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辞晚出门时，天仍是蒙蒙亮的。南方冬日的清晨带着刺骨的寒意，她呼出一口热气，戴上手套和帽子，背着书包，踩在厚厚的积雪中。

    昨晚的雪下得很大，积雪堆起足有五六厘米高，她一步一个脚印，艰难地走到了附近的公交站前。

    天光幽暗，街上行人寥落。公交迟迟不来，苏辞晚焦急地看了一眼手表，有些担心自己会错过晨读。

    她昨晚忘了设闹钟，奶奶也没有叫她，她一觉醒来都快七点了，根本没时间吃早餐，随便拿了袋豆奶就出了门。

    街对面的早餐店里冒着袅袅白气，被烘烤过的芝麻饼的甜香味传来，苏辞晚吸了吸鼻子，犹豫要不要冲到对面买两个芝麻甜饼。忽地，她听到鸣笛声，是公车来了。

    她心头一喜，连忙摘了手套，拿出兜里的学生卡。刷了卡上车，公车上人不多，基本都是上班族和学生，个个神色疲惫。

    苏辞晚习惯坐后面的位置，她扶着栏杆小心地穿过几排座椅，正要在后排的空座位上坐下，余光不知看到什么，视线一凝。

    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有个高挑的身影坐在那儿。男生穿着一中的校服，外面裹了一件黑色羽绒服外套，他一只耳朵里塞着耳机，头微微歪着靠向窗玻璃，似乎正在闭目养神。

    苏辞晚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他，她心跳得有些快，下意识用围巾把自己的脸裹得更深。

    她手抓着栏杆，一时连找座位也忘了，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那张英挺的脸上，小心翼翼地注视着。

    忽然，男生浓黑的眼睫颤了颤，她喉头一紧，连忙低头找了个位置坐下。

    就这么短短几分钟，她背上都出了一层薄汗，耳朵更是不受控制地发红。她把书包抱在怀里，瞥了眼玻璃窗里映出来的自己的脸，又是尴尬又是窘迫。

    后面几站陆陆续续上了不少人，苏辞晚没再回过头，她强迫自己看着窗外覆盖着白雪的屋顶和树木，不去想象那个坐在窗边的高挑身影。

    只是看着看着，她嘴角忍不住牵起，露出了一个极浅的笑容。

    “桐城第一高中到了，请各位乘客下车。”

    机械的电子女声在耳边响起。苏辞晚猛地回过神，下意识抓紧了书包带。

    她还没站起身，一个黑色羽绒服的身影已大步从她身旁经过，苏辞晚微微一怔，连忙跟着下车。

    校门前的积雪已被清理过，留出一条供学生通行的道路。她鞋底沾了雪，有些滑，没法走快，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高挑的黑色身影越来越远，很快消失在教学楼的拐角。

    苏辞晚轻呼了口气，背着书包进了高一教学楼。经过高一（1）班时，她脚步稍微放慢，正巧看到那个修长的身影站在门口。

    “卓大少爷，你这是第几次踩点进教室了？”

    一班班主任是个身形清瘦的中年男老师，他脸色紧绷着，神情格外不悦。

    “这不是没迟到嘛。”男生一手插在兜里，眸光带笑，语调懒散。

    “你——”

    刺耳的铃声响了起来，男老师眉心皱得更深，无奈地摆了摆手，“赶紧给我滚进去。”

    苏辞晚听到铃声心头一凛，快走几步，进了二班的教室。她也是踩点，经过讲台时多少有些心虚，然而班主任陈燕慈爱地看了她一眼，又将目光投向了别处。

    “刘铮！你又迟到？”陈燕瞄到门口的身影，瞬间变脸。

    刘铮是苏辞晚的后排，高高瘦瘦的一个男生。他听到这话，顿时不服气地挺起了胸膛，“燕姐，我就迟到了五秒，这也算啊？”

    “五秒也是迟到。”陈燕毫不留情。

    “站五分钟再进来。”

    “靠……”刘铮低咒了声，不情不愿地站在了门口。

    苏辞晚翻开语文课本，努力忽略腹中的饥饿感，视线专注在眼前的文言文上。

    没一会儿，刘铮罚完站进来了，在她身后坐下，边拖动桌子边抱怨，“燕姐可真是双标。我就比某人晚几秒钟进教室，这脸变得。”

    苏辞晚脸色有些僵硬，握着书页的手不自觉攥紧。

    身旁的周莎听不过去了，趁陈燕在前面抽背学生，转头瞪了刘铮一眼。

    “你哪天语文也考个140试试？我保证燕姐把你供起来！”

    刘铮切了一声，瞥了眼苏辞晚的侧脸，抽出语文书放在桌上，“我可没这个本事。”

    “你——”周莎还想说些什么，苏辞晚轻轻扯了下她的衣袖，低声道，“陈老师过来了。”

    周莎脸色一变，连忙坐直身体把语文课本立起来，开始装模作样地朗读。

    苏辞晚松了口气。晨读结束，她本来想去超市买个面包，配着豆奶吃，然而广播操熟悉的音乐响了起来，教室里哀嚎一片。

    “别墨迹了，赶紧出来排队。”陈燕皱着眉催促，率先出了教室。

    苏辞晚揉了下干瘪的肚子，排进了队伍中。她实在开不了口跟陈燕请假。

    周一的晨会按惯例先是校长讲话，接着是学生代表，教务处主任发言。

    太阳出来了，操场的积雪化了大半，寒风凛冽刺骨，无孔不入地钻进皮肤里。

    苏辞晚站在前排，手指蜷着缩进袖子里，半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又饿又冷，脸色苍白如纸，脑袋也阵阵发晕，全凭意志力支撑着自己没有倒下。

    终于听到散会两个字，她心头一松，黯淡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隔壁一班先退场，进教学楼时，男生队伍走在最后面。

    苏辞晚一眼就看到最后面那个熟悉的背影，她边上台阶，边仰望着那个背影。

    这是她每天唯一期待出操的理由，他穿过的每件衣服，外套上印着的花纹，后颈碎发的弧度，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但她今天却没有精力去辨认他羽绒服上的logo，上台阶时，那种晕眩感更加强烈，整个世界像是变成了灰白色，黑色的噪点不停地在其中闪现。

    是低血糖吗……早知道她就该请假的。

    不行，她不能在这儿晕倒，万一被他看到就太丢脸了……

    苏辞晚按了按额头，拖着沉重的脚步继续往上走。可那一脚她却踏空了，大片黑色扑面而来，失去意识前，她脑中只有一个想法。

    完了。

    ……

    苏辞晚再次睁开眼，是在熟悉的教室。桌上放了杯红糖水，周莎焦急的脸出现在视野里。

    “小晚，你可算醒了，好点没有？”

    苏辞晚按了按额头，脸色依然苍白如纸，虚弱道：“我怎么回来的？”

    “我和汪雨珊扶你回来的。你一头栽到楼梯上，发出砰的一声响，把我们都吓坏了。”

    苏辞晚的神情越发苍白，心脏像揉皱的纸团紧缩着。那么大的声响，一班的人应该也会注意到吧。他是不是和其他人一样，也回过了头，看到她狼狈的样子……

    “你是不是没吃早餐，赶紧把这杯红糖水喝了。还不舒服我们就去医务室。”

    红糖水是陈燕给她泡的，她带班经验丰富，一眼就看出苏辞晚是低血糖。特地回办公室拿了杯子和红糖给她泡水。

    这会儿还没上课，教室里闹哄哄的，没有人格外注意她。苏辞晚握着那杯温热的红糖水，轻嗯了声。

    “我这还有面包，你一起吃了。”

    周莎变戏法般从兜里掏出两个肉松面包。

    “莎莎，谢谢你。”

    苏辞晚很感激她。

    周莎圆圆的脸上露出一个粲然的笑容，“咱俩什么关系还说谢，我还指望你帮我辅导语文呢。”

    “课代表，能不能帮我也辅导一下？”

    后方忽地响起一个吊儿郎当的男声。

    “刘铮，你找死是吧，就你这水平还敢找小晚？滚一边去！”

    “我什么水平，你语文也没比我好多少吧？我数学可比你强多了！”

    周莎一时被噎住，她气呼呼地咬着唇，拿起一本书就砸了过去。

    “发疯啊你！神经病！”

    “你才神经病！”

    这两人掐架打闹都是日常，苏辞晚早就习惯，她安心地翻开课本，边咬着面包，边开始预习新课。

    吃完面包，苏辞晚脸上总算有了些血色。陈燕不放心，课间又带她去医务室看了看。她额头的红肿没消，看着有些瘆人，每堂课都有科任老师关心。反倒弄得苏辞晚有些手足无措。

    下午放学，苏辞晚去办公室搬语文练习册。刚走进去，脚步便一滞。

    “卓亦，你自己看看你这个作文的字，像话吗？龙飞凤舞的，在这儿练草书呢？”

    一班班主任孔维手里拿着今天单元测的试卷，气得整张脸都涨红了。

    他身旁的少年站得笔挺，认错的姿态也端正，“对不起孔老师，我下次肯定改。”

    苏辞晚余光只能看到那个瘦削的背影，他脱了早上穿的黑色羽绒服，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校服外套，里面是件深蓝色的高领毛衣。

    她只扫了一眼就移开目光，快步往陈燕的办公桌走去。

    陈燕正在孔维桌边看热闹，她还拿起卓亦的试卷看了看，笑道：“作文写得挺好啊，很有想法，就是这字……再练练就好了。”

    被她一打岔，孔维忽地想起什么，“诶，你们班那个课代表，写字特别好看的，叫什么来着？”

    他问这话时，苏辞晚正好走到陈燕面前。

    陈燕喝了口水，视线带着赞许，自然而然地落在苏辞晚脸上。

    “喏，这不就是。”

    苏辞晚脊背一僵，不用抬头，都能感觉到高挑的男生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