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条马路,大老远,周云朵认出了孙稚。
她有一头顺滑的短发,戴着贝雷帽,衬得那张心型的脸更小了;黑色背带西装短裤里面套一件短袖衬衫,身形小巧灵活。她也看到了周云朵。
两人不约而同地放肆招手,都想过马路,好似要在马路中央相遇。周云朵反应过来,做出手势让她停下,自己等红绿灯变绿之后过去,那头才是她们的目标方向。
一个月没见,孙稚的头发又换了个颜色,是时下流行的亚麻灰色。她们“叽叽喳喳”互相问了近况,聊了一些化妆品、服装、明星之类的话题。
不知不觉到了居民楼下。这是一个旧小区,少说建了有二十年了,她们进十栋,上七楼,时不时看到墙角堆了废品。来到楼梯间,周云朵打电话给房东,有人说话,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士走出来,拿着手机对她们说:“来,这里这里!”
她们走过去,一看,房间里还有一对年轻的男女,穿着相同的衣服,应该是一对情侣。
几个人面面相觑。
房东说话了:“她们也是来看房子的。”她干笑了几声,“都看看嘛!呵呵。”
周云朵知道为什么昨天晚上要订在今天下午看房了。
孙稚率先开口,声音脆生生的:“他们看得怎么样了?”
小情侣坐在沙发上,正在低声交流。
房东摆手让她们进去,说:“他们谈,你们先看看嘛!”
这套房子是一个大单间,采光可以,两个人住也够用,装修不错,基本的家具也有,不需要添置太多。周云朵和孙稚绕了一圈,都觉得行。
小情侣之中的男生对房东说:“一千八的租金,签一年的合同,押一付一,可以吗?”
昨天打电话,周云朵知道房东要的是押一付三,租金一千五。
“这样呀,这……”房东支支吾吾半天,想了想,要说清楚,“我们这边的房子,家家都是押金一个月,付三个月的租金,水电费,你可以知道的,没多收你们钱……”
男生继续道:“垃圾处理费和物业费我们自己出。”
孙稚急了:“你傻呀!多出这些钱。”
男生看孙稚一眼,带着无语的表情,偏过头。
房东哈哈一笑,爽快道:“好,小伙子,我租给你!”
“那我们不是白来了!大老远的!”孙稚音调升高,冲着房东,“事先你怎么不说这么多人要看房啊,有人提前租了,我们就不浪费时间!”
周云朵拉住孙稚的手:“算了,稚稚,我们走。”
房东伸手拦下她们,对峙起来:“我的房子哪!我说了算,你来可以看,别人不能看?”
这什么破思路。
周云朵对房东道:“说的就不是一回事,您租您租,我们走了。”
孙稚不搭理房东。她看向已经站起的男生,大概年纪比她小,说:“弟弟,你要是暂时钱不充裕,我借给你,你正常地租下个房子,这套房子让出来。”
周云朵听到立马回头,一脸震惊!
我的老天爷,她的好姐妹,说的啥……
“不借!不借!”周云朵一手搂住孙稚的腰,半抱着往外走,路过房东,”让一让!”
两人从小区出来。
孙稚对于自己介绍的房子,让周云朵失望而归,她过意不去:“朵朵,怪我,没有打听清楚。”
周云朵忍不住笑了。“想啥呢?怎么可能提前知道。不怪你。”她圈住孙稚的胳膊肘,往繁华的大街去
,“租不成房又怎样,我们今天出来就当为了聚一聚。”
半个小时后,某奶茶店内。
玻璃窗边的座位,周云朵握着手里冰凉的水果茶,低头吸一口,望着窗外。明晃晃的太阳下,人手一把遮阳伞躲着,柏油路上的汽车在热浪的包围中模糊不清。她缩在空调间里,不想要动弹。
再吸一口果茶,舒服!
嘴里嚼着果肉,这熟悉感让她联想起了什么……
渴得不行的她,小摊贩的橘子。
今天和小情侣因为租金而竞争房子的她,昨天和某人因为水果价钱而争夺橘子的她。
那个高瘦的男人……
周云朵脑子里胡思乱想着。
坐在对面的孙稚盯着手机,白嫩嫩的手一拍面前的桌子,“啪”的一声,说:“这——个——点!又开会!”
孙稚上的大学是A城一所理工大学,读的工科,毕业就进了工厂,做品质工程师的工作。她们出来见面,十次有六次,以她要赶去开会结束。
孙稚一口气把奶茶喝完,压压火气,一个用力,手里纸质的奶茶杯被她捏瘪。
周云朵接过废杯子,丢进垃圾桶,拍拍她的背,以示安慰,问她:“要不再点一杯?”
孙稚摆摆手,摇摇晃晃地,撑着桌子站起。
她们出了奶茶店。
热气扑面而来,孙稚反应过来:“还早着呢,你没啥事就再待会儿呗。”
周云朵:“我送你呗。”
孙稚被她笑死,她握着小拳头敲敲周云朵的肩膀,接着把她往奶茶店带,念叨:“热死了,快,快进去!”之后一溜烟跑走,回头冲周云朵挥挥手,“拜拜,我的小宝贝,下次见!”
周云朵看着这个小身影一跑一跑消失在街角。
她站了一会儿,问自己:现在接着去找房子?
——不去。
转身,果真又进了奶茶店。
或许是被炎热的天气打败,或许是她犯懒了。
总之,周云朵挑个人少的角落,又点一杯奶茶,连上wifi,看起了一部电影。
一部茫茫大沙漠逃生的电影。
随着男主人公最终获救,电影以他笑中带泪的镜头,落幕。
周云朵感慨:不容易呀,不容易……
此时,时间是下午五点多,她右手边放了三个空的奶茶杯。倒不是因为她是奶茶的死忠粉——要喝到吐,而是因为她脸皮薄,不想接受店员可能会有的,“奇怪”眼神的洗礼。
长时间的低头,让她的脖颈酸痛。她揉着揉着,仰头靠在了椅背上,另一只手胡乱翻着手机,举起与视线平齐。就那么一刹那的想法,鬼使神差地,她想要问一问昨天的——那个房东。
舀米村,黄色房子的主人。
跟着本能行动起来,她点开昨天的通讯录,根据通话时间,没费多大劲,找到了。
拨过去。
“喂?”低沉平静的声音。
这次电话接得很快,周云朵礼貌地说:“李先生,你好,我是昨天要租房子的那个人,请问今天有时间,我可以看房吗?”
他:“可以。”
周云朵的心一跳,问:“什么时候呢?”
他:“现在,你过来吗?”
……这……这么顺利?
周云朵忙答应下来。
通话结束。
事情发展太快,千变万化,让原本不抱什么希望的周云朵来了个意外之喜。
不可思议,懵懵懂懂。
Anyway,她坐上了通往舀米村的地铁。
夏天晴多雨少,到的时候,又是一片灿烂的晚霞。
晚饭时间,各家各户到了展现手艺的时刻,香气四溢,村道没什么人走动。
周云朵站在巷子内的小坡上,心情愉悦,事情还没敲定仿佛已经喝了几杯庆功酒。她遥望远方,欣赏屋檐之上层层叠叠的云彩。
夕阳下,一个人逆着光,影子在他身侧,穿着暗色的衣服,缓缓而来。
走近了……
等等!
是他!
抢橘子的人。
周云朵直勾勾的,和他有几秒钟的对视。他的脸在光影中并不清晰,流畅立体的轮廓却更明显了,黝黑有神的眼睛,同样直接。
周云朵匆忙转移视线,装作不认识。眨眼的瞬间,她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多么苍白,认不认识,从刚刚的对视就暴露了……
他在她面前停下,周云朵疑惑的眼神看向他。
他:“租房子的?”
这个声音……
周云朵在内心扶额,为自己的后知后觉。是了,对上了。
房东!
周云朵的表情从惊讶中转换过来,一脸热络地冲他说:“——是啊,好巧,原来是你啊!”
他没有说话,一向没有表情的脸,微微仰头笑了一下,径直向前走,手拿着钥匙把楼梯口的门打开,进了楼梯间。
周云朵紧随其后。
楼道很干净,不止地面,四周都贴了瓷砖,因此让这栋有些年数的房屋不显陈旧。周云朵的视线飘啊飘,最后停留在前面的人身上。
他后脑勺下方的头发微湿;紧实的身体在宽大的体恤下带着力量感,手臂和腿部的肌肉线条流畅精细,肌肉算不上太发达,但也绝对不是少年人的身材;身板直,上楼梯的步伐稳定、轻盈、快。
不难猜出——他经常健身。
周云朵脑子里转啊转,来到三楼。
看一眼门牌号:301。
进了里面,不意外,房子的装修实用、干净;空调、热水器、抽烟机、煤气灶、桌椅衣柜等基础设施和家具都有。
周云朵慢慢走着,看了一遍,回到客厅,她站在正中央,停下。正对面的窗外,这次离得近,她看清楚了,是一棵桂花树。夏季的风吹过,在落日的余晖下,树叶轻轻摇晃。
了解完毕,周云朵对房子很满意。
房东以一个随意的姿势,靠在门边,一开始就没进来。
他们中间隔了好几米,沉默几秒,周云朵不废话了,说:“现在能签合同吗?”
他一抬眼,头一次碰见这么利索的房客:“你等一下。”
周云朵看着他转身,去了楼下。
在百无聊赖中,她挪到窗边,把窗户打开,往下看。
院子里靠着围墙有两排种植槽,外围贴了瓷砖,里面只有一点点土,并没有种菜或是种花,土壤结块,长时间没有打理;角落有一辆杂物车,放了电锯、锤子一类的工具,样式老旧;一旁有个洗手池,池面干涸;还有几个大大小小的土陶罐堆在一起。
庭院不像被人经常使用,但有人打扫卫生——地面飘了几片树叶,即使是光线不充足的傍晚,也可以发现瓷砖和土陶罐被擦得锃亮。
走廊传来脚步声,他拿来合同、身份证这些。
周云朵接过合同,看到上面出租人的名字:李骆。
一行一行读完,没有问题,只是……
她忍不住询问:“支付方式只能押一付三吗?或许……押一付一也……可以?”
李骆一时没有说话,带有探究的眼神看向她。
周云朵说完就想揍自己一拳:市场行情啊!行情!人穷咱可以把钱挣回来,不必揪着这点,格局打开OK?周云朵您可太没出息了……
心里一番挣扎,最后:
“呵呵!押一付三,行——!”她打哈哈,接着,“你带笔了吗?”
李骆拿着笔在手上转来转去,气定神闲,说了句:“想好了?”
……什么话!
周云朵在内心送他一个大白眼。她皮笑肉不笑,几步上前,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笔。
李骆没有想到她会动手,笔就这么被她抢了去。
周云朵潇洒地签完,掏出手机就要扫码加他的好友。
他站着,没有动的意思,不知在想什么。
周云朵努一努眉毛,又晃了晃手机,示意。
李骆看她一眼,配合。
周云朵点添加。他的头像是一片白,放大看——
是一张对着天空拍的照片。
网名就叫:李骆。
她把钱转过去,又瞅了瞅银行卡那一丢丢余额。
头痛。
尘埃落定,打道回府。
他们俩相继来到楼下,周云朵好奇他这个时候出门的原因,不会做饭要下馆子?这么想着,自己也饿了。
她若有所思,他脚步不停已经往前走了。
意识到她不走,李骆停下,回头看她。
周云朵回神,冲他挥挥手:“拜拜。”她往反方向指了指,“我从那儿走,近。”
第一个村口坐地铁近。
说完不等他作反应,“哒哒哒”跑得飞快。
她穿着粉色的连体牛仔裙,烫了大波浪卷的长发扎起,高高的马尾一晃一晃的。
李骆在原地站一会儿,嘴角扯出一抹笑,掉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