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当天晚上,因为实在不安全,闻兮坚决不同意他再回戈壁滩那个破屋子里睡,他们就一起住在了镇上的招待所。

    黄嘉南拿刚买的、最便宜的肥皂洗头,效果立竿见影,直接把原本富有光泽的一头秀发,洗成了一把枯草。

    闻兮看得心疼死了,黄嘉南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倒是不以为意,还问她:“我和今天白天看到的那些人,差别还大吗?”

    闻兮:“……大。你不会以为洗个头就能抹平你们之间的差距了吧?”

    当然不可能。

    他略烦躁地挠了挠湿漉漉的头发。

    从店家那里借了个吹风机,但是好像有点漏电,闻兮不敢让他用,干脆陪他出去逛逛。

    这里没什么夜生活,只有学校后面的小吃街,附近还有些摊位。

    他们肩并肩随便逛了逛。

    他实在太高了,鹤立鸡群,好在吃完饭出来散步的中老年人都不认识他,虽然都盯着他看,但是没人上来找他签名。

    他头发还是湿漉漉的,走在他身边好像能问到肥皂味道,不难闻,隐约还有湿湿的水汽迎面扑来。

    闻兮百无聊赖地看向两边的小摊,倒是小少爷对一切都充满好奇。

    他是真没见过这种山沟沟里的集市。

    “我见过非洲大草原,见过南美热带雨林,见过欧洲古堡和王室,见过东南亚封建贵族,就是没见过这种、这种……”

    他一时找不到语言来形容,闻兮接上他的话茬:“没见过这种纯粹的穷。”

    他无奈地与她对视:“我可没这么说。”

    她无声地笑,你就是这个意思。

    大概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更委婉的措辞,他也只能无奈地跟在她身后。

    路边有个鞋摊,除了卖男款鞋子,还可以擦鞋、补鞋掌。

    黄嘉南蹲在路边,津津有味地看大爷补一双皮鞋的后鞋掌。

    闻兮蹲在他身边:“这就是补鞋掌,后脚掌的鞋底磨平了,补一块还能穿。”

    黄嘉南频频点头:“原来是这样。”

    大爷一边工作一边拿余光打量他,闻兮以为大爷会像其它路人一样惊叹黄嘉南的帅气,没想到大爷语出惊人。

    大爷很慈祥很和蔼地对黄嘉南说:“小朋友,天不早了,看完就赶紧回家,路口那边有条疯狗,专门盯傻子咬,别被它发现了。”

    黄嘉南:“……”

    闻兮憋着笑,大爷转向她、一脸同情:“带着个傻儿子,日子很不容易吧?”

    闻兮:“……”

    你大爷不愧是你大爷。

    闻兮与黄嘉南尴尬地、郁闷地对视一眼,然后很默契地疾速走开。

    没走几步黄嘉南回头看了那大爷一眼:“按照梁导电影里的时间线,这大爷四十年前,应该就是二顺的年纪吧?”

    二顺就是电影男主角的名字。

    闻兮估摸算了算:“差不多。”

    黄嘉南撇撇嘴:“嘴还挺毒,肯定被生活摧残地很厉害。”

    闻兮狠狠点头,肯定是的!

    这集市短得很,几步都走到了头。

    黄嘉南这一米九几的大个子,闻兮根本没指望能跟上他。她很悠闲地跟在他身后,左看看右看看,忽然被一个路边摊吸引了目光——

    那摊子在卖长长的米棍。

    她好多年没吃到这种小零食了,立刻跑过去买。

    有一群小孩子蹲在旁边,围了一圈看米棍的制作过程,哪怕光看不买也看得津津有味,跟她小时候一个样。

    闻兮很兴奋地四处张望:“大叔,有现做的玉米棍吗?”

    大叔皱着眉头:“什么棍?我不卖棍子,我这卖的是米条。”说着拿起地上摆好的大米棍,“米条,米条吃过没?”

    害,叫法不同呗。

    “对,就米条,玉米条有吗?我要现做的。”

    “给你现做呗。”说着大叔很爽快地给她现做。

    她苍蝇搓手等在旁边,身后有个长长的身影靠近,她下意识地回头看,是去而复返的黄嘉南。

    他太高了,往那里一站就挡住了她头顶全部的灯光。

    孩子们大概没见过他这样的人,纷纷露出些许害怕,抱团窃窃私语。

    他伸头看那机器里冒出的黄色米棍,好奇道:“这什么?”

    “玉米棍啊,没吃过吧?等会儿分你两根。”

    他撇撇嘴:“劣质碳水,我不吃。”

    切,不吃拉倒。

    她充满期待地等在路边,就像小时候那样。

    回忆像是被封闭的宝盒,她以为自己丢掉了,其实并没有,只要有机会打开一条缝,里面所有的珠宝都闪亮如初。

    “以前我爸还在的时候,他接我和我姐放学后,会带我和姐姐去买菜,菜市场尽头就有一家卖这个米棍的,秋冬才有。他每次买四根,他吃大米味的,我和姐姐吃玉米味的,走到家的那段距离正好够我们吃完。妈妈每次都穿着围裙在门口等我们,她不喜欢爸爸带我们吃零食,一发火,爸爸就会把藏在身后的最后一根黑米棍给她吃,我妈就很难生气了。”

    “一家都爱吃零食啊……”他喃喃地说着,她一时没听清,问了一句“什么”,他摇摇头,看着正在打包的大叔,忽然说:“我请你吃这个吧。”

    说罢,不由分说地付钱。

    这东西便宜得很,他直接买了两大袋,给路边的孩子一人一根。

    孩子们本来还有点怕他、不敢靠近,看在零食的份上纷纷放下防备,差点把他洗劫一空,他好不容易才保住最后几根。

    他叼了一根在嘴里,又递过来一根:“吃吧。”

    她忍俊不禁,他见她不接,催促她说:“干嘛?拿着呀。”

    她乖乖接过来,边和他一起慢慢往回走,边偷偷看他然后在心里偷笑。

    刚才还说不吃劣质碳水,现在不也吃得很开心?

    他吃得好快,转瞬就剩最后一点,闻兮刚要叫他,眼睁睁地看着他把最后那一点点扔进嘴里。

    他还没得及咀嚼,诧异地看她:“干嘛?”

    她好惋惜:“米棍的精华就在最后一块,不是像你那样吃的!”

    她手里剩下的正好就是两截,她掰开一半、套在食指上吃了一口:“每个小孩子都知道这种吃法,你那样吃没有乐趣。”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食指,陡然俯身、把剩下的一口吃完,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一眼都没看她:“嗯……是、挺有乐趣的……”

    闻兮:……她不是这个意思!

    滚烫的舌尖舔过的触感还停留在食指上,闻兮如同被雷劈过一样久久回不过神来。

    她看看自己竖起的食指,这算是被黄嘉南、调戏了?

    不对不对不对!

    她是他的生活助理,因为工作性质,他们之间难免有肢体接触,这根本不算什么!

    不算什么!

    她龟速一般走着,希望能一个人静静,没想到他步子那样大,却一直保持和她距离十个身位以内,始终没有隔得太远。

    孩子们围着他们追逐,他们把这米棍当成工具一样打打闹闹,有一个差点在黄嘉南面前摔倒。

    他连忙扶住那个小男孩,男孩拉着他的手往路边一个拐角拽:“哥哥!哥哥!陪我们玩嘛!”

    黄嘉南和闻兮同时往那路口看,他们刚才过的时候没注意,那里居然是操场后门,四角打着巨大的LED操场灯,非常敞亮。

    这操场是橡胶跑道,很新很时髦,和这乡镇的破败贫穷格格不入。

    黄嘉南远远看到这中学的名字,顿时了然:“是援建的,所以操场很好。”

    一般学校的操场都会对外开放,他们索性陪着小孩去走走。

    经过刚才的事情,闻兮觉得,多多少少有点尴尬……

    她拼命找话题:“……你、你这两天,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心得?”

    她只是随口找的话题,他却思考得很认真:“我以前一直觉得自己算是什么都见过了,到了这里才知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一种生活状态,只能想办法去感悟,不可能通过几天的观察简单粗暴地复制过来。”

    他拨弄着自己枯草般的头发:“外形的差距可以弥补,内心的精神世界却不可能。非洲草原是一个世界,西北戈壁滩也是一个世界;每天穿奢侈品是一个世界,到路边补鞋掌也是一个世界;山珍海味是一个世界,买便宜的米棍也是一个世界。每个人都只能看到世界展现给他的那一面,而每个人透过世界看到的,本质上都是自己的倒影。”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底透着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光芒。

    闻兮略略惊讶,他这一路从来没抱怨过,而且感悟还这样深刻。

    没白来。

    他们坐到操场中间,天渐渐晚了,孩子们闹够了渐渐散去。

    黄嘉南抱着自己的膝盖,似乎总在打量她。

    闻兮最怕尴尬,正想说要不回家吧,却被他抢先一步说:“我、我最近好久没对戏了,感觉都有点生疏了。”

    对戏生疏?这可不行。

    正好,这操场环境够宽广,还有足够的照明,非常适合配戏。

    她问:“你想练什么?还是练面纱吗?”

    “练点别的吧?”他的眼在操场灯的照耀下格外亮,“你有喜欢的书或者电影吗?”

    唔……一时想不起来。

    “《乱世佳人》?《沉默的羔羊》?要不来点国产的吧?《梁祝》?”

    她绞尽脑汁,他轻声打断她,似乎满怀期待。

    “喜欢《小妇人》吗?”

    她微怔,登时欣喜万分:“可喜欢啦!书也好、改编的剧和电影也好,我都看过好多遍!”

    “记得词吗?”

    “试试?”

    他微微松口气,嚯地站起身,对她伸出手要拉她起来。

    他嘴角微微弯起,如深海般深邃的眉眼似有星芒在闪烁。

    她怔怔地伸出手,被他一把拽起。他深吸一口气,背后是郝瀚苍茫的星空。

    一刹那,就一刹那,再睁眼时,他已经不再是黄嘉南,他摇身一变,已经变成了那个用眼神对爱人诉说爱意的劳里。

    她瞬间明白他在演哪场戏——

    告白。

    电影里油画般郁郁葱葱的背景下,男主劳里用哽咽的声音,对着乔深情告白;

    现实生活中,在一片荒凉的沙砾中,他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对着她红了眼眶。

    他那样喜欢她,一切压抑、一切否认都没有用,他爱她,他心甘情愿地为她改头换面,他恨不得每时每刻都对她倾诉自己的爱情。

    他要让她知道。

    她下意识地想逃,和女主角一样想逃。

    又或者,这一刻,她根本忘记了自己是谁。

    也忘记了他是谁。

    他伸出手,想牵着她的。

    她吓得把双手背在身后,他眼底闪过瞬间的受伤,可他不离不弃,下一秒继续说。

    “听着,乔!我情不自禁!”他血红的眼眶里充满泪水,眼眸里是惊涛骇浪般的爱意,“我爱你!我喜欢你!我必须让你知道,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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