掌握相关信息或者足球社社员下落的人能够提供线索。

    下方列出了失踪学生们的名字，大约有二十人左右。

    他们看到了好几个眼熟的名字。

    和叶温在体育馆逃亡被杀的童政，还没正式见面就已经反复去世的马帆，还有之前和翟南、徐冬一起行动的另外两位同事，啤酒肚男张欣，以及小平头男蒋王。剩下的名字他们并不认识，只是粗略看过，就把注意力放在了更重要的信息上。

    “失踪的学生，找不回来了吗？”

    殷琴说：“我猜是这样的。刚才那个其他副本的玩家和我说，他的副本一共二十名玩家，因为副本难度是C等级，因此起码死掉了一半。按照这个死亡概率，和学校里现存的玩家数量，失踪名单上的人不可能才这么些个。”

    宋爵和白蕊都不说话了。信息量实在太大，他们一时间不知道该从那条线索开始捋起，最终也只能暂时放弃。

    “我们先回宿舍看一下吧，然后在用那个门卫所说的“通行卡”在学校里走一走，去食堂看一看，弄清楚这里的规则。”宋爵说，“这里的玩家这么多，多和他们打探消息，总能找到和我们类似处境的人，还有，除了我们三个，其他活下来的玩家在哪里？”

    白蕊说：“我想先找到明月楼。”

    三人脑中同时冒出了一张帅得让人崩溃的面容。

    “看看能不能找到明月楼。”殷琴赞同她的观点，“我总有一种感觉，明月楼所掌握的信息比我们多得多，那不是他的第一个副本也说不定，找到了他，我们就能弄清更多现在让我们迷惑的问题。”

    宋爵和白蕊都没有异议，三人做好决定，匆忙冲着宿舍楼的方向走去。

    他们身后的教学楼，高三一班的窗口，明月楼泰然自若地盖上手里的笔帽，将笔压在平整的试卷上，然后站起身。他并没有坐在轮椅里，也没有了腿部残疾，长身玉立，容颜粲然。

    他是这间考场的唯一一名考生。

    如果仔细看去，会发现他面前已经填写完毕的考试卷，内容和之前宋爵三人的，除了试卷名称栏，其余都截然不同。最后一道附加题的题干赫然写着：

    ‘细述导致最后一次轮回经历与前九次不尽相同的可能原因”。

    这道题明月楼没有回答，只留下了一个空落落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