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安市，清盛公寓。

    陆寻独自一人在家，他躺在柔软的大床上，辗转反侧。

    今天确实是他的十七岁生日，他早早就吃过了饭，耳机里母亲还在念念叨叨着，无非还是在说那件事。

    两个多月前他被父母打发着扔回国度假，换个清静。本是无聊的行程，却生了变数。两周的假期结束，他却没有返程的意思，还放出话来想留在国内上学，这可把陆平耀和林筱婉给愁坏了。

    林筱婉威逼利诱，什么好赖话都说尽了，陆寻还是不痛不痒的样子。今天是他的生日，她心里记挂着，越洋电话从早到晚打了好几通。

    陆寻没有在听，只偶尔出声应和几句。

    他停留在和宁钰聊天的页面，脑海里浮现她那双澄澈的眼睛，水灵灵闪着光泽。他滑动着聊天页面，基本都是他发的信息，她总是四两拨千斤地回几句。

    今天难得主动发的那句“生日快日”还被撤回了，陆寻不爽地动了动嘴唇，忍住了，没骂她。

    他切换了页面，揉了揉硬得扎手的短发，手上敲敲打打半天，发出了一条信息。

    陆寻：「表哥，我能去你家玩会吗」他恭恭敬敬地发了信息，盯着陆择弋的头像惴惴不安。

    陆择弋的头像是一只淡蓝色的布偶，像是随手拍的一张照片，看起来很亲和。但他有点怕陆择弋，虽然陆择弋只大了他六岁 ，他对他却有一种对待长辈的天然的敬畏。

    不对！

    他对长辈哪里有什么所谓天然的敬畏，他就只是，只是单纯地有点怵陆择弋——这个认知让他更烦了。

    过了一会儿，陆择弋总算回了信息，只有两个字：「五一」

    “五一，五月一日？”陆寻猛得坐起来，劈头盖脸地喊出声。转念一想今天才十几号，气汹汹地小声骂了句脏话，这是摆明了又想晾老子半个月的意思！

    手机开着公放，林筱婉只听清了前半句。她在电话里愣了一下，忍不住蹿到喉头的火气，“什么五月一日？陆寻，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表哥邀请我五月一日到他家吃饭。”这话果不其然成功堵住了林筱婉的嘴。

    林筱婉愣了一下，转头对陆平耀复述了一遍。陆平耀是个一板一眼的人，他接过妻子递来的电话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到最后也只干巴巴交代了句：“不要叨扰太久。”

    “回国上学的事情也不是不行，我跟你爸再商量商量！你先回来，你一个人在国内就这么待着，爸爸妈妈怎么放心得下？”林筱婉拿回电话继续苦口婆心。

    “我记得你的签证就是五一后到期的，就算是转学，也还要办手续……”

    “知道了知道了，妈妈，我先休息了。”陆寻被提醒到了，匆匆打断林筱婉没完没了的长篇大论，挂断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行李箱翻得一团糟。

    他烦躁地从夹层里翻出护照，定睛一看，签证失效日期果然就在五月二日。

    还有时间。

    陆寻变脸比翻书还快，他略一思索，很快弯了弯嘴角，回复信息：「谢谢表哥」

    满怀期待的时间总是流逝地比平时更加快一点。

    五月一日。

    上午十点，宁钰踩着轻盈的步伐从二楼走下来，一眼就看见了孤零零坐在大厅发呆的陆寻。

    陆择弋和郭克许是有什么急事刚离开，因为茶几上还摆着专门用来泡红茶的茶具，三个小巧玲珑的白瓷茶杯，釉色温润如玉，浓郁的茶汤尚有余温，飘出细细的烟。

    陆寻听见声响，回头看见她马上黑了一张脸。

    他端端正正地穿着一身英伦风正装，没有露出往日痞坏的笑容，整个人显得绅士、含蓄又高贵。只可惜，那乌青的脸色明晃晃地印证着主人：脾气太差！

    宁钰露出甜美的微笑朝他招手，“早啊，陆寻。”

    “早？”陆寻蹭得站起来，咬牙切齿地说，“我八点就来了！”这里是表哥家，他又不好冲上楼叫醒她。

    “……”宁钰沉默了一秒，“你起得真早。”

    她说着走进偏厅，那有一个开放式的厨房，今天起晚了，她打算自己做点儿早餐吃。

    “我在等你！”陆寻慢吞吞跟在她身后，语气难掩的暴躁。

    他把眼神放在她的背影上，她今天穿了一件纯白的长袖连衣裙，把步子踩得都有些仙气飘飘，乌黑的长发没有扎起来，柔顺乖巧地披在肩上。

    整个人素淡到极致。

    她歪过头，问他：“等我干嘛？”

    他才看到她耳畔别着一个花瓣形状的发卡，咬舌隐匿在头发里，这朵花就像是凭空从发里长出来的似得，漆金的花穗衬得姣好的面庞更加纯洁清丽。

    陆寻不满地指责：“你真没良心，宁钰，明天我就要走了！”

    “抱歉，我以为你是来吃饭的。”谁知道你会这么早啊，“怎么不给我发信息？”

    “我没发吗？！”说起来陆寻又开始生气了，凶巴巴地低吼道。他也奇怪，明明他们并没有那样熟，但宁钰就是有这种能力，三言两语撕开他的伪装，还一副无辜至极的模样。

    “我的手机…”宁钰这才想起来，“丢在书房了。”这放前世是完全不可能的，涂妤足不出户，手机简直就是最佳好友兼精神食粮。可能是现在的生活热闹多了也有趣多了，比起电子玩伴，她更加享受这样的时光。

    她从半开的冰箱里探出脑袋，下意识带了撒娇的口吻，“真的，不骗你，我没看到。”

    陆寻不自然地嗤了声，耳根似乎有点发烫。

    宁钰往油锅里敲了个鸡蛋，准备早餐就吃一个煎蛋。

    “我也要。”他一大早就来了，连早餐也没吃。

    “好的，陆寻少爷。”她露出一个刻意讨好的笑靥，看着欠打极了。也许是这身软糯长裙的加持，那抹笑平白生出一种摇曳的脆弱感，陆寻哼了一声，不跟她一般见识。

    说话间又单手敲了一个鸡蛋，她的手法干脆利落，纯谷物饲养的鸡蛋很快飘出诱人的焦香。

    “你经常需要自己做饭吗？”陆寻盯着冒着烟的平底锅，别扭地发问。

    “嗯。”宁钰随口应道，她的关注点都在鸡蛋上，没听出什么不对劲。她确实经常自己做，不过不是有人要求，而是因为她喜欢，但也只限于一些简单的菜系。

    “表哥也吃吗？”

    “吃的。”

    陆寻没再说话，兀自深思着，眉眼灼灼。

    吵闹的偏厅终于归于寂静，只有热油包裹的声音滋滋作响。把煎鸡蛋把握到恰到好处的香脆，她很享受这样的过程。

    宁钰挺喜欢陆寻的，幸福家庭成长起来的小王子，介于成熟与不成熟之间的大男孩。可能是常年生活在国外，但陆平耀的教育却偏中式古板的缘故，陆寻还有一种——

    很割裂的有趣。

    沉稳又稚拙、暴躁且真挚、乖张却随和，有时候直率冲动情绪化，但也很轻易就自我纾解，对立面的性格情绪奇异地在他身上融合得很完美。

    他虽然年纪不大，却很会说话，总能轻易地让人开怀，有时候还真给她一种同龄人而非弟弟的错觉，就像现在这样。

    陆择弋和郭克一进门就看见这样的一幕，宁钰和陆寻并肩坐在沙发上说话，宁钰歪着脑袋笑得很开心。

    见他们回来，陆寻比宁钰还快一步站起来，一本正经又礼貌地问好，“表哥，郭叔。”

    宁钰不明白陆寻为什么喜欢来陆宅吃饭，陆宅的饭菜其实没有什么特殊之处，这是实话。

    陆择弋不喜欢铺张，加上他和宁钰都更喜爱中式家常的菜色，所以陆宅的三餐除了绿色有机，也只比寻常人家多一丝精巧。况且一旦陆寻来做客，准备的菜品就会配合着陆寻大致的喜好来——精致高级的西餐，更与在哪吃扯不上干系。

    陆择弋：“明天回去吗？”

    陆寻看了宁钰一眼，很刻意的一眼：“对。”

    陆择弋清泠泠的眼神也放在宁钰身上，她闻言却只是神色淡淡。

    这事儿陆寻早在半个月前就反复跟她说起，就连上午又提过两次。这三个月来陆寻许是太孤单了，总是想尽主意往陆宅跑，假期结束了，该回家去了，这多正常啊。

    刀叉无声优雅地落在乳白瓷盘上，她的西餐礼仪是陆择弋教的，她学得又快又好。

    她低头品尝了一口面前的酱油鸡蛋，这碟是她炒的，没有用任何昂贵的材料。海鲜酱油滋味鲜甜，盖住了鸡蛋的香，下次可以少放一些，她在心里记下。

    陆择弋收回视线：“几点的飞机？”

    陆寻：“上午十点。”

    陆择弋：“一路顺风。”

    陆寻：“谢谢。”

    半晌，宁钰终于抬头，她看了看陆寻，又看了看陆择弋，眉眼弯弯地试探：“哥，陆寻明天就要走了，今天我得尽下地主之谊陪陪他，所以……”

    眼笑眉舒，小心思昭然若揭：“要不就只写两张卷子吧？”曾经的两份，在她的瞌睡下已经自主减为了一份，那现在再少写两张也不过分吧？！

    陆择弋从容优雅地咽下剩下的酱油鸡蛋，而后凉凉地睨了宁钰一眼。

    “算了算了。”宁钰秒懂，抢先开口自问自答。

    心道，本来她也是随便问问。

    她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至少她想要做一个这样的人——说好了，就不会耍赖。以她现在的水平参加望知中学的入学笔试还是有些费力的，还需要多练习薄弱项，陆择弋给的卷子全是筛选好的针对性模拟，效果十分显著。

    陆择弋缓缓开口：“好。”换来宁钰狡黠地冲他吐了吐舌头。

    倒是陆寻拧起眉，不解地问：“什么卷子？”从他的角度看，他把宁钰这个俏皮的举动理解为不乐意。

    宁钰平静地回答道：“入学考试的模拟卷呀，我下个月考试，所以现在在备考呢。”

    陆寻的眉拧得更深了，忙不迭递给宁钰一个安慰的眼神，悄悄给她发信息：「表哥怎么管教你管得这么严格」

    「还好吧」她觉得他这话说得奇怪，又懒得反驳。考试——是她自己的选择，事实上陆择弋从未用高人一等的姿态管教过她。

    相反，他有时候更像一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