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屋内传来黄嘉南和阿曼达剧烈的争吵声。

    门外闻兮、汪姐和萱萱忐忑不安地坐着,气氛压抑到令人窒息。

    闻兮感觉自己穿进了异世界,灵魂在空中俯视着屋子中的自己,身体分明不受控制。

    她还看到她的手,抖个不停。

    她用力握住自己的手,用力到关节泛白,却根本控制不了。

    还有胃里,像是有只手在里面来回翻搅,一阵阵地犯恶心。

    她捂住嘴,飞速跑进洗手间,趴在马桶上居然真的吐了出来。

    好容易吐干净,她洗漱完抬起头,在镜子里看到惨白如纸的自己。

    冰凉的水在脸上滑下,她对着镜子的自己说——

    许闻兮,害人的那条微博是你发出去的,你真的能当无事发生过吗?

    她脚步虚浮、失魂落魄地飘回套房的客厅,刚要坐下,屋内忽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声,有人在里面摔了椅子。

    黄嘉南怒吼:“那是一条人命!”

    外面的人俱是一惊,汪姐喃喃道:“我从来没见Michael发这么大的脾气……”

    屋内与黄嘉南对峙的阿曼达丝毫不落下风地回敬:“就算再多条人命,跟我也没有关系,你跟我吼什么!”

    真的。

    没有关系吗……

    两个月前,一个多动症儿童的家长发视频控诉孩子的同桌长期霸凌、甚至污蔑他的孩子,阿曼达蹭热度,要求所有艺人都发了反对校园霸凌的微博。

    除了星光传媒的艺人,很多其他公司的艺人、社会上有影响力的人物都或多或少跟风发过声。

    几天后热度下降,舆论关注别的热点去了,但是被无|码曝光的孩子和他家长成了网爆的对象。

    被网爆的家长后来曝光了微信聊天截图,说那个多动症儿童根本不是多动症那么简单,他是疑似唐氏综合症,他的父母走了招生漏洞才进了最好的公立学校。

    入学两年多来那个疑似唐氏的的孩子经常无缘无故暴力殴打同学、撕掉他们的作业本,甚至有次上着课忽然蹲在座位上脱裤子解决个人问题。家长多次反应,学校都是搪塞他们。

    而疑似唐氏孩子的家长,也只是轻描淡写地反复强调“我们已经在干预了,希望大家在孩子成长的路上多点包容。”

    事情的转折,就在那次视频的曝光。

    不管那个问题儿童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他曾经欺负、干扰同学无数次是事实,是家长群里很多家长反复向老师、学校反馈过的问题。而被无|码曝光在公众面前的,却是他同桌欺负他的那一次,可能只有过那么一次。

    他的家长偏偏曝光了那一次,还不给同桌的孩子打码。

    于是同桌孩子和家长成了被网爆、被冤枉的对象,无论怎么呐喊、喊冤都无人理会。

    没人在乎真相,没人关心那个问题儿童根本就不该去普通公立学校上学。

    铺天盖地的舆论和网爆压垮了这个家庭,两个月后,被欺负的孩子妈妈如往常一样、在窃窃私语中把孩子送上学后,跑到教学楼最顶层一跃而下,当场死亡。

    当初所有助威过这场网络暴力、没有调查清楚事实真相就发声的人,都是帮凶。

    至少闻兮是这样认为的。

    她恨自己,当初明明觉得这样不好,为什么不能再坚持一下?

    虽然有很多人发声、不缺黄嘉南一个,但这不是减轻她罪恶感的理由!

    可是阿曼达明显不这样认为,她高声喊着:“我为什么要愧疚?我发的是关爱问题儿童,跟她一家有什么关系?我网爆她了吗?网爆她的人是我煽动的吗?你别用那种眼光看着我,我一丁点良心上的压力都没有!”

    黄嘉南反驳她:“是我,是我同意发的微博!我根本就不该答应你。我和那么多人一起逼死了那个妈妈,我不会因为站在人群中央就觉得自己责任变轻了。”

    “我就不明白了,你非要跑到那么高的道德高地上你不冷吗?你只是发了条公益博,是那个妈妈自己心理素质差跳楼死了。而且、而且也不能证明她是因为网爆啊,万一她老公家暴呢?这到底和你我有什么关系啊?你跟我发火是要怎样?要我也找个楼跳吗?”

    黄嘉南不再回答,可能是无言以对,可能是发现与她无话可说。

    闻兮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扇门,她甚至有那么一秒钟开始自我怀疑,这真是她曾经崇拜的偶像吗?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和阿曼达,总有一个人三观错了吧?

    闻兮尚处于震惊之中,门被嚯地打开,满脸怒气的黄嘉南从里面夺门而出,在看到她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怔忡和错愕。

    他很快错开视线,对着身后的阿曼达说:“随便你怎么说,这件事情就算和你没有关系,可我是要道歉的,我必须要道歉。”

    说罢,不顾阿曼达的叫喊一瘸一拐地出了门。

    阿曼达紧紧跟在他身后,站在门口冲着他背影喊着:“你才刚刚有点流量,主动承认这种事情无疑于社会性自杀,只要你道歉了,你一辈子都逃脱不了‘杀人凶手’这个阴影。而且当初发声的人满坑满谷,就你拼命往道德高地爬,同行怎么看你?你爬那么高、就不怕摔死吗!”

    她似乎有一肚子的火气,站在门口扶墙喘了半天,好久才缓过来。

    一回头,看到大家都盯着她看,她眉峰一挑:“看什么?都没工作了是吗?”

    众人皆作鸟兽散状。

    闻兮怔怔地发呆,阿曼达一眼看见她,招手叫她过去。

    闻兮微怔,扔掉手中揉作一团的纸巾慢慢踱过去。阿曼达避开众人与她耳语:“你去跟着Michael,别让他做傻事。他很信任你,你多劝着点。”

    闻兮怔怔地盯着自己的手,她不可避免地想到那个跳楼的母亲——

    她送完孩子之后在同一栋教学楼一跃而下,那个瞬间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怨恨那些网暴过她和家人的人?

    希望她的死给她家人平静和清白?

    不管期待什么样的结果,她都看不到了。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盯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指,说不出话。

    阿曼达打量她的神色:“听到没有?我让你去跟着他、别让他做傻事——”

    “什么是傻事?”她倏然抬头、与阿曼达对视,“到底什么样的事,是傻事?”

    阿曼达眼底闪过瞬间的错愕,好像第一次正眼看她一样。

    她微微眯着眼:“你在跟我犟什么?”

    “我没有犟。”闻兮极其坦然,“我只想问清楚,到底什么是傻事?”

    对死者产生同情和愧疚是傻事吗?

    想对死者道歉补偿是傻事吗?

    反躬自省是傻事吗?

    不等阿曼达回答,她抢先一步夺路而去。

    医院VIP区的花园很大,她找了很久,差点以为他已经出院了,终于在树下找到了他。

    同一条石凳、同一个坐姿,她默默地坐到他身边去。

    真是神奇,他们最近遇到了很多事情,绑架、背叛、死亡……

    这样多的困难,偏偏是他们一起面对的。

    像是巧合,也像命运。

    她想起那天晚上她情不自禁与他十指相握,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再看看他的,几番犹豫,最终还是没动。

    她酝酿许久,正要说话,却被他无意抢了先。

    “我刚刚和我哥、师傅打过电话了。”他嗓音低沉、目光坚定,“他们支持我的决定。”

    “什么决定?”

    “我不想再炒CP,也不想再走流量路线了。”

    她并不意外,以他的性格和背景,做出这样的决定再正常不过。

    “想好了吗?”

    “想好了。”他深吸一口气,眸色沉静如大海,“这段爆红的日子就像是一场美梦,我也该醒了。”

    流量是把双刃剑,能带来完全盲目的吹捧和关注,同时也会隔断真正的声音,把人拖到信息茧房里去。

    流量就像是一个流着蜜和奶的沼泽,不知不觉就会把一个健全人格逐渐淹没,成了流量的提线木偶。

    还有这次的事件,如果他和之前一样是个小湖笔,自然无人关注他的微博、他的意见;

    可是他炒CP、走捷径红了,他社交平台上所有的过往信息都被翻出来反复咀嚼,那个孩子和他妈妈,很难说没被这连锁反应泛起的涟漪波及。

    “在我能扛起真正的社会责任之前,我不想在走流量这个捷径了。”

    她点点头:“那……那个孩子和他家人……”

    “我会道歉。”他转向她,略过浮华,他的眼光中充满刚毅,目光灼灼。

    “我会在微博向死者和她家人道歉。如果需要的话——不,我应该再见他们一面,尽可能地帮助他们。”

    他和她同龄,虽然这样年轻,但他却有着和年纪完全不匹配的责任感和担当。

    她很欣慰。

    有一种心理学现象,叫“责任均摊”。

    一个濒死的人向你求救,你没有救她,事后会觉得愧疚;

    相反,如果当时袖手旁观的人很多,责任均摊后,这种愧疚感就会被稀释。

    黄嘉南拒绝“责任均摊”,他甚至冒着得罪同行、配上职业生涯的风险,也要道歉。

    现在像他这样傻、又勇敢的人,很少见。

    又有点担心:“阿曼达……她不会同意的。”

    他轻笑一声:“不需要她同意,说到底,我才是她老板。”

    闻兮:……

    话音刚落,他挠了挠头,居然有些羞赧。

    “我是不是——”

    他欲言又止,她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声,他深吸一口气,耳后红了红。

    “如果我不是黄家人,也许我根本不能反抗阿曼达、不能随心所欲。”他深深地看着她,“我第一次觉得,原来正义感是这么奢侈,比起那些被公司拿了账号逼着发声或者不发声的艺人,我是不是太狡猾了?”

    是。

    闻兮在心里想。

    可是她很早就明白一个道理,一个人的出身就是他的本钱,黄嘉南一出生就有着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无法拥有的资源,这是他的幸运。

    她忽然想起黄启山在他出生前给找大师算的卦,说他会给黄家带来好运。

    有这样一颗赤子之心,确实是好运。

    她正想说点什么安慰他,他却率先伸伸懒腰,好像瞬间就将所有重担抛在脑后、随时可以再出发:“嗨,不就是从头再来嘛!”

    她露出轻松的笑容,拍拍他的肩膀:“少爷,不内耗是一个巨大的优点,坦然接受命运的安排吧。”

    他揉了揉被她拍的地方,似乎对她过于哥们的表达方式不太满意。

    二人正干坐着,他手机又响了。

    他看了一眼,眉头微皱——

    是梁培我。

    哟,梁导居然找他了。

    他按了公放,一接通,梁培我巨大的欢呼声震得他们二人忍不住捂上耳朵。

    梁培我高声嘶吼着:“孩子们!我终于找到投资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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