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湖里浮沉的感觉，很容易让人想睡觉。

    哪怕庄镜目前已经死了，身体四分五裂着被丢进湖水里，也是一样的。她感觉的精神很疲惫，在湖水柔和的包裹下，意识也在逐渐弥散。

    【醒醒。】

    【喂庄镜，你醒醒。】

    然后她彻底清醒了。

    “滴答——”

    好像是水珠落地的声音。

    眼前那种失去了辨别能力的灰翳消失了，庄镜缓慢地旋转着眼球，适应着能够再次看清这个世界的能力，但下一瞬她尖叫了起来。

    “系统！！！”

    【别叫那么大声！】系统被她吓了一跳。

    “那你倒是告诉我现在又是什么情况啊？”

    半开的隔间门外，天花板局部起鼓，暗红色血液淋淋下落，于地面聚积起血泊，除去现在似乎是个日光正好的时候，这画面和她初来乍到时所面对的几乎一模一样。

    “滴答——”

    “滴答——”

    “滴答——”

    庄镜两眼一黑，几乎又要当场昏厥。

    【你先别昏！你先别昏！】系统大呼小叫。

    庄镜只觉得头晕作呕，浑身战栗，不得不迅速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去看，也不去想前方的血帘洞：“你说。”

    【我长话短说，现在是7月7日，静海第一中学暑假放假的第一天，你在你曾经醒来的女生寝室的三层女厕所第四个隔间。大概再过几分钟时间，玩家们会在NPC的带领下来到这里。】

    庄镜：“...啊？”

    【你现在已经是亡魂的状态了，所以身体是完整的，暂时没有四分五裂。理论上玩家们不会攻击你，所以你也不要主动攻击他们——我知道对你来说可能性不大，因为你现在非常虚弱，还不是恶鬼的状态。】

    庄镜：“...不是...？”

    【记住你的台词，“爸爸，妈妈...救救我。”】

    庄镜：“哪来的爸爸妈妈？NPC是爸妈？谁爸妈？庄镜的？终于走到爸妈这一步了？”

    【这是你需要出现的节点和引导玩家接下来最后查明真相，实现你的愿望的关键步骤，千万别忘了。】

    庄镜：“但原著里我的台词不是“老师，救救我”吗？现在和原著都不走一条路了？”

    系统：【你先按我说的做，等这段剧情过去了我再和你解释。】

    庄镜还想说什么，外边走廊却突兀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似乎有不止一两个人在往这个方向而来。她闭上了嘴，只尝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脚。

    手脚是自如的，虽然僵硬，但姑且能够挪动。

    *

    半个小时前。

    一只乌鸦于墨色天际盘桓，然后消失在黎明的天际。

    新的一天到来了。但是叫做庄镜的少女，已经没有新的一天了。

    玩家们看着那只乌鸦消失于视线之中，沉重的心情，并未随着初升的旭日缓和一丝一毫。

    “叮铃铃铃铃——”

    距离他们不远处的门卫室，突兀地传来了电话铃声。是摆放在桌上的固定电话响了。

    门卫并不在，电话则执着地响着。半晌宋爵终于离开了神色憔悴的玩家们，走向门卫室的方向，他接起了电话。

    出于谨慎，他没有先开口。但对面显然也没有什么想要和他玩“谁先说话”游戏的意思，

    “你好。”是沙哑略低的声线，这声音隐约的耳熟。

    “你好？”宋爵小心翼翼地问。

    “你好，陌生人。”对方轻声说，“我没打错电话吧？这里是不是静海市第一中学的门卫室？”

    宋爵下意识往外看了一眼，随即回答：“对。”

    “麻烦你等我一下，我正在去学校的路上。”那头的人客气地说。

    宋爵一愣。在一个恐怖副本里听到这样的话，他本能地感觉不妙，莫名其妙打来门卫室的电话，对方古怪的对话方式，以及“麻烦你等我一下”的嘱托，很像是让他等待在原地，对方马上就要来把他们的命索走。

    “你是谁？”他的声音绷紧了。

    对方没有回答，也没有挂断电话，他听不见对方的呼吸声，这种预感让人本能地觉得很不妙，只能匆忙地将电话挂断。他推开门卫室的门匆忙地跑下台阶，却发现本该等候在原地的玩家同伴们正站在大门方向，冲着弹簧伸缩门外的看。

    他茫然地一起看过去，却发现从本该是副本之外的校园外，驶来了一辆黑色的商务车。

    整个校园是这个副本的地点，一旦离开可能会有糟糕的结局，这点他们在进校的时候就很清楚，也因此，在那之后无论他们再怎么往外张望，也只能看见副本外缭绕着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弥天大雾。而那辆车就像是从大雾中突兀出现，缓慢地停在了校门外。

    车门打开了，有人从车内出来。

    对方短衣短裤，容颜宛若云开日出、流景扬辉，这是一张熟悉又不太熟悉的脸。

    “穆彦灵？”白蕊震惊地说。

    所有人猛地回头去看宋爵：“你是怎么把她叫过来的？”

    宋爵比他们还糊涂：“我没喊她啊？...啊，是你打了那个电话？”

    后半句是和穆彦灵说的。

    穆彦灵闻言，对他微微一笑：“让你久等了。”

    “不，那倒也没有...我刚挂了电话你就出现了。”宋爵讷讷地说，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记得在遇到装作是穆彦灵的庄镜的亡魂的时候，对方和他们说起过这个叫做“穆彦灵”的女孩，对方对庄镜有好感，在出国前将校牌给了她，有过将庄镜的名字一遍遍在书桌一角描绘的故事，也给她送过对方或许没来得及读的情书。

    在这个故事里，似乎在生前对庄镜做过的事越恶劣的人，死后的怨气就越大，攻击性也越强。面前的穆彦灵毋论是人是鬼，都透着一股和这个副本牵扯不上太多关系的格格不入，加上对方在一切悲剧开始没多久就出国了，与整件事毫不相干——当然，那也或许是他的错觉...

    随即他听见殷琴提出了一个问题：“我想问一下，在你的认知里，现在是几月几号？”

    穆彦灵穿着夏装，这个问题不奇怪。玩家们还在副本外的记忆中，因此并不能感受到气候的变化，但他们早该注意到的，在天色亮起后，整个学校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譬如在门卫室边的那棵原本光秃秃的树的叶子，重新变得茂盛起来，显然这并不是从天黑到天亮的变化那么简单。

    “今天是7月7日。”穆彦灵说，“大概两个小时前，我刚下飞机——啊，应该这么说，那时候还活着的我在两个小时前刚下飞机，就匆忙乘车赶到了学校，但现在死去了的我只是用一种惯常会出现的出场方式和你们见面，希望你们能理解。”

    “在你们得到了“祝蕾”这个名字，和确认她和庄镜的死亡有关联之后，我就该出场了。”

    所以是推动剧情发展的真正的NPC？

    这是所有人听到这段话后的第一反应。

    这个故事太逼真，他们时常忘记自己身处于副本之中，而非现实。

    “那你来找我们是为什么？”殷琴继续追问。

    穆彦灵说：“有一些时间线的问题，我假设你们需要知道。实际上在你们集齐了10/12的愿望物品，开启了庄镜的真实记忆，回溯了她的部分遭遇和死亡后，应该就已经模模糊糊地了解到了一些关于她过去的事情，和与你们之前所掌握的信息不符。比如死亡的原因和地点。”

    她说话的语气有些像什么人。宋爵思考了半天，大彻大悟觉得似乎是明月楼。

    平稳的，有逻辑的，条理分明的说话方式，甚至有点不够口语化的书面。

    殷琴说：“对，我们人数比较多，所以花了很长时间来整合每个人掌握的信息查漏补缺，现在能得到的结论就是，在集齐了十件愿望物品后整个世界都发生了变化，关于她死亡前后发生了很多事，因为这些变化都是假的，无效的。”

    关于“庄镜”记忆的部分，是明月楼的说法。

    穆彦灵笑了笑：“她的记忆当然不同。庄镜在今年的大年初一日就已经去世了，在那之后她一直作为死去的人存在，并不是亡魂...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殷琴没立刻理解她的解释。

    白蕊问：“你的意思是，她死后其实并没有怨气深重到直接化为厉鬼屠校？”

    “否则你以为，为什么在之前你们副本遇到的亡魂都穿着夏装？因为庄镜在冬日去世，一直到夏季才作为亡魂重新出现，在那中间发生了什么，她作为死者就像是陷入了一场长眠，醒来后对之前发生的事压根不清楚啊。”

    玩家们陷入了沉默。

    “所以我们之前猜得没错，这是个打着“校园霸凌”幌子迷惑我们的副本。按照你的说法，庄镜化作亡魂应当是有别的契机，在夏季，她死后的发生的某些事，才是她“愿望”真正的症结所在。”白蕊一边说一边征求性地看着穆彦灵，“所以这里的愿望内容，“不要犯下第二次错误”，不是说阻止那些人再次校园霸凌，也不是阻止庄镜屠杀霸凌者——”

    这不是个光伟正大的副本，强调以心换心遏制校园暴力者的恶行，更不是个以德报怨的副本，在那些人作出一系列伤害，甚至杀死人的行为后，还要求玩家们阻止庄镜屠戮她的仇人。

    无论阻止与否，其实这些事都已经发生过了，这个副本要实现愿望，其实最重要的是针对庄镜本人的“心结”，而非行动。

    “...他们又杀了他一次？”这是愿望提示。

    怎么才算是再次杀死一个已经死去的女孩？

    穆彦灵说：“我想带你们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在一众冥思苦想的玩家里，陆仁显得特别格格不入，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搞不懂目前的状况后，干脆利落地放弃了，接下了和NPC对话，不让对方的话落地的重任。

    穆彦灵说：“你们不好奇吗？直接导致庄镜死亡的始作俑者？”

    “祝蕾？”

    “祝蕾。”穆彦灵肯定地点了点头，“你们在校园里找到了那么多尸体，血流成河的，一箭穿心的，但是祝蕾的尸体，是不是迄今为止还没被发现？”

    “还有班主任陈安的...”陆仁举手补充。

    “还有陈安的。”穆彦灵跟着他重复了一遍，“我带你们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