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
周云朵盘腿坐在软垫上，手支着脑袋，撑在木制小桌板上，昏昏欲睡，面前的电脑正在播放一档火爆的综艺节目，嘉宾高低起伏的欢乐声似有若无地围绕。
又一次垂钓，她的脑袋从手心滑落，脖子反射性的用力，一抬头。
她眨眨眼睛，清醒了。
瞅瞅窗外。
暮色绚丽，桂花树茂盛的枝叶在光色中柔和宁静。
中午吃得太饱了，还不饿，她打开手机，翻着社交软件。
点进那一片白色的头像。
李骆的动态和他的头像一样干净，几年的时间里只有少数几条，每条就一张照片，没有文字描述。
最近一条：大前年，是一张夜色街景。阴雨的冬天，车水马龙，霓虹灯模糊不清，前前后后的人群穿了厚棉袄，打着伞过马路。照片里出现的人，都是背影。
往下翻。
一条：再往前两年，一张大晴天站在山顶拍的照片。越过用油漆刷成木质纹路的铁护栏，重重叠叠的山峦在晴空下发亮，此起彼伏，大片的绿色占据着画面。
翻到底。
最后一条：七年前，一张合照。在桥上，五个年轻人东倒西歪地靠着护栏，并排站着，手里拿着一把烧烤，正在撸串。照片是在动态中按下的快门，有的看向了镜头，有的侧过头在说话。
李骆站在其中，背挺得直，姿势放松，一只手垂下，拿着空荡荡的竹签，嘴里的烧烤快吃完了。他直视着镜头，依旧和现在的他一样，没有什么表情，衣着打扮也大差不差。只是比起现在，脸稚嫩一些。
周云朵盯着这几张照片，尤其是最后一张看了很久。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滑过，退出去了。
接着胡乱翻翻。
看到孙稚今天发的一条动态。
一张编织娃娃的照片。
娃娃有手掌那么大，很精致；用白色羊毛线钩织的脸，微微泛黄，看得出来被洗过却留有印子；头和身体连接的部分开裂，棉花漏了出来。
配文：先前我把你弄脏，如今我彻底失去了你，我的心肝！
周云朵哭笑不得。
她在动态下面评论：别急着伤心！我再织一个心肝给你！
孙稚：好几个大哭的表情。
周云朵：好几个拥抱的表情。
周云朵一边拿着手机评论，一边走到了卧室，她顺势一倒，躺在了床上，偏头看见床头柜上摆了一排的编织娃娃。
除了吃喝玩乐之外，捣鼓一些小东西，是她从小的爱好。
她伸长手，捞来一个把玩。
灵机一动！
她可以织了娃娃在网上卖出去，赚点小钱！
周云朵为自己机智的想法而兴奋。
于是，这个周末，她像是在客厅的软垫上生了根，在窗外桂花树的陪伴下，白天与夜晚交替，钩针穿着线，织啊织……
周云朵被闹钟吵醒。
奈何，耗费的通勤时间远远大于从前，她在内心做完无数挣扎之后，不敢耽搁，撑着从床上爬起来。似梦似醒地到了公司。
她一路走，一路礼貌地打招呼，进了办公室。
周云朵坐在工位上，翻阅着手里拿的移交清单。
上了几天班，她从一个同事辗转到另一个同事那儿接收工作。
慢慢地，她不仅对于工作内容心中有数，对于身边的同事也有所了解。
她左手边，部门唯一的男同事叫袁劲立，他们之间的对话遵循惜字如金的原则，想要范围扩大一点点，针对工作内容聊上天？不可能。
他的左边，短头发的女生叫彭书柔，人如其名，说话声音温柔，很有耐心，和她接触起来很顺利。
剩下一位，就是现在迎面走来的女同事了。
她迈着铿锵有力的步伐，挎着一个黑色手提包，表情淡漠。
周云朵友好地笑笑，打了一个招呼：“早！”
她从周云朵的工位经过，目不斜视，估计没看见周云朵。
……
不意外，不意外。
这位女同事叫吴霄秀，周云朵发现她每次上班时间很准时，提前五分钟到办公室，她是如何做到这么精确的，周云朵不得而知。
从吴霄秀手里接收的工作是三个人当中最少的，她和吴霄秀沟通的次数也是最少的，五个手指头能数得过来。
周云朵翻到之前潘十泽交给她——旧的移交清单。
移交人姓罗，接收人有三个——就是办公室的三位。
一个猜想迅速在她脑子里成形。
周云朵对自己这个岗位有了第三层了解：前任离职之后，没有打算招人，工作分配出去了，不知什么原因，又把她给招进来了。
她看了看旧清单的交接时间。
两个月前。
周云朵神游之际，听到一声“周云朵。”
她抬头一看，是吴霄秀。
周云朵面带笑容，等着她说话。
“有个单子，你要走流程。”吴霄秀微微笑着，把东西交给她，“我这里的工作没有别的了，都交给你啦！”
周云朵以为自己眼花了，她在对自己笑？
她自动忽略几分钟前的小插曲，兴许是周末的风吹得温柔，短短两天，吴霄秀的心情不一样了。
“好的！”周云朵连忙答应。
她翻了下手里的单子，是一笔要付款的支出，小事情，只是……
“吴姐，不是应该线上走流程吗？”
吴霄秀打字的手停下，从电脑屏幕挪开一抹视线，说：“这笔好几天了，你可能要去催一下。”
“比较急哦。”吴霄秀补充道。
周云朵点点头，起身去办。
她找到单子上没有签字的领导——副总经理。
正低头走着。
手臂受到阻力，什么东西泼了下来。
周云朵下意识把手里的东西往怀里按，跳着后退一步。
她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帅气的男生面孔，剑眉星目，带着一副透明镜框的眼镜，文质彬彬。
“对不起……”他端着一个纸水杯，上前一步，“没有泼到吧？”
周云朵摇摇头，笑着回他：“没有，没有。”
“你是行政部新来的同事吧？上次在办公室见过你。”他的星星眼眯了起来。
周云朵顺着他的话：“是的！”
她怎么没有印象？按理说，在人群中这么突出的颜值，她应该记得才对。
“我是财务部的刘筠宸，你好！”他伸出一只手。
周云朵搭上去，手握了一下：“你好！我叫周云朵。”
两人对视一眼，场面稍稍冷了一下。
周云朵微笑着一点头，示意去干活了……
“诶，加个好友吧！”刘筠宸说着，眼睛看着她，有点急切，“今后工作联系方便一点。”
“好啊。”周云朵脚步收回来。
和刘筠宸打了个照面之后，周云朵找到了副总经理办公室。
隔着十步的距离，一道粗犷浑厚的声音从大开的门里闯了出来。
“办的什么事！！！”
“又坏了！”
“这个月第几次停工？？！”
“来！！你看下损失了多少钱。”
……
“他妈的！干不好，就滚蛋！！！”
门外的周云朵脚步收住，心跳了跳，她靠着墙站定，眼睛一转，当下决定原路返回。
步伐无比坚决。
这个时候，谁进去谁倒霉。
周云朵回了工位，做起了别的工作。
中午下班前的一个小时，周云朵瞅了瞅手边没有解决的一件事，她终于站起，来到了目的地。
门虚掩着，此时室内一片寂静。
周云朵抬起手，敲了敲门。
等了两秒，一声豪迈的 “进来”。
她推开门，闻太明坐在黑皮靠背椅上。他身材高大、强壮，四五十岁的年纪，头发旺盛，黝黑的脸上，表情庄重。
周云朵想起不久前这里发生的事，这位火爆的脾气可见一斑，还没说话，先忐忑了一番。
她走到办公桌前，恭敬地说：“闻总，有一个付款流程，需要您过目。”
闻太明盯着电脑正入神，好一会儿，偏过头看她拿的单子。
他接过来，翻了几下，越翻到后面，手劲越大。
最后，他吸了一口气，手一甩。
单子在空中飞了一段距离，落在他巨大的办公桌上。
他像是憋了一口气，嘴角冷漠，又看向了电脑，没打算搭理她。
周云朵的脑子一空，一串问号。
她正琢磨着说点什么，听见——
“这堆东西我不会签！谁花的钱谁去付！”
声音之大。
如一道雷在头顶炸开。
周云朵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懵圈了。
他看她没有说话，紧接着：“没听懂吗？？”
周云朵保持着语调稳定，赶紧答：“听懂了……”
“听懂，还不滚？！！”
她的耳膜“嗡嗡”地响，从早上开始，没有比现在更清醒的思绪，仿佛太阳穴上被涂了清凉油。周云朵拿起东西，撒腿就走。
快到门口了。
“等下。”
周云朵转过身，他空了好久，眉头紧皱，说：“拿过来吧！”
他拿到手，大笔一挥，瞧瞧单子，冷哼道：“桦季路……换了地方。”
说完丢给她。
周云朵完成任务，一刻不停地，从办公室撤退，背后断断续续地传来闻太明意味不明的话——
“哼！……金屋藏娇……”
周云朵在走廊的通道，路走得虚浮，她有些恍惚，再一次看了看这笔支出，是一套别墅的房租。她盯着申请人的名字：尹新庆，查了下职称：总经理。
一联系起来，周云朵明白了。
要付的是一项员工福利。一方已经获得的福利，一方不同意公司支付，两个领导的事，她被当成出气筒了？！
周云朵一张脸皱成一团。
她回到了他们部门，几个同事各忙各的，一切如常，周云朵悄无声息地跨过门槛，坐在椅子上，查看一下资料。
尹总的员工福利，诸如此类还有好几项，都是从吴霄秀那儿接过来的工作。这个岗位旧的交接清单却没有列出来，不知道是漏了，还是因为本身属于吴霄秀的工作范围，交给了她……
她又查了网上流程最近几个月的记录，经办人都是：吴霄秀。
周云朵看了看右手边的人，出声：“吴姐，这个是不是……不应该我负责？”她举起刚刚签了字的东西。
吴霄秀看她一眼，一脸漠然，回了她：“不是你，是谁。”
谁做？
周云朵预想过，潘十泽既然愿意让她看到这个岗位之前的工作内容，如果她坚持不接这个烫手山芋，事情未必落到她的头上，只是这样一来，刚进公司就和同事杠上了……
不好，不好……
周云朵“啪“的一声，把手上的纸按在办公桌上，一瞬间像泄了气的皮球，靠回了椅背。她揪着头发，绕啊绕，顺滑的头发被她揪着打了结。
她把这个死结解开，死死盯着扯断的头发。
不就是不痛不痒的骂吗！
她会怕？？！
哼！
周云朵学起了闻太明的冷哼——摸摸肚子，早饭吃得少，这会儿饿了……
她收拾一会儿桌面，等下班时间一到，第一个冲出门，杀向食堂！
晚上，出了地铁站。
周云朵抬头瞧着黑漆漆的天空，乌云笼罩，今夜看不见星光。
到了家，她拿着钥匙，对准锁芯，试了两次，没有打开门，第三次，门锁转动，开了。她突然觉得有些疲惫。
匆匆吃完饭，洗了澡。
不到九点，她躺在床上，撑着眼皮，刷了一下手机，沉沉睡去。
“砰——！”
“……去哪里？？”
“……管不着？！……”
……
“……没有……对不起你！”
“哐——！”
周云朵被楼道的声响惊醒，耳边传来轻柔的音乐。
她脑袋昏昏沉沉，没有动弹。
随后，半闭着眼睛，手往播放音乐的方向去，捞过来。
是她的手机。
睡之前忘记关了，播放了一晚上，显示电量的方格已经变成红色。
她伸长手臂，找到充电线，充上，一翻身抱着枕头，又睡了过去。
“你敢说你没有亲她吗？！”
“不要为了提成……你讲不听！！”
“我讲不听？！要不是……你会怀孕吗？”
“好！！我去医院打掉！”
楼下男、女争吵的声音持续着，周云朵一下子想起了闻太明的大嗓门，她用手臂盖住耳朵。
天哪，怎么一整天都是上班的事情。
阴魂不散。
“那是条命……可以……”
“……你本来就不想……”
“我要跟你分手！！”
“.…..你不要后悔！！”
周云朵睁开眼睛，乌漆嘛黑的室内，她辨认一下方位，之前是正北方向，楼道那边，现在他们在楼下，阳台的方向。
一对情侣吵架，她这么想着。
“我为什么后悔，你不值得我……”
“在一起……我哪点对你不好？！你要吃什么，随口一提，我……”
“买什么……什么时候……”
“我说的不是……我说的是……”
“……没有钱怎么……”
……
几十分钟过去，争吵声渐渐停歇。
沾床就能睡的周云朵，醒来后，居然耗了许久都睡不着。
精神得很。
她看一眼时间，4：35。
不睡了。
她从床上爬起，光脚走到窗边，打开窗户，观望。
一轮残月挂在天边，静谧中蝉鸣一阵阵，周云朵探出脑袋，借着皎洁的月光，往远处看了看，黑漆漆一片。
她转身去了洗手间。
洗漱完，出门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