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度寺

    昏茫茫的天沉得抬不起头,乌云滚滚悬于穹顶,宛有顷刻摧噬之势。尘粒黏沾在潮湿的风里,滂沱大雨连绵七日,枯叶残花卷入泥浆,最后一丝气韵也消失殆尽。琥安江外的山腰,身着锦衣便服的中年男子抿紧双唇,眉心的褐肤拧成“川”字。破败的茅屋只剩残骸,家禽、野物尸身覆土,鹰隼无声穿云而下,怏怏无力的鼠只魂惊四蹿。山间午钟打破时间的凝滞,近身侍卫孙耀瞧着天色,俯身提醒,“大人,丕牙县令已将受灾百姓悉数安顿。黑云渐厚,泠度寺近在方圆,供天神郜幺,寺建百年渡援百姓,难灾之年香火不断。属下已探过路。”

    温肃泷转过身,褶皱的眼窝颜色加深,“冬时久雹,春日疫生,夏季酷旱,而今秋至,武江涨洪,州县罹患水祸,百姓失所。圣上委我巡抚重任,本官已过南域二十三县,一岁即届,民生凋敝,浙水城中鱼米粮库所剩无多,境内寇野趁乱骚动......”

    温肃泷眼神黯了些,孙耀为他引路,细语宽慰,“天灾难测,古有万人三代筑堤将成,地动彻毁根基,黔首家破人亡,财政亏空,举国哀恸。人智,虽无以撼天,但齐心可尽人事。三季异常,兴许挨过此秋,瑞雪兆丰年。”

    温肃泷沉沉叹了口气,“无力......撼天........”

    青石梯上下蜿蜒,板木撞击的声音从门匾后传来,小和尚大汗淋漓,脸色惊慌,衣着上的污垢还没来得及清理。快要近巡抚位置,孙耀比剑鞘至身前,温肃泷循向和尚身后,迅捷勇猛的白狗连跃五梯着地,眼中炯炯警告。它前腿又跨,孙耀一掌将和尚推至泥墙,转头以鞘身抵挡白狗的攻击。

    “施、施主,这恶狗擅闯泠度,如其主人机狡难缠,施主小心”

    白狗吠声以示怒威,孙耀敛神屏息,温肃泷却将他的手臂按住,抬头看,鬓眉尽白、身着袈裟的老者屹在山门,一声平和的问候缓缓来,“诸位施主,终于到了”

    小和尚带诧异之色,恭恭敬敬朝梯顶的和尚躬身,“海青方丈,您可算出现了,庙里那位姑娘——”

    “竹宇,回去歇着吧”海青捻着佛珠,似毫不在意白狗的咄咄逼人,慈详地瞧着小和尚,“洗净衣衫,将未读完的课习补上”

    小和尚不解,瞧那白狗有些出神,一溜烟就往旁边道去了,白狗不管不顾,紧随其后。孙耀先声发问,“方丈,在此等我们很久了?”

    “缘者远至,今日泠度寺有一人等候温施主多时”

    听到“温”字,孙耀有些迟疑。圣上遣温大人南巡救灾,近日至丕牙。“泠度”本是开国先皇所赐之名,方丈住持了知官情并不足为奇。难道......是巡抚大人早有安排?

    只见海青回身入寺门,温肃泷面不改色地跟了上去。

    泠度寺嵌于山中,周边楠树挺拔,聚伞状的花朵不似往年张扬。越过正堂,悉悉簌簌的抱怨、议论声此起彼伏,数十名和尚被沾满泥垢的织网围在院中。

    “姑娘,你将我师兄弟众人困在此处近半炷香,不伤不打,意欲何为?佛门清净,再不放人,休怪我等无礼了!”

    花坛上打坐的红衣女子轻松笑笑,满意地瞥了瞥香炉里燃尽的七只香条,捻着手中的画本:“郜幺战神——泠度寺唯一主神。仙族郜幺,战无不胜,擒妖魔,平反乱。启蜇冢封战神圣剑杳蔼流玉,拔剑者为尊神之身,足有统领四界之能。奈何郜幺战神只求天地正义,无谓权财名利。此亮节高风、景行高山之迹足使天地慨然赞颂......这旁叙倒写得浓情深谊。不过,郜幺军功盖世就有能力一统四界,那人间大将军守卫边疆有功,皇帝的位置就当仁不让了?”

    温肃泷没等她的话音落下,掌中功力将织网撕碎,一声咆哮:“黄毛小儿信口雌黄!天子皇家岂容你私下置喙!此等戏言一如梦话!今身在佛门,佛祖慈悲,且算你无心冲撞之失,还不快快低头认错!”

    叮叮咚咚的奔赴声匆匆撵近,一条花狗从左前方院角从窜来。而院角上空,红光与墨黑交缠。

    红衣女子自然蹲下,左手替花狗顺毛,像是读懂狗语般轻轻勾唇。再抬头,温肃泷目光烁烁,孙耀嘴巴张了又合,拧紧了眉头。

    和尚们见到海青,争先恐后解释,“方丈,这姑娘来历不明,困我们在此半炷香,不知是何居心”

    海青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因缘际会。女施主以障法滞留,人与狗皆无妄为,老衲不解。”

    和尚们这才醒悟,香炉里已燃尽八只香条,竟过去了两个时辰!

    红衣女子顿了顿,朝海青行礼,略过自报名讳,“无妄天灾,人族罹难。我流离十月,探根问底,寻到此处。今日贸然造访,引诸围观,实有难言之隐。”

    左前的院墙边,红光将墨黑吞噬。红衣姑娘松了口气,示意花狗作撤退准备,“诸位放心,这十月灾难终将结束了——”

    “汪汪——”

    清亮的狗叫从左前院墙后传来,花狗竖起耳朵,红衣女子闪过一丝惊慌。

    “救命,救命啊——鬼啊——”

    喷薄的雨点倾泻而下,差点盖过悚然的惊呼,小和尚们震然,“是、是竹宇的声音!”

    “了凡,快去看看了茵,保护那个竹宇和尚!”红衣女子高呼指挥花狗,拔腿即往求救的方向,温肃泷大步靠近抓紧她的手腕。那花白的头发在雨流中耷拉无力,衬得人更衰老了。

    “温澜”

    中年男子颤声唤出两个字。

    “大叔,我不是你要找的人。救人要紧,待会解释”红衣女子着急扭头,两条狗冒雨狂奔,“了茵了凡,别伤了人族!”

    楠树枝叶飘摇,闷碎的撞击声在雨势中越发影绰,和尚们紧赶步伐,那竹门却自内破裂,还未能定睛,一红一黑的浑浊气团交混涌出。

    “竹宇,竹宇——”

    竹宇和尚血迹斑斑,陷入昏迷。屋外的和尚目光呆滞,尽觉恐恸。一名和尚抖身上前,伸手欲触竹宇之身,两条狗狂吠,红衣女子大喊,“别碰!带小和尚走!”

    两条狗掉头咬着和尚往侧边去。温肃泷死死盯着那一红一黑落地后的缠斗。黑色看不清形状,红色竟与方才的红衣女子长得一模一样。孙耀攥拳忐忑,“大人,那才是,温澜小姐么?”

    温肃泷不说话,呼气的声音却更急促。后现红衣人的一招一式,与他温家剑谱的独门秘诀别无二致,黑方攻势更猛,护卫不等巡抚发话,不约而同冲上前去,“保护大小姐!”

    “别过来!”执剑的红衣女子警告,“他不是人!你们伤不了他!”

    “阿澜......”温肃泷顿顿念着,泪水悄然落下。牵挂八年的人就这样出现在他眼前。

    在先的红衣女子赶到竹宇身侧,双手交叠施法,暖流注入和尚身体,黑气被逼出伤口,那女子的易容之术渐渐消褪,紫衣显露。

    竹宇咳嗽两声,意识苏醒。海青方丈喃喃,“阿弥陀佛。”

    红衣女子依旧与黑气相搏,紫衣女子迫切道:“地浊护法,若连你都收不了这东西,我们今日可就难搞了”

    剑光四闪,红衣女子咬牙回应,“我说过了,我还不是地浊护法”

    温肃泷想靠近相助,却被女声制止,“爹,带他们去祠堂,郜幺神族之力可护大家周全!快,孙大哥,带他们去!”

    温肃泷颤了身,孙耀照她说的做。谁知那黑气分为四拨,倏尔窜向和尚逃离的位置,紫衣女子大叫不好,“了茵了凡,快阻止它!”

    两条狗飞跃半空,对上两团黑气,温澜的红色剑气化为屏障,阻挡第三团的攻击,温肃泷拔剑,阻挡第四团黑气。温澜关切地瞥向父亲,温肃泷只是冷静地指令她专注。

    紫衣女子愣了愣,原来这温家父女,都是有资格做地浊护法之人。说时迟,方才被逼出的黑气仍存意志,还在雨中的末位和尚怵了怵,眼球变黑,身体发狂,十指长出狼尖。

    祠堂有了骚动,和尚们不忍同门受难,冒雨上前,护卫亦不愿眼睁睁地看着大小姐孤军作战。而黑气宿主直向紫衣女子攻来,她很轻易地躲过攻击,使出的招式却无半分杀伤力。

    冰冷的雨滴透凉肌肤,紫衣女子担忧四顾,黑气宿主看准时机一招将她击退,了茵了凡即刻狂吠,就要拔腿而来。

    “不能让魔气伤了人”紫衣女子冷声命令,无数挣扎痛苦的面像在她脑海一闪而过,恍惚中,像是隔世经年。她自囊中取出金珠凝在半空,灿灿光芒耀眼夺目,黑气缩退。

    金球朝楠树飞去,温澜停下招式,苍绿的光芒自树冠延至根部,紫衣女子无奈笑笑,“本来不愿惊动你的”

    淡蓝色光斑将乌云刺穿,人族失去意识,两条狗摇着尾巴热情洋溢。

    “仙考在即,你还偷溜下凡。若不惊动我,来接你的,就是十三罗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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