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奶奶的出现如同一个主心骨。

    她太老了，她已经送走了太多的人，面对儿媳妇的离去，她却来不及悲痛，现在整个家里只剩下她一个大人，她需要把尹川和司茉辰照顾好。

    就着这一股子信念，一向腿脚不便身体孱弱的老人，迸发出了从未有过的精气神。

    她一把揽过司茉辰和尹川，三人抱在一起。

    “坚强！孩子们，坚强下去！”

    尹奶奶的声音之下，尹川和司茉辰的哭鸣声才宣泄出来。

    尹奶奶负责起来尹妈妈的身后事，她给尹妈妈穿上了临时准备的寿衣，安排好火葬场等等事宜。

    一个人的出生很麻烦，一个人的死亡同样不简单，短短两天时间，尹川和司茉辰甚至没有时间悲伤，很多的事情倒逼着他们动起来忙起来。

    一直到尹川捧着尹妈妈的骨灰，司茉辰撑着黑伞遮在尹川的头上。

    尹奶奶佝偻着身子，用树叶沾着水绕着墓地洒了一圈，又点起了黄纸和电子红烛，一些老邻居和尹妈妈的同事围在外面，等着入棺后来祭拜。

    这前后所有的葬礼，司茉辰都陪着尹川，直到祭拜的人散去，墓前剩下了五人。

    郭水星平日看着邋里邋遢，此时此刻却穿着很正式，他今天还开车来，就是为了把尹川一家接回去。

    只是尹奶奶看着长跪墓前不起的尹川，悠悠叹了口气，“小郭，我们先走吧。让小川和茉辰在陪小吴一会？”

    郭水星一直都是啃老，可他扶着尹奶奶往回走时，忍不住扭头看了眼尹川和司茉辰，人影小小的，那墓碑也小小的，可他心中沉重，突然觉得墓碑大大的，人却更小了。

    他想起自己的父母，总是说不上几句话就会吵起来，可他能这么啃老，又何尝不是他爸妈的功劳。

    他家以前也穷，是他爸妈靠着自己劳动致富，下岗潮时夫妻俩直接买断了工龄，便去做生意了，也是吃了很多苦头。

    郭水星叹了口气，人生有时候越咀嚼越苦啊！

    他转回头，却发现自己搀扶着的尹奶奶早已泪流满面，那泪水糊遍了衰老沟壑的脸庞，并不体面也并不好看，郭水星正想开口安慰，可他张了张唇，却说不出一个字。

    语言，在至深的悲痛面前，是多么贫瘠！

    而那边司茉辰直起身，泪眼朦胧中看向旁边的尹川。

    少年跪在他母亲的墓前，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司茉辰想起每一个夜自修下课时的场景，想起黑夜中少年灼灼明亮的双眸，又想起尹妈妈....

    司茉辰深吸一口气，猛地抬头，她不想再落泪了，她其实不算是一个乐观的人，可她现在想要变成那种坚强、可靠、带给别人快乐的人，可以让尹川依靠。

    就算是赎罪！

    司茉辰举起伞给尹川打上，无声地陪伴着他，就这么多年尹川为她做的这些事情一样。

    直到天空变得昏沉，尹川结结实实地朝着墓碑磕了三个头，“妈，我一定会成为像爸爸那样的好警察，不丢你们的脸！”

    他们俩离开的时候，雨势猛地变大，台阶是石砖，积了水，又湿又滑，尹川接过了司茉辰手中的伞，护着司茉辰往下走。

    司茉辰的手紧紧挽住少年的臂膀。

    远远看去，便是二人相互搀扶着，往下走去。

    墓园的树在风中被刮得“呼呼”作响，就像是有人在吟唱一首送行的歌曲。

    等二人回到家中，尹奶奶在床上装睡，她实在没有力气要面对两个孩子。

    而尹川沉默地坐在尹妈妈的房间。

    孤寂地像是一座雕塑。

    司茉辰的发烧还是留下来病根，她没有忍住喉咙的痒意，咳嗽出声，“咳咳咳。”

    听到司茉辰的咳嗽声，尹川才像是从沉默中醒来，他倒了一杯温水放在了司茉辰面前。

    司茉辰接过水杯，他便又坐回了尹妈妈的床上，这里一切都没变，就好过去的刚刚经历过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小茉辰，人活着是不是不能太开心？.....”少年的手紧紧攥着床边，骨节发白。“我一直都害怕这样，害怕笑得太开心就迎来的痛苦，我一直都让自己克制，对未来不要报有希望，可仅仅只是这一点点的开心，似乎就真的吵醒了隔壁的痛苦.....上天，好像见不得我们家能幸福.....”

    这么多日来，尹川沉默地如同大山，所有的人都以为他能挺过去，可就在这一瞬间，他卸下沉默的伪装，弱小地像只小仓鼠。

    司茉辰不知道如何回答他这个问题，可她却突然明白了眼前这个少年人不像少年人的原因，只有拥有很多幸福的人才会肆无忌惮的笑，贫瘠的他们连笑都不敢太大声。这样子，就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真实情绪，没有人知道他们真正的快乐和幸福，无论笑还是哭，都是一副面具。

    “阿川......”可她开口却发现语言如此贫瘠，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尹川。

    尹川的泪终于落了下来，他撇过头面向墙壁，不愿被司茉辰看见，他的声音中都是痛苦，都是自责，也都是悔恨，“我妈留了遗书，她说她太累了，想我爸了，所以就不陪我了。我之前一直没发现，原来她活得很辛苦很累，是不是如果我能多注意到她的辛苦，是不是如果我能更有用一点，我妈也不会那么痛苦，也不会.....离开我.....”

    尹妈妈的遗书简简单单，却没有说实话，司茉辰已经从体育老师那里知道了尹妈妈选择自杀的原因，是周丞布的局让尹妈妈信以为真，她没钱私了，却又害怕对方报案自己有了案底，而她作为尹川的直系家属一旦有了案底，尹川就无法通过政审被公安大学录取。

    她知道的清清楚楚，以至于她在此刻不敢开口。

    原来一切的大胆都是伪装，她不过是个胆小鬼，在失去母亲之后，不想再失去尹川！

    她是多么的卑劣，可她真的说不出口。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可看见尹川痛苦的表情，她又忍不住上前。“阿川，人生似乎是由磨难和痛苦组成的，快乐似乎都是转瞬即逝。”

    她终是走到尹川的面前，伸手抱住了他。“可总要相信，痛苦是会过去的.....我陪你，一起熬过去....”

    窗外有风声呼啸而过，炎炎夏日过来的三伏，也到了尾巴。

    破旧的房间中，少年压抑痛苦的哭声闷闷响起，在司茉辰的怀中，又像是要往司茉辰的心脏里钻。

    司茉辰心疼着，咬着牙紧紧抱住尹川，让他在自己的怀中找到那么一个可以释放宣泄的片刻。

    就好像外面不论是风雨还是烈日，纵是海啸扑日、还是飙风大作，自此一刻，是安静的......

    可对于司茉辰而言，她虽然抱着尹川，给予尹川足够的安慰，可那些劝慰的话，她并不相信，她的人生都在带给自己和别人痛苦，如果她不存在，或许对所有人都是一种幸运。

    痛苦是一种惩罚，她必须忍受这种痛苦，才能赎干净那些原罪。

    她有什么资格能站在尹川身边？就凭她带给尹川的苦难嘛！

    司茉辰的心犹如破洞，往回倒着风，那些最初对尹川的绮丽心思全部化为乌有。

    她不配.....

    而生活从不为任何人停滞，离开的人入土为安，活着的人必须强撑起精神，把自己的生活维持下去。

    尹川必须出去赚钱，为了抢救他妈妈，几乎消耗了这个贫苦家庭的全部，尹川突然明白了一句话贫穷最可怕的不是物质的缺乏，而是害怕生活的无常，丝毫的改变都会让任何美好飘散。

    他何止是能给小茉辰的太少，实际上他可能连自己有尊严的存活都做不到。

    尹川本就有着超乎同龄人的成熟，而在他妈妈离开后，更像是一夜长大，却也变得沉默了许多。

    他更忙了，忙着赚钱。

    而司茉辰也是，穷人是没有时候去想什么风花雪月的，尹妈妈的医疗费用里有她的全部的钱，现在她又变成了口袋里只有十几块的人。

    钱像是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她的心里，而更重要的是她还需要填报志愿。

    尹川从早到晚打了三分家教，忙的昏头转向，可他也并没有忘记司茉辰的填报志愿的事情。

    他带着司茉辰在拜访了马老师后，熬夜给司茉辰选学校和专业，黄茗也给司茉辰提供了一份学校名单，是她一点点挑选出来的。

    在尹川和黄茗的建议下，司茉辰填报好了志愿。

    最终成功被一所二本大学录取，专业是服装设计，可以说已经尽可能没有浪费她考的分数了。

    而最幸运的人是黄茗，她竟然成功捡漏了一所省政法大学的名额，这所学校还是全国最早建立的省属本科政法院校之一。

    这也算这段时间里，对司茉辰最好的一个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