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的身材太完美了，这肩宽，这臂长，还有这腿！天生的模特！”
“完美，bravo！”
“林太太，你们家基因真不错，大儿子就那么高大英俊了，没想到弟弟更胜一筹。”
拿着软尺的意大利人操着口音极重的意式英语，一边赞不绝口，一边疯狂打着手势，软尺在他手上跟条蛇一样舞来舞去，舞来舞去……
林漠眉头止不住跳了一下，把心中那股不适感强行压下。
总有人说，只要把意大利人的手绑住，他们就不会说话了。林漠一直以为这只是句玩笑话，现在想来，应该是真的。
林母听了这话，浅浅一笑，眉眼弯弯，像是认可了这句对自己两个儿子的称赞和对比。
“手肘这里再放宽一点吧，感觉稍微有些紧。”
“袖口也要放宽，他习惯了戴手套。”
“腰线可以紧一点，这样衬得肩膀更宽，人更精神。”
林母不紧不慢地针对版型细节还有面料选择给出不少建议，声音不高不低，带着从容和笃定，说得那意大利人直夸她眼光好。
林漠自己则是一脸神色淡淡，好像自己并不是那个即将要走进幸福婚姻的新郎一样。
他垂着头，任由身旁两人的摆弄，偶尔在他们闲聊的间隙，带着不易察觉的探究瞥一眼林母，然后又迅速移开视线。
不知道当初林晟定制新郎服的时候，她是不是也是这么热情上心。
“当初你提出要把裙子改成裤子的时候我还挺stressful「压力大」的，忍不住和助理complain「抱怨」居然会有女孩子不喜欢穿裙子，现在你穿上我才发现，太fit「合适」了！”
“而且在这个创作过程中，我还产生了好多灵感，明年的秀展我已经有个非常棒的idea「主意」了，你到时候可一定要来看。”
“来来来，快开门让他们都看看。”
混杂着英文的别扭粤语从厚重的橡木门后传来，下一秒，门被拉开，陈焱懒洋洋的声音瞬间放大：“有喜欢的，就会有不喜欢的，不是很正常嘛。”
Rena踩着小高跟哒哒哒率先走了出来，挡在陈焱前头，拍拍手，朝展示区的几人笑道：“铛铛铛——新娘出来了噢~”
陈父、林母还有林漠三人纷纷抬眼看了过来。
从门内走出来的女人踩着一双黑白相间的平底鞋，白色高腰西装裤加抹胸上衣，最大幅度拉高身形，气场十足。后背半透明的手工钉珠和小翻领设计，搭配一个长袖欧根纱的外套，透着隐隐约约的性|感。
头纱是纯黑的齐肩款，明明是不太吉利的颜色，但和鞋上的那一抹黑点缀在大片的白上，冷艳又不失高贵，优雅又不失潇洒，充满复古时髦味。
“怎么样，惊不惊艳？”
坐在椅子上翻看杂志的陈父倏地站了起来，原本放在腿上的杂志滑落到地上，他微微张着嘴，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但赞美的话到了嘴边又觉得太陈词滥调，得再想想，于是好半天都没出声。
林母则是双手捂着嘴，眼眶里带着隐隐约约的泪光，肩膀微微颤抖，引得身旁的林漠也忍不住低头看她。
演得……需要这么到位吗？
虽然陈焱确实很亮眼。
即便是从小见惯了各路美女的林漠也不得不承认，她气质的女人，是独一份的。
最后还是那个意大利人手舞足蹈地打破了沉默：“噢我的上帝！”
说了等于没说。
陈焱径直走到试衣镜前，转了一圈，看着里面那个眼神昂着下巴显得冷漠高傲的女人，唇角微微上扬。
“不过……”Rena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一样，眉头一皱。
一般婚礼上来宾夸赞新娘，都是以“温柔”“漂亮”“大方”之类的词汇为主。
像陈焱这样的新娘她还是第一次见，难免会担心盖过新郎的气场。
但当她的目光转到不远处的林漠身上后，便打消了顾虑。
男人个头很高，看起来单手插兜站得散漫，但那背脊却挺得笔直，浑身上下散发着独属于上位者的贵气。半长短发后梳，露出一片饱满干净的额头，灯光下的瞳孔近于一种浅琥珀色，衬得细长的凤眸冷淡疏离。
相较于陈焱锋芒毕露的傲气，男人显然更多几分锐气藏于胸的悠然自得。
仿佛一个是出鞘的利剑，一个是为剑而生的鞘。
势均力敌，旗鼓相当。
Rena健步如飞朝林漠扑上去，惊呼道：“二少！明年请务必考虑来我的秀场友情客串！”
林母刚刚激动的情绪此刻也平复了下来，目光在陈焱和林漠身上来回打转，感叹出声：“没想到你们俩这么合衬「般配」。”
说完她还转头向陈父求证道：“是吧，李生？”
回答她的是一片咔嚓咔嚓声。
原来陈父早就捧着手机踮脚、下蹲、后仰、侧蹲从各个角度给女儿拍照，还不忘了把林漠也一块顺手拍进去。
那熟练的架势，堪比专业的拍摄角度，看来这事应该没少做。
林母眼睛一亮，对啊，她怎么没想到！
连忙低头从小香挎包里翻出手机，跟上陈父的节奏。
“你们俩站近点，来张合照！”
陈焱和林漠相视一眼，难得默契地默默叹了口气，配合着林母和陈父摆出各种他们要求的动作。
虽然表情颇无奈，但从他们微微上扬的唇角看得出——两人心情都很不错。
——
好心情一直在延续到陈焱试穿完婚纱，林漠改好西装，最后他们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决定一块去吃个晚饭。
陈父健谈但从不夸夸其谈，林母今天看上去也满面春风，林漠偶尔礼貌搭腔回上两位长辈几句，席间的气氛倒是十分其乐融融。
——除了永远在埋头认真干饭的陈焱。
等到他们正式告别，林家母子回到林宅的时候，连下了几天的雨突然停了。
林母还有些意外，不信邪地打下车窗伸出手试探了下，随后她脸上带上由衷的欣慰，自言自语道：“太好了，陈焱应该不用连续值班了。”
司机将车门打开，她下了车，林漠坠在她身后。
走着走着，林漠便听到前面的林母，突然哼起了歌。
没有词，只有旋律，听起来挺轻快的。
是他没有听过的曲子。
林漠脚下一滞，眸色幽暗地看了眼已经走上台阶的林母。
陈林两家订下婚约是在两年前，那时候他还在瑞士，对这场联姻的了解，除了他自己手头已有信息之外，就是从林冉那获取的只言片语。
林父林母对这个未来的儿媳妇，是很不满意的。
但出于她陈家大小姐的身份，再不满意，他们也不会与钱还有生意合作过意不去。
那时候整个餐饮业都受到疫情的强烈冲击，只有稳稳抱住陈家世朗这棵参天大树，林家才不会和其他同行一样倒下。
所以在林漠看来，爸妈对陈焱的好，只是表面上的客气，私底下就没什么好话了。
毕竟从世俗的眼光来看，像陈焱这样特立独行又盛气凌人的女人，绝不会是林父那种注重传统的人会喜欢的。
一年前林漠回国后所看到的，也大致符合他原本的猜想。
但今天的林母，不对劲。
她过分热情了。
这个过分不仅表现在陈焱这个儿媳妇身上，同样也表现在林漠自己身上，就好像她从心底深处期待着他们的结合。
以母亲的身份。
如果之前在陈家父女面前，是刻意表现出来的虚情假意，那现在都回到林家了，她为何还如此开心？
“太太，二少，回来了？”王婶带着笑容接过林母递过来的包包和披肩，放低音量使了个眼色，“先生也回来了。”
林母嘴上哼着的小曲戛然而止。
她正了正脸色，淡淡道：“嗯，知道了，让阿秋下碗面吧，我和阿漠已经吃过了。”
“你们回来了？”林父从客厅里拿着报纸踱出来，看样子正准备去书房。
话音落下，他抬头看了母子两人一眼，然后就愣住了，“你……”
林母像是毫不在意他的诧异，淡淡笑着回道：“嗯，我以为你今晚有局，我们和李生还有陈焱在外头吃了。”
但很明显林父并不在意他们是否已经吃过晚饭，他在意的是林母今天的穿着。
他用堪称震惊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林母，许久后才开口继续道：“你今天看起来很不一样。”
林母点点头，又是笑笑。
倒是林漠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主动开口向林父问道：“爸，今晚的局是取消了吗？”
“肯定取消了，这个鬼天气，客户航班延误了。”林父抱怨道，但很快他便转了话题，“今天陈焱婚纱试了？还是那一套？”
林漠很快反应过来，看来林晟之前应该和林父提过陈焱对婚纱的想法，他点点头道：“嗯，是的。”
果然，林父脸色一暗：“婚纱不穿裙子，不伦不类的。”
林母这时候才带着冷意插话道：“婚礼都是那什么主题婚礼了，婚纱我们还能左右她？”
林父更气了，报纸直接甩到沙发上，冷哼一声：“林晟当初就不该答应她！”
林母一听林父把锅甩给林晟，连忙替他开解道：“他就是重情嘛。”
“也不知道陈家那傻姑有什么好的，值得他这么在意。”
“重情？该重什么都分不清。女人？女人能比得上家族和事业重要？”
“还好和陈焱结婚的不是他，否则以后指不定家产都败光！”
林漠：“……”
——
雨没停一会，天一黑，又淅淅沥沥地下起来，还伴随着雷鸣和闪电。
三楼东边的主卧里，林母一身米白色真丝刺绣睡裙，坐在梳妆镜前，垂着头认真涂抹着手霜。
突然，一双大手放在她肩膀上，揉捏了几下。
林母身子僵住了，直到抬起头看到镜子里头的人，她才吁了一口气，“是你啊。”
林父声音低沉：“今天辛苦你了，你心脏不好，还要陪林漠出去那么久。”
林母仰起头温柔一笑，玫瑰精油淡淡的香气瞬间窜入林父鼻尖，“还好，毕竟我们就那么三个孩子。”
林父脑海里突然闪过傍晚时分，在客厅看到的那个身着黑色连衣裙的她，眼神顿时一暗，双手也缓缓向下滑去。
“咳咳咳咳……”
一阵连续不断的咳嗽声响起，林母弓着身子，整个上半身剧烈抖动着，感觉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了。
感受到掌下这具仿佛被病痛彻底掏空的柔弱身躯，林父的眼神恢复了几分清明，他抽回了手，语气温柔道：“你早点休息吧，晚上温度有些低，再多穿点。”
眉眼里透出的关切看起来俨然就是一个深爱着妻子的好丈夫。
——但实际上他们夫妻俩已经分房多年了。
林母本身就有先天性心脏病，身体羸弱，在生完小女儿林冉后，更是亏空得厉害，夫妻生活自然是不可能的。
林父退出了房间，贴心将门轻轻带上，回到书房。
他靠在椅背上，手指在红木桌上画着圈，许久后，他拿起放手旁的手机，拨了个电话。
“……最近有什么新货吗？”
“你们那最近是不是有个叫Abby的模特挺出名的……”
“对，上报纸那个。”
“嗯，就她吧。”
“我一个钟「小时」后到。”
挂掉电话，林父便起身回房换了套正装，颜色选了浅蓝色的，他身材保持得很好，虽然年纪不轻，但胜在整体气质儒雅，再这么一打扮，看上去竟是年轻了不止十来岁。
十分钟后，一辆黑色的商务车低调地从车库里开出。
雨很大，黑夜中只能隐隐约约看见车尾灯，很快连尾灯也消失在夜色。
林母站在三楼的窗前，就这么无声无息的俯视着，眼里不带任何一丝感情。
“太太，您还没睡吗？怎么不开灯？”王婶语气惊讶地将灯打开，下一秒，整个房间里铺满柔和的灯光，也照亮了那个靠在窗边的温婉女人。
“雷声太大，睡不着。先生呢？”张可心没有回头，依旧看着窗外，声音温温柔柔的。
“先生说孙总有点事找他。”王婶语气有点僵硬。
张可心轻笑出声：“呵，知道了。”
她眯起眼，继续哼起白天那首没哼完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