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闻兮早起去黄嘉南家里找他，他似乎刚刚洗完澡，整个人陷进沙发里，垂着脑袋，双唇紧闭，细碎的刘海遮在眉眼前，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他像是有心事，闻兮静静在中岛台坐下，小心观察他的神色。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地摸索着腕间的运动手表，表盘忽明忽暗。
“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说。”
闻兮正襟危坐：“你说。”
他的声音支离破碎：“我可能，要息影了……”
闻兮微怔，仔细一想，似乎也不意外。
她跟在他身边三个多月，见证他拼尽全力却受尽各种网络暴力、胡三岳各种言语打击。
坚持不下去想放弃，也没什么丢脸的。
人生的道路上，有舍才有得。
她翻开笔记本边记录边说：“真的想好了，不再努力了？”
他垂着眼眸，像是淋了雨的、湿漉漉的大狗：“太难了……我这么努力，却始终没有人认同过我……你知道吗？到现在还陆陆续续有人在某瓣下骂我演得烂、让我退圈。我虽然做得不好，但也不至于一无是处吧。”
他深吸一口气，将脸埋入掌中，声音从指缝中透出来：“如果付出这么多，还是没有收获，那我真的不想再这样、无望地坚持下去了……”
闻兮见他这样痛苦，放下手中的笔慢慢走过去。
他埋着头，修长的脖子连着瘦骨嶙峋的后背，弧线异常清瘦。只有闻兮知道，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瘦这么多，到底吃了多少苦。
她沉默许久，缓缓伸手摩挲他的肩头，触手皆是尖锐的骨头。
他浑身微颤，抬眸看向她，眸底尽是脆弱。
她柔声说：“没什么的，就算坚持不下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先休息休息吧。”
他瞳孔震动，像是终于忍受不了一般，埋首在双膝间，肩膀抖动个不停。
他原本的声音，像是困兽的呜咽。没过多久，那声音慢慢变了调，像是放肆后的放肆大笑。
他抬起头，脸上尽是坏坏的痞笑，又得意又张扬：“谁大言不惭、说一眼就能看出我演戏就是在说谎的？”
闻兮：“……”
她微微叹口气，把手中从刚才一直在写的纸条放在他眼皮子底下——
“演技着实拙劣，先配合他、看他唱哪出吧”
得意不过三秒。
黄嘉南盯着纸条，得意的笑容凝固在嘴角、逐渐褪去，闻兮挑衅地挑眉：“对了，我刚才配合得怎么样？”
“……”
他烦躁地揉乱头发，还去翻摄影机拍到的录像。
闻兮偷笑，心想装B翻车了吧？
她不知想起什么，看向窗边的少年，拿笔敲敲桌子。
他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犀利的眉眼充满痞气。
她说：“我只想提醒你，虽然你的话只是台词，但我的话是真的，坚持不下去了、可以歇一歇，没人会指责你不够努力的。”
选择放弃，有时候也是一种勇敢。
他置若罔闻，好似完全没有听见。
闻兮知道，他不会轻易放弃的。
转念一想，可能正是因为他说的话和他心里的想法完全南辕北辙，所以她才能轻松分辨。
二人继续工作，清晨空气清新怡人，飞鸟发出清脆的叫声。
黄嘉南正一边看书一边写随感，他的手机不合时宜，一直震个不停。
起先他想无视，可是它却震个不停、好像他不接就誓不罢休一样。
他的思绪被打断，只得烦躁地接起来。
他去阳台接电话，不知说起什么，越说越眉头深锁。
闻兮大概知道为什么。
他打完电话，边刷手机边回屋，最后把手机狠狠掷在沙发另一头，烦躁地继续揉头发、直到把自己的头发揉成鸡窝。
再次震动，这次换了闻兮的手机。
爆炸性新闻推送到她的手机上来——
“震惊！天王岑嘉兆和黄嘉南是亲兄弟！”
点开看，营销号的通稿铺满了整个热搜广场，配图里除了他们俩几年前在国外吃饭的街拍外，甚至还有他们十多年前的青少年合影。
照片像素不太高，当时的黄嘉南顶多十岁，有点婴儿肥，眉眼气质倒是和现在一模一样，勾着嘴角、对着镜头痞笑；
而天王岑嘉兆还是个青少年，青葱稚嫩，很精神的平头，和出道多年来颓废又沉默的文艺范儿全然不同。
闻兮忍不住注视着这照片，原来他十多年前长这样……
耳边骤然响起黄嘉南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说：“不知道阿曼达给我哥下了什么蛊，我哥居然同意让她去炒作……”
这种纯素人时期的照片，只有身边人才有。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也是阿曼达经过天王同意后才爆出去的。
那天，远在德国的天王主动视频来找阿曼达，就是想和她商量怎么把黄嘉南捧红。
她抽了下鼻子：“可能，你哥哥和你爸爸一样，不忍心你一个人默默吃苦吧……”
黄嘉南哼了一声，半晌陡然回头高声道：“你知道？”
她被唬了一跳，下意识地“啊”一声：“知、知道什么？”
“你一开始就知道，岑嘉兆是我哥？”
“我一直就知道……我不该知道吗？”
他好像第一次认识她一样，仔细打量了她一番，把闻兮看得直发毛。
他轻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好神奇，一般人听到我是岑天王的弟弟，都会来找我要他的签名。”
她一怔，像是被人当场抓包一样顿时陷入慌乱。
对哦，对方可是天王岑嘉兆，无数少女的美梦，她这样会不会太冷静了？
会不会被发现有异常？
“因为、因为——”她脑子转得飞快，一道灵光闪过，她忽然就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借口。
“因为我姐姐！”
岑嘉兆和她姐姐当年的绯闻炒得人尽皆知、一地鸡毛。这对金童玉女，当年有多甜蜜，散场时就有多不体面。
外人不知道许莱兮甚至做了他后妈，事实其实更唏嘘。
她姐姐和黄启山的婚礼上，岑嘉兆借口躲媒体、根本都不愿意去，大家都知道，他就是不想见姐姐。
果然，一旦把姐姐抬出来，黄嘉南的脸色瞬间变了，一片阴霾。
他不知想起什么，坐立难安，立刻起身又出去打电话。
闻兮看见他神情激动地和对面吵了起来，正猜测对方是谁，VX上汪姐找她，似乎很着急，用的还是语音通话。
【小少爷和达姐打了个电话，两个人吵起来了，达姐吵得整个后台都听见】
得，不用猜了，就是阿曼达。
从昨天知道这个计划起，闻兮就很犹豫。
按照阿曼达的手段和天王的名气，想捧红黄嘉南太容易了。
可这，真是他想要的吗……
她忍不住问：【达姐到底对他有什么计划？这样炒兄弟CP，就算红了，得到的无非就是割韭菜的代言，对他而言没有意义。对达姐来说，也没法向黄总交差吧？】
汪姐：【这你就不懂了。“岑天王亲弟弟”这个名头不仅代表名气，还代表了圈子和资源。娱乐圈里各个资本、大咖都是抱团的呀，没有师傅领进门，光靠达姐一个人给他疏通门路？你要知道，天王在圈内，粉丝不少的。】
……也对。
思索间，忽然VX背景音有个女声厉声高喊：“你在这个圈子里随心所欲、在我的公司里随意跟我吵架，不是因为你有实力！你有个屁的实力，是因为你姓黄！你有个好爸爸，现在还有个好哥哥，你赶紧醒醒吧！”
……是阿曼达的声音。
真够声嘶力竭的。
配合阳台上把手机拿得老远的黄嘉南，简直是4D立体环绕声。
阿曼达这声怒吼吓到了所有人，汪姐匆匆挂断语音对话。
这边的黄嘉南和达姐也是不欢而散。
他挂断电话后就独自一人站在阳台上，动也不动。
闻兮时不时注视他的背影，孤寂萧瑟，不知在想什么。
她没空去操心黄嘉南，眼下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娱乐圈里亲兄弟不少，但是天王只有一个。黄嘉南虽然出道几年一直糊，可他是天王的弟弟。
他居然是岑嘉兆的亲弟弟！
达姐让她买了不少通稿嗑CP，还安排剪辑手剪了很多视频，什么前世今生、狐狸精……最流行的元素全都安排了一遍。
当然少不了脂粉，带腐女扒他们俩的同款和同框。
虽然岑嘉兆的亲生父母身份一直成谜，现在忽然冒出来一个同父异母的亲弟弟，这神秘的家庭背景反而让这对兄弟CP更加好嗑。
父母双亡？相依为命？矜持的年上VS热血小狼狗年下什么的……
就几个小时的时间，“皇城CP”连头像都没有，就已经冲到了CP榜第一！
而这关键的时候，许久没冒泡的天王忽然登录自己的账号，亲自发了一条微博。
配了一张照片，照片里的他顶多七八岁，手里抱着奶呼呼的黄嘉南，这娃娃甚至还叼着奶嘴。
他说：跟大家介绍下，这确实是我亲弟弟，@Michael黄嘉南，希望大家多多关照。
#岑嘉兆在内娱发现亲弟弟#直接冲上热搜榜第一。
第二就是#皇城CP#。
当晚盘点数据，“黄嘉南”这个名字在所有平台都是绝对的霸榜，热度对其他人是碾压一般的存在。
甚至连他之前拍的那个糖水古装偶像剧《剑身传奇》，那么垃圾的剧都有很多腐女、路人去考古，试图搞点产出出来。
居然真的有。
凌晨，临时项目工作群发了数据的盘点捷报，达姐发了个“耶”的表情包。
汪姐私聊闻兮说：
【这种商剪+水军+脂粉带头嗑的模式我们早就试过无数次，只有这次大获成功。靠的是我们吗？不，靠的是天王。】
闻兮没有回复她。
这是结论，不是疑问。
整个圈子里只有一个人有这样的力量——
天王岑嘉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