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么的，许闻兮这两天总是梦到一个模糊的场景。
逐渐合上的电梯、滚烫的眼泪、说不出口的话……
闹钟响起，她抬手抹了抹眼角。
利索地起床洗漱，巨大的黑眼圈只是随便遮了遮就赶紧出门。
没办法，今天她忙得很，没空想乱七八糟的事。
今天是星光之夜，不算很大的活动，但是对于她带的艺人来说，已经是能够得上的、最好的活动了。
她早早带人过去彩排化妆。
她带的组合叫3to4，是去年出道选秀出来的，三个男孩子的队。
怎么形容3to4的成员呢？
聚是一坨SHI，散是三坨屎。
偏偏粉丝惯着，惯得他们无法无天，闻兮好说歹说，也不愿意下车。
巨C Sammy口罩戴得严严实实：“不就是看下现场嘛？许姐你去就好了。”
闻兮定定地看着他们三人，心里想的是她师傅阿曼达说过的话。
她管阿曼达叫达姐。
达姐说：“娱乐圈只有两种人，漂亮的草包，和自以为漂亮的草包。他们本质上是被打工人团队包装到前台的商品，却误以为得到的一切都源于他们的努力。艺人不听话怎么办？那就想办法让他们出丑啊。丢一次脸，他们就知道自己是什么货色了，有自知之明的人最听话。”
给达姐点赞！
左思右想，觉得做人还是不要太极端，算了算了。
闻兮就是天生劳碌命。
于是她独自带团队去现场勘察。
果然有发现。
现场摄影的机位不好。
不知道是哪位可人儿设计的现场，给摄影师的位置居然比红毯高好几个台阶。
众所周知，俯拍会把人拍得特别矮，头大腿短，这样拍的话，这个活动出的图估计会成灾难。
闻兮思索许久，当机立断找了两个摄影师来，要他们提前混在下排的观众里面、务必在那里给她的艺人出图。
给临时找的摄影师看好坑、并且命令他们死也不能离开后，她才匆匆离开现场去后台，看他们化妆化得怎么样了。
三人对着她请来的造型师指指点点。
舞担对眼影不满意，vocal觉得发型老气，三人联手，把几个干活的学徒骂得狗血淋头。
Sammy在试他的外套：“许姐，这个牌子的夹克从剪裁到设计，真的好对我胃口哦。”
闻兮隐隐有种不安，这个巨C，表面上看着脾气好，其实……
她只能先附和着：“是是是，就是因为你够时尚够先锋，所以品牌方才愿意给大使的title啊。”
Sammy嘴角挂着笑，眼里却没有笑意：“可是这件有点过时了，你不觉明年春季那件绿色更fashion、更吸睛吗？我老实跟你讲，我一看见那套衣服，就想好了四五种穿搭方式，如果能借到那件我一定能够成为今晚最亮眼的存在。”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
闻兮和造型师交换了个眼神，然后堆笑说：“是很合适，下次吧，下次看看能不能借到。”
造型师帮他把外套换上，双手合十很夸张地夸赞：“哇，这件衣服在你身上真的好有气质啊。”
Sammy耷拉着眼皮，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这样吗？唉，我本来可以大放异彩的，却因为你失去了机会，你要记住，你欠我的哦。”
闻兮都气笑了。
你这凭空造牌的本事哪里学的？总不至于是我吧。
嫌过季的不好？那你倒是大红大紫啊。
衣服确实是造型师协调去借没错，但品牌方一听是你们三个小湖笔要穿，谁会借超季的？
我爱工作。
我爱工作。
我爱工作。
重要的事情，闻兮和自己又强调了三遍。
她继续看他们化妆，此时有外卖小哥来敲门，说他们这里有人点了一杯咖啡。
闻兮最讨厌有人在工作最忙的时候叫外卖添乱，高声问谁点的。
她口气不太好，大家面面相觑没人敢应，没想到Sammy举手说：“许姐，我点的。”
她有些不可置信：“这咖啡，是热的，加糖加奶还打奶泡。你马上就要走红毯的人，还喝这个？”
“不就是一杯咖啡嘛？干嘛这么大惊小怪，下次也帮你点一杯好了。”
不行。
怒火一阵一阵冲上脑门。
她觉得血气上涌：“艺人身材控制是最基本的要求吧，你连自己本职工作都这么敷衍吗？”
Sammy毫不在意地刷手机评论，一眼都没看她：“包装艺人也是经纪人的工作啊，连一套衣服都借不到，大家彼此彼此吧。”
够了。
闻兮忍不住提高了嗓门、脱口而出：“当初谁说要把二十岁时穿的牛仔裤带在身边、随时都可以穿上的，你忘了对自己的承诺吗？”
全场噤声。
闻兮脑子嗡嗡的，好久才意识到，刚才她失态、当众怒吼了她的艺人。
她喘着粗气、眼前一阵阵发黑。
Sammy抬起眼皮打量她，好像在看一个疯子。
他奇怪地问：“什么牛仔裤、什么承诺，你在说什么？”
大概是因为从早上到现在没怎么吃东西，血糖有点低。
她随手抓了张椅子坐下缓了缓，整理好自己的思绪。
要永远穿得上二十岁时的牛仔裤。
这是另一个人说的。
她怎么会一时冲动、莫名其妙想起这件记忆深处的小事，还把它张冠李戴到了Sammy头上？
真是疯了。
她揉了揉眉心，心中五味杂陈。
Sammy打量她很久，忽然笑了一声：“我本来就没打算喝，就是逗你一下，瞧把你急的。”
他和咖啡合了影，还发微博：
红毯之前的能量补充，期待我的造型吧！
闻兮收到了他发微博的消息提示。
她是个比较宽松的经纪人，没有没收手下艺人的社交帐号，平时都由他们自由发挥。
达姐曾说，她这样放任这些草包、迟早要出事。
闻兮心想，出事了再说，他们不吃一次亏，怎么甘心把账号交给她。
而且，她也不是那种要百分百掌控艺人的经纪人。
现在看来，现在的小年轻比她会来事多了。
比如现在，她觉得Sammy这条微博发得就不错。
粉丝果然就在下面疯狂地留言期待他的造型。
短短二十分钟，留言就超过了一万条，还是在她没买水军刷数据的情况下。
对于一个半红不紫的爱豆组合C位来说，不错了。
但是Sammy不太满意，问旁边的舞担：“现在那种光吃不胖的人设是不是不流行了？”
舞担还没回答，vocal抢白说：“现在的流行是不能身材羞辱、不能追求白幼瘦，想吃什么吃什么，哪怕吃成猪，‘你凭什么来定义美’。”
Sammy撇撇嘴冷笑：“这些坦克还真是会自我安慰。”
闻兮一怔。
坦克？
什么坦克？
一道灵光闪过，她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坦克，是网络上对胖女孩的蔑称。
闻兮登时握紧拳头——
达姐还真没说错，这帮艺人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
他的粉丝基本都是女性，此刻他甚至还在评论区翻牌送玫瑰花，可现实中却这样鄙视辱骂外形不好的女孩，卑劣又可耻。
真是。
衣冠禽兽啊。
可这是她的艺人。
她是他的经纪人。
她不是他妈，没有资格对他进行思想教育；她还要为他维护良好的形象，保证这些负面言论不会曝光。
真是操蛋的世界。
令人作呕。
她微微闭上眼，不想再看这一张张浓妆艳抹的脸。
他们偏偏聒噪个不停。
化妆、做头发需要枯坐很久，他们的嘴就没停过，从业内最火的偶像剧大饼、聊到热度最高的综艺。
Sammy指名要某种散粉给自己定妆，看着镜中完美的自己几乎挪不开眼。他说：“《了不起的蛋炒饭》怎么拍怎么火，几个常驻长的那个挫样，火了以后都能拿千万级的代言，不知道这个季度会找谁来当嘉宾呢……”
这话就是说给闻兮听的，但她就当没听到。
这种饼，他们根本吃不到嘴。
而且她现在也不想理他。
倒是旁边的舞担，原本正在刷手机，不知看到了什么惊讶道：“我刚好看到这个瓜，有营销号爆料说黄嘉南可能会去这个综艺！”
Vocal张大嘴：“黄嘉南？那个资源咖湖笔？他不是在非洲那个什么委内瑞拉拍电影吗？”
舞担说：“委内瑞拉是欧洲的啦，他现在在伊朗、在欧洲拍电影啦。”
闻兮差点平地摔。
委内瑞拉是南美洲的！伊朗是中东、亚洲的！
黄嘉南。
他是香港传奇巨擘黄启山的幺子，内娱明码的资源咖。他的经纪人就是阿曼达，而阿曼达和闻兮都是“星光”公司的经纪人。
他算是他们师哥。
Sammy冷笑：“豪门小少爷，为什么要和我们抢饭碗？”
闻兮心神不宁。
黄嘉南回来了吗……
他真要去这种做菜的综艺？
他根本不会做菜啊……
猛地甩甩头，别想了！
时间到，艺人们被工作人员领着、排队走红毯。
主办方的组织能力本来就不行，还有好几个红毯钉子户。
走红毯的时间超出预期很长。
陆陆续续有图出来。
果然因为摄影机位的问题，先出图的艺人比例惨不忍睹。后半程还没走的如临大敌、纷纷要求主办方改位置。
三个草包也很担心，但是闻兮说：“放心，我事先有准备。”
事实证明，草包就是草包，你堵了这个窟窿，他能给你捅别的窟窿。
闻兮找的摄像师拍图，比例没问题，但是Sammy自己上的散粉不知道什么成分，大灯打上去、大片大片的死白的光斑，整张脸斑斑驳驳，堪称车祸现场。
等团队工作人员好不容易P好图发出去，主办方发的事故图早就被人买了黑热搜！
闻兮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让他们彩排、走一遍，就是不肯！
现在还要她来擦屁股。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场秀的风头被Sammy的灾难现场抢光了。
看人吃屎，确实比看人风光要有趣。
内娱其他粉丝看笑话不说，连路人都在嘲笑他出丑。
根据达姐教她的、“东风压倒西风”的理论，想盖过一个丑闻，最好的办法不是澄清，而是用更大的丑闻。
闻兮在做梦，这时候，内娱要是能冒出一个孩子，或者小三就好了。
拿着修好的图，她徒劳地买些营销号来洗广场，可是效果不大。
吃瓜人在嘲笑Sammy，3to4的团粉和Sammy的唯粉在骂她这个经纪人无能。
“许闻兮”的广场全是诅咒和鬼图。
束手无策、无能为力之际，忽然一个热搜空降榜一，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和注意力。
#黄嘉南回国#
这种空降热搜，肯定是买的。
被拯救的闻兮感激涕零地点进去——
只见一个高大的男子被路人拍到，他戴着口罩，墨色的双眸与镜头对个正着，好像能一眼看穿她。
一眼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