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斥

    佟贵妃道:“我哪里知道,等着看吧。”

    安嫔端起茶杯,细手掀起茶盖,撇开浮着的叶子,抿了一口,“我听说,昨夜延禧宫有宫女去了乾清宫西暖阁。”说罢抬起眼皮,余光去看佟贵妃。

    佟贵妃清丽端庄的脸完美得一丝不苟,极度对称的鹅蛋脸,阔大杏眼,两撇淡烟眉拢住眉眼艳色,不至扩散太多,秀致鼻尖,舒展上扬的红唇,国泰民安,海内升平。

    却在刚刚,脸上肌肉抽了抽,打断流畅的走向。

    她艰难笑笑:“去西暖阁碰运气的人一向多着,我若夜夜紧盯,还怎么安生?干脆我去当值夜侍卫。”

    “我面前就别装了,你在意得紧。”安嫔语气促狭。

    佟贵妃被说破心事,骤然卸下伪装,脸现不悦,“延禧宫,又是延禧宫,这都第几个了,她还不死心,没见过这么大方的,上赶着给自家爷寻花觅柳,她当皇上是块肉,人人都有份么?”

    安嫔无情,“皇上难道不是块肉?也就你当块宝。”

    佟贵妃斜瞪去,真有些怒了,“不许这么说皇上,信不信改明儿我告诉他。”

    安嫔意定神闲,坐姿舒然,“你去说好了,我不在意。”

    “你...”佟贵妃没辙,忽替自己委屈,怎么他们一个个的都不把皇上放心里,潇洒自在。只有她,从知事起,就心心念念跟在她的三哥哥屁股后面,三哥哥喜欢下棋,她就精研棋艺,三哥哥对汉学感兴趣,她就请先生教汉文,三哥哥被先帝冷落,她就陪在身边...一直到如今,仍是魂牵梦萦。可她的三哥哥,有那么多事要忙,有那么多女人要宠,分给自己的只剩小小一份,现在是越分越少了。

    佟贵妃咬牙道:“那宫女,进去了多久?”

    安嫔心想,半天才问到重点,凭这傻姑娘的段位,实在争不过宜嫔他们,不由怜惜道:“据说,进去有一会了,端了燕窝进去,皇上吃了。”

    几个短句,句句如匕首割在佟贵妃心上。

    “那宫女叫什么名字?”

    “姓卫,名字不知。”

    佟贵妃鼻子酸辣,忍住不落泪。

    安嫔伸手轻推她,“哎,我告诉你这事,可不是让你伤心的,那一位就要来了,你得知己知彼,如今哭哭啼啼算什么?还不给我笑一笑。”说罢又咕哝说,“早知道不告诉你了。”

    佟贵妃闻言,自觉失态,忙抽出帕子轻轻按微红的眼角,喝一口茶,深吸气,方才坐定。

    只见厅前门外,惠嫔腰肢扭动,身影渐大,渐明晰,扭着扭着,人就到了眼前。

    一袭桃红纱长袍,兰花暗纹,白色挽袖,绣一排翻飞蝴蝶,高鼻红唇,媚态含情。身后宫女是秋兴,翠衣鲜爽,明眸善睐,鼻尖一点小痣,是湘妃竹上的斑。

    主仆二人,如画中人出走,看得佟贵妃心头一惊:惠嫔显然日子好过,满面春风。

    她咬唇,逼自己藏匿心绪,要作淡定,平地拈出一个虚浮的笑,起身相迎,“稀客呀,你今儿怎么想到过来?”

    惠嫔立定请安,一看后面还有个安嫔,笑笑说:“我来巧了,安嫔也在,哟,这是在下棋?”

    安嫔在被提到时点点头,佟贵妃则知道惠嫔对下棋毫无见解,为免相互敷衍客套话,直接问道:“素日只知道你在宫里养花,这会找本宫究竟是什么事情呢?”

    惠嫔来的路上就想好说法,前几天大阿哥与她提过,康熙近日在跟南怀仁探讨学问,还给众阿哥出题,此时正好隐去卫素瑶而借口大阿哥,说道:“前几日我去看大阿哥,问我有没有讲西方数理的书,这可太为难我了,你知道,我一看书就要犯困的,况且他若要经史典籍还好说,可是西洋人的书,他们老师都没有,我上哪要去?左想右想,想到贵妃你素喜钻研、见多识广,没准知道,这便来问问。”

    佟贵妃起先听到大阿哥,心想自己膝下无子无女,如今当了贵妃却要替别人孩子操心,前几日端静公主肠胃不适用药无果,布贵人来求她做主,请到太医院判问诊,今儿惠嫔又为着大阿哥来找她,她只觉心里空空的,有一些难受。

    但没想到惠嫔竟是来借书的,她释然道:“倒是被你找对了人,我这里真有几本你要的书,但你且告诉我,怎么大阿哥突然要看?”

    “这我倒没仔细问,听大阿哥话里意思,似是皇上去御书房,给阿哥们出了道算术题,把他们都难住了,这孩子因此要暗下苦功。”说道最后几字,眼眸柔和,无限温存。

    佟贵妃眼波流转,噗嗤一笑,“皇上自恃学了新玩意儿,欺负起孩子了。”顿了顿道,“既是大阿哥所需,凡我有的,自当倾囊相予。”

    随后招手唤丹淙,“去叫灵犀。”

    丹淙“哎”一声,匆匆出去,不一会儿,带来个白皮小太监,小眼小嘴,长得像只鹦哥,伶俐行礼,嘴唇一撅一撅,“主儿什么吩咐?”

    “灵犀,去把放在书架第三排最左那摞书搬来。”

    灵犀应声而去,没多久便从里间抱了一沓书出来,将书放在桌上,从侧面看,纸张微黄,从正面看,封面湛蓝,应是簇新的。

    佟贵妃上前翻了两翻,确认无疑,漫手道:“惠嫔,你自个儿看,要哪几本?”

    惠嫔感激上前,左看右看,《远镜说》、《奇器图说》、《几何原本》、《同文算指》,越看越疑,越看越奇,都是天书,“这都是讲什么的?”

    佟贵妃拿起一本《远镜说》,如数家珍,“这是汤玛法写的书,大阿哥可以看看,于他有益。”又拿起一本,“《同文算指》,是明朝徐光启翻译的算术书,大阿哥钻研算术,这本是一定要的,《几何原本》,有点难,先拿两卷,叫大阿哥试试,若感兴趣,再拿剩下四卷,余下的,呵,《寰有诠》,《名理探》,都是西方人的臆想胡说,莫误了子弟。”

    惠嫔奇道:“贵妃全看过了?”

    佟贵妃脸上闪过一抹尴尬之色,“看过些,无聊时翻着解乏,看个热闹罢了。”

    惠嫔心想,那定是没看过,看过了,佟贵妃的性子是一定要说出来发表一番见解的,如今走马观花,没看进去,倒浪费不少精神,这不是找罪受么,她是无法理解的。

    “巧者劳智者忧,贵妃看这么高深的书籍,多少有损身体元气,像我,最多也就看话本子解乏,可别提了,如今年岁大上来,看话本子都犯困,还是养花益气修身。”惠嫔干笑几声,瞥见佟贵妃一脸不屑,贵妃背后的安嫔兀自低头摆弄棋盘上的黑子白字,嘴角噙笑。

    惠嫔陡然敛容,只觉承乾宫处处不容自己,命秋兴来收书。

    佟贵妃见势道:“灵犀,去帮惠嫔娘娘包几本书。”又转身道,“惠嫔,你坐,吃口茶。”

    惠嫔依言便坐在下首椅子上,丹淙眼明手快,已将茶沏好送来,惠嫔单手接过,掀开茶杯,吹了吹气,先小抿一口,入口草木清香,温润馥郁,而后口中回甘,不由多喝了两口。

    这时,一双眸子偷偷盯着她,看戏似的,闲敲棋子,抿嘴偷笑。

    -

    惠嫔回去后先回屋换衣服,落在躺椅上,恹恹叫秋兴传卫素瑶来取书。

    卫素瑶早在门口看见惠嫔身影,一看书借到,惊奇万分,“怎么那个佟贵妃还真有这些书,妈呀,几何原本!”她如获珍宝,摩挲着翻看,入眼是图画文字,密密麻麻,内心兴奋,波涛汹涌。

    抬眼却见,惠嫔无精打采,不免询问:“多谢娘娘费心,娘娘,你怎么看起来不开心?”话刚出口,才看见秋兴不停挤眼睛。

    惠嫔冷笑道:“承乾宫是上等风雅地,本宫去一趟,犹如乡下人进城,格格不入。”

    卫素瑶没听明白,咕哝道:“什么嘛。”转念一想,猜问,“佟贵妃对娘娘恶语相向么?”不免内心惭愧,再不喜欢惠嫔,毕竟人家这趟也是为她走的。

    惠嫔道:“秋兴,你说说,本宫背对佟佳氏和李氏的时候,她二人是否一脸瞧不上?统共笑话了本宫几次呢?”

    秋兴道:“主儿,今次似乎还好,奴才觉着佟贵妃对您很客气。”

    惠嫔牙缝里擦出一声“切”,别过头不再说话。

    卫素瑶心里惴惴,怀抱着一叠书,只想找准机会偷偷溜走去看,刚要抬脚,惠嫔道:“素瑶,本宫要你紧着心思对皇上,看承乾宫那位能得意几时!”

    卫素瑶吓得不敢说话,只敢拿眼睛瞅秋兴,秋兴无奈。

    “出身高贵,家族显赫,又如何?皇上又不多看她一眼,皇上宁愿整天看她阿玛、看她舅舅、看她兄长,也不来看她,哈哈哈哈哈,还有李氏,她算什么东西,皇上都忘了她这号人物,她当自己哪根葱,好笑极。”惠嫔鼻中一哼,特意扭头看卫素瑶,“素瑶,你跟本宫讲讲,昨晚皇上与你还说了什么?”

    卫素瑶清了清嗓子,“就,该说的都说了,没别的了。”

    “快说。”

    卫素瑶无奈:“我都忘了,早上玩得有些累,我先回去歇会。”

    惠嫔回眸瞪她,不满呵斥:“放肆!皇上与你说的话,你怎可忘记?你一个字也不能忘。”

    卫素瑶浑身一个机灵,惠嫔发起火来好像夜叉,她乖乖道:“下次知道了,下次一定记住。”

    说起下次,惠嫔又道:“本宫笃定不出三天,皇上会找借口见你,可是本宫如今心里憋火,等不了三天。”

    卫素瑶心想糟了,定是又要她做什么,果然听惠嫔道:“本宫要你今天就给承乾宫一点颜色瞧瞧。”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