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大厅，在这一瞬间，乍然而止。
刚刚的闲聊说笑声都像进入了一个收音器般消失殆尽。
陈鑫的那抹笑容尴尬地僵在了嘴边，她后头的陈父陈母凝滞的脸上带着惊讶。
陈老太太扶着大孙女的手突然紧了紧，陈焱垂头看她，便看到她朝自己摇摇头。
算了，现在计较这些也没用。
陈焱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搂着老太太转身进了餐厅。
她们走后，厅内的气氛瞬间轻松了不少。
“先吃饭吧，阿漠等你们很久了。”陈老爷子分拣完棋子，起身不冷不淡地看了玄关处的一家三口。
陈母她们这才注意到站在陈老爷子身边的林漠，连忙调整微僵的面部表情：“小林来了啊。”
林漠不徐不疾地朝他们礼貌一笑：“Uncle, Auntie, 你们好，叫我阿漠就好。”
这个场面属实有些微妙。
报纸上的陈林两家亲亲蜜蜜，双方长辈都对彼此家的小辈十分满意，夸赞他们一个年轻有为，一个温柔娴淑。
而现实里的他们还在客气地询问该如何称呼对方，主打一个“不熟”。
今晚没有在之前的宴客厅吃饭，而是在旁边另一个稍小的厅，装潢依旧奢华，但从墙上充满温馨感的照片墙能看出，这才是平时陈家一家人用餐的地方。
桌子也是豪门中比较少见的大圆桌，不像林家的长方桌，林父坐在主位，其余四人面对面坐得规规整整，比起吃饭，更像是开会。
但林漠还是品出了一丝丝违和感。
他作为今晚的贵客和主角，坐在了陈老爷子右手边，然后是陈焱，再是陈老太太，相当于两个老人把他们夹在了中间。
而另一边也如此，陈父陈母则将陈鑫夹在了里头。
如果林漠今日不在，那这张圆桌上大概会非常的泾渭分明。
陈焱，陈老爷子，陈老太太三人。
陈鑫，陈父，陈母三人。
原来陈家的两姐妹，私底下并不像那天林家一家来拜访时，看到的那样亲密无间。
不过整体氛围还是要比林家轻松的。
先是陈鑫主动说起公司的事情，陈家怡在一旁偶尔插入几句作讲解，最后陈老爷子对着孙女的出色表现频频点头。
看起来十分其乐融融。
只要忽略他手边一直埋头夹菜、神色恹恹的陈焱。
话题没一会就转到了林漠，以及二人的婚事上。
“我看了下之前的时间安排，是不是快到试婚纱的时候了？”陈父先是看着陈焱问道。
婚纱是之前就订好的，半年前林晟特地亲自飞了纽约一趟，请世界出名婚纱设计师Rena Wang定制的。
这几天成品已出来了，刚送到港城，陈焱只需要去试穿下，做最后的细节调整就好。
“是。”陈焱头仍埋在碗里，闷闷应了声。
对于女儿粗略到近乎有些无礼的回复，陈父似乎毫不介意，点点头转向林漠。
“阿漠那边是不是要重做？会不会时间太紧？”
“不会，应该来得及。”
因为临时换人，新郎的西服不可能再穿同一套，毕竟两兄弟的身高和体型都有较大差距。
林漠要比林晟高上许多，体型也更加舒展，宽肩长腿，比例更好，大改小的话还有可能，但是小改大……就只能重做了。
好在这位来自意大利的西装设计师和林家合作多年，同意为他加班加点，但有个额外条件——希望林漠到时为他们家新的西装系列拍摄一组宣传片。
“之前约的是明天，但是陈焱……咳咳……焱焱明天上班，所以便往后推迟了一天。”林漠想了想，又补充道。
陈焱这次有反应了，她抬起头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
可以啊，合作伙伴。
挺上道嘛。
“原来是这样。”陈父得到答案后，便没再说什么，一心给他身旁的陈鑫夹菜。
林漠脸上划过一丝茫然之色。
？
不再继续问点什么吗？
虽说和陈焱只是协议婚约，但这也确确实实是他第一次以“准女婿”的身份来陈家。
上一次来，他是抱着看林晟好戏的心态来的，全程都非常尽职地在当一个背景板中的好弟弟。
然而没想到，风水轮流转，如今他成了坐在林晟之前位置上，如坐针毡的人。
还好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准备。
今天下班前，林漠翘着腿坐在办公椅里，转着手里的万宝龙钢笔，沉吟好一会，突然抬眼望向正在整理下周行程的曹秘书，问道：“学长，第一次上门拜访岳家要注意点什么？”。
曹秘书：“……”
有没有可能，普通人家的经验并不适用于陈家这种顶级豪门？
但做秘书的，能说这话吗？
不能，因为身为打工人的他，必须无所不能，无所不知！
曹秘书掏出他的备忘录，查看起老婆之前给他做的攻略。
“第一，着装不能过于高调，尽量以纯色系为主，毕竟有老人的家里看不得太花哨的。”
林漠转着笔的手停了停，低头看了眼自己纯黑的西装，“嗯，继续。”
“第二，要有礼貌，长辈说东你不要说西，长辈问的问题一定要认真回答。”
“好，下一条。”
“第三，要恰到好处地展现自己的优势，比方说，精湛的厨艺，毕竟这年头……” 曹秘书看着手机，嘴角一抽，停住了话语。
林漠用眼神示意他：怎么不说了？
曹秘书硬着头皮读出来，“……男人要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偌大的办公室陷入一片死寂。
许久后，林漠缓缓开了口：“这个可能有点难，陈家有专门的厨师。
曹秘书：“？”
林漠收回发散的思绪，垂眸享用起身前精美的佳肴。既然比想象中的要轻松，那他自然是要享受美食的。
——但陈焱不想放过他。
陈焱是最快吃完的，啃完碗中的最后一只凤爪，她拿起餐布轻拭嘴周后，丢下了今晚的第一个重磅炸弹：
“十四号试婚纱，十五号我和林漠去领证。”
？？？
“咳咳……不好意思。”林漠差点被刚送入口中的炖汤呛到，他放下勺子，眼神不可思议地看向陈焱，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
谁领证？
什么时候？
为什么他这个做新郎的，之前从没听过？
其他人也十分诧异。
“会不会有点快了。”
“不快，一般不都是婚礼前一两个月先领证吗？这几天估计连狗仔队都会在民政局那蹲点。”
“阿大你不会又是自己突然做的决定吧？”
“怎么可能？我们商量过了。”
怎么不可能？他们可没商量过！
林漠面无表情地在内心腹诽。
他知道陈焱胆大，但却不知道她能恣意妄为到这种程度。
这种事情难道不是应该提前告知他吗？
说好的“亲爱的合作伙伴”呢？
陈老爷子显然不信她的，扭头看林漠：“你们真商量过了？”
陈焱也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在说：注意说话。
“……”林漠气笑了，他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直白地威胁。
但他终究还是忍住了，敛下眸，“是，商量过了，十五号那天领完证，我就会搬到她那去。”
“……啊？”陈老爷子眼睛微微瞪出。
餐厅里再次陷入沉默。
陈焱缓缓转过来的眼睛里也冒着火花，她死死盯着林漠，磨牙低声道：“你在干什么？”
林漠像是听不到一样，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汤，好整以暇道：“领完证后自然要同居啊，我是在配合你。”
“我不同……”
“啊，我知道了。”陈父突然恍然大悟，拍了下掌心，“之前那套装好的新房，是林晟的吧？”
一年前林晟在浅水湾的一套房开始进行装修，准备今年作为新房，据说里头很多的装饰和家私，都是林晟亲自去挑选的。
林漠这个做弟弟的，虽说替换哥哥是无奈之举，但到底不能李代桃僵。
“明白了，你那边的新房应该才刚开始动工吧？那确实可以先住阿大那。”
“你们小两口在一起过日子，记得要多沟通。”
“焱焱脾气有点爆，阿漠你多担待担待。”
“那我以后岂不是不能随便去找阿姊了？”
陈焱：“……”
什么叫做拿起石头砸自己脚，她现在是懂了。
在林漠的“大力”助推下，大家三言两语聊完了未来几天的规划。
“那就这样吧，有什么问题焱焱你回头和我说。”陈母最后拍板道。
“嗯，好。”陈焱不咸不淡地回答道。
“那个……”林漠突然说道，“试婚纱的时候我妈会到场。”
“什么？”陈母神色疑惑，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林母。
她的行程都是提前规划好的，十四十五号要出差去东京，自然是不可能陪伴陈焱的。
而且像这类事情，陈焱很小的时候她还会去陪着做，等她再大点了，基本就不需要她操心了。
试婚纱而已，又不是结婚，一个人搞不定吗？
“我去吧。”陈父主动开了口，陈老爷子和陈老太太身体不好，不能随意出门走动，陈母和陈鑫行程繁忙，也抽不出空来，他这个做制片人的反而清闲一些。
陈焱愣了愣，似乎是没想到陈父会答应，下意识道：“爸，不用……”
林漠耸耸肩，笑道：“那我妈一个人在场岂不是很尴尬？连个聊天的人都没。”
说完，他转过头朝陈焱意味深长地眨眨眼。
陈焱：“……”
——
银灰色的918 Spyder疾驰在云顶山的盘山路上，狂风夹着暴雨狠狠地击打着车身，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车内空气中一股淡淡的木质香气弥漫开来，仿佛置身于茂密而静谧的森林，与窗外的恶劣天气形成鲜明对比。
“谢谢。”
陈焱坐在副驾，盯着挡风玻璃上疯狂甩动的雨刮器，突然开了口。
音量不大，但她嗓音独特，穿透力强，即使外界再喧嚣，也很难让人忽略。
“不客气，反正顺路。”林漠把着方向盘，完美的侧脸轮廓隐在黑暗中。
因为陈焱最后吃完饭，陪陈老爷子喝了点酒，不能开车，所以林漠提出送她回去。
“……不是谢这个。”陈焱的声音比刚刚还要小。
刚好天边一阵闷雷响起，吞掉了她的声音，林漠侧了下头，将音响声音调到最小，“什么？”
陈焱别过脸，看着窗外漆黑模糊的雨幕，过了好半晌才道：“让我爸陪我试婚纱。”
林漠不甚在意地点点头：“不客气。”
然后淡淡地补充道：“毕竟我们是‘从来不让对方提前知道自己计划的亲密合作伙伴’。”
陈焱：“……”
她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子，好吧，果然还记着这仇呢。
说话这阵的功夫，他们已经从云顶山下来了，汇入了拥挤的车流中，看来大家都想赶着台风正式抵达前赶回家。
“你好像……和老爷子他们关系更好？”某个红绿灯前，林漠突然开口问道。
“嗯，我是在阿爷阿奶身边长大的。”
林漠百无聊班地看着左侧方三位数倒计时的指示灯，手指在方向盘上无意识敲打着，“他们想让你当世朗的继承人？”
“嗯……”过了好一会，陈焱才闷闷道，“可以这么说。”
“但我对公司管理这方面兴趣缺缺，天赋也一般，所以除了个外在的形，内里其实什么都没学到。”
林漠颇感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道：“看来，之前你都在虚张声势。”
难怪她整个人看起来很矛盾。
“谁说的？”陈焱眯起黑眸，眸底掠过危险的暗光，慢吞吞道，“你不会想毁约吧？”
“呵……”林漠轻笑出声，“是有这个打算。”
陈焱倏地坐直身子，如鹰一般犀利的双眸紧紧锁着他。
男人声音慵懒而漫不经心，“但我们不是已经约定好了吗？亲密伙伴？”
说完，他脸上浮起愉悦的笑容。
亲密不亲密他不知道。
但是互相挖坑，是肯定的了。
红灯还有二十几秒，林漠叹道：“坦诚点，确实挺好的。”
陈焱同意：“是吧？至少你看起来没那么讨人厌了。”
正准备换挡的林漠愣住了，语气里带上了几分不可思议，“我？讨人厌？哪里讨人厌？”
“长太好看了。”
“……还有呢？”
“头发看起来很软。”
“……”
这也算缺点吗？
林漠一边思考着，一边发动车子。
本以为他开车会是那种大开大合的开法，但没想到意外地稳，无论是起步加速还是换道，都带着一丝游刃有余。
陈焱困意上涌，头枕在靠垫上，合上眼，半睡半醒中发出一声呓语：“……想rua。”
？
林漠嘴角抽了抽。
rua什么？
不会是想rua他吧？
二十分钟后，银色闪电驶进陈焱公寓底下的地下停车场，最后在入户电梯口停下来。
像是突然被人按了暂停键一样，嘈杂的雨声瞬间消失，安静得反而让人不大习惯，陈焱缓缓睁开了眼。
“陈小姐，到了。”
“嗯。”陈焱应了一声，但却没有动。
林漠有些不解：“怎么了？”
陈焱直视前方，幽幽地问道：“寰宇发生火灾的那天，你在现场吗？”
微弱的引擎声在耳边轰鸣，林漠收起了脸上的漫不经心，目光变得幽深如夜火。
“哦，那天，怎么了？”
“在不在？”
“……在，我在上班。”
陈焱挑眉：“十点才上班？”
车子熄了火，突如其来的寂静笼罩了车内。
林漠打下车窗，潮气蔓延进来，他右手撑在车窗上，似笑非笑地看着陈焱，“陈小姐不会以为我跟我哥一样，每天都准点上班吧？”
“二十一楼的监控坏了。”
“啊，是吗，我听秘书说了，听说这两天已经派人抓紧时间维修了。”
“林漠，为了我们接下来两年的合作，我想先明确一件事。”陈焱隐藏于昏暗视线中的黑眸，晶亮得吓人，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野兽，她一字一句道：
“不要玩阴的，我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