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的阻止让校长陷入沉思。
校长想了想，叹了口气，“抛开这个志愿不说，这个小伙处事已经强过大部分的学生。”
马老师也跟着叹了口气，“都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子爱母，亦如是啊，我听说他母亲身体不好，就别去打扰她了，您还真要让她陷入一边亡夫一边爱子矛盾的局面嘛？”
“老马，你这说的。我不也是为了学校。”
马老师笑了笑，“出了个全省第二，您三年前的那一场豪赌就已经回本上千倍了，您就偷着乐吧，人生总是他自己的，我们作为老师也只能建议，不能强迫。”
校长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或许我们都非鱼吧，不明白这孩子的鱼之乐。”
学校这边是既幸福又惋惜，而尹家这边便只有开心了。
当天晚上，尹妈妈破天荒地花了好些钱，做了一大桌子的菜，一家四口围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像是过年。
一向腿脚不好的尹奶奶还做了自己的拿手好菜——梅干菜扣肉当做加菜。
尹妈妈是太高兴了，她还给尹川和司茉辰都倒了一杯酒，她自己先干了一杯，被辣得眼圈都红了，她本就不怎么会讲话，一杯酒把满腔的喜悦、高兴、这些年的苦闷、坚持的心酸都送回了肚子里，这个看上去比同龄人老很多的妇人笑起来时，眼角的皱纹更多，可她热情招呼着：“大家快吃！快吃，菜都凉了。”
尹川太了解他妈妈了，等大家都动筷了，尹川给尹妈妈夹了一筷子的鱼肉，“妈，一切都会更好的。”
“是是是。”尹妈妈小鸡啄米一样的点头。“一切都会更好的，我最近新去的那家待遇也好，所以啊，等你和茉辰去上了大学，我就轻松了，到时候你们在外面也别太省，该花花，我存了钱的。”
说着违心话的尹妈妈被尹奶奶打趣道：“儿行千里母更忧，尹川都是大孩子了，你别老把一些难事自己扛着，孩子都长大了。”
“哪有，哪有什么难事。”尹妈妈转移话题，“茉辰啊，你多吃点肉，瞧你瘦的。”
一顿饭下来，除了不能饮酒的尹奶奶，其余三个人都或多或少喝了一点，尹妈妈平时被生活压得无法喘气，这一朝浮出水面，喝得最多，喝完之后也不像司茉辰那个酒鬼老爹一样撒酒疯，而是特别乖地就趴在饭桌上睡着了。
尹川负责照顾他妈妈回房，司茉辰则负责送尹奶奶回房间。
城中村的巷子里，灯光昏暗，尹奶奶坐到床边，听着外面的吵闹声——有男女吵架声、也有孩子的笑声或者啼哭声，各个家庭挤在这个破旧的地方，像是在扮演一出出的戏剧。
她这辈子活得苦，她和尹妈妈一样，丧夫，好不容易养大孩子，又丧子。
她一生挣扎在贫困线，可并没有变得性格阴郁。
像是个孩子一样被司茉辰照顾着躺下后，她还很温柔地说道：“茉辰啊。”
她苍老的声音覆盖上了这些“戏剧”。“你是个有后福的囡囡，你的路才刚刚开始，好好走，福气都在后头！奶奶我还有些钱，到时候你拿着用，在大学好好读书，学成后报效祖国，做一个对国家有用的人。”
司茉辰心里暖暖的，“奶奶，我有钱的。等我再攒攒，我带你去医院做一下检查。”
尹奶奶无所谓地说道：“我都老了，还花这个钱干啥呀，你不用管我，自己要多吃点，好好的，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考上大学也要好好学习，离开这里，不要再回来了。”
“奶奶.......”
“囡囡，人这一生啊，不会永远过得不好的，你从小那么苦，现在到甜的时候了，不要再往回看，不要去管你那个爸，没什么孝顺不孝顺的，他都没养你，你也不要管他，离开这里，过好自己的生活。”尹奶奶推虽然没喝酒，可开心的也像是醉了一样，拉着司茉辰絮絮叨叨地推心置腹，“但一定要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在黑暗中，司茉辰的泪无声滑落，她撇过头一把擦掉，不愿让尹奶奶发现，“我会的，我一定会好好做人，好好学习，做一个对国家有用的人。”
“乖囡囡....。”
等司茉辰把尹奶奶安抚睡下，再走出房间时，尹川已经把桌子收拾好了，他站在水槽前正在洗碗，宽大的背影稳重地如同一座山峦。
司茉辰扎起了头发，上前和这座山峦站在一起，“我来帮你。”
她也会成为一座山峦，而不是依靠着别人攀附而上的爬墙虎。
两个人很快就收拾好了碗筷，时间也才晚上八点，今夜有风还挺凉快的，司茉辰看着明而圆的月亮，提议道：“哥哥，我们去散步吧，消消食。”
尹川把厨房的台面收拾干净，“好。”
两个人沿着上学的那条小巷走出了这个城中村，走在马路的人行道上，知了声和呼啸而过的汽车声搭起了这样一个夏夜。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聊着聊着还是聊到了志愿上，司茉辰说：“哥哥既然你确定就是华国人民公安大学，那你帮我看看我这分能上什么京平的学校。”
尹川沉默了一下，“太可惜了。”
“不可惜的。”司茉辰笑着，看上去像是蜜罐子里泡大的没心没肺的孩子，“那可是首都京平啊！怎么算可惜呢！而且，你说过的，你要带我走的，你别把我孤零零地丢到别的地方去。”
“我不会！”尹川立刻说道，他喝了点酒，没有平时那么克制而理智，他停下脚步，突然认真而严肃地握住了司茉辰的肩，“对不起，我说带你走，却还是让你跟着我走....。”
少年宽阔的肩背后是路灯光，司茉辰抬起头才勉强看清逆光下他的眼眸，那是一种很复杂的情绪，可那么认真而纯粹，这一瞬间！一个念头升腾在司茉辰脑海中，她！想踮起脚去亲亲少年那薄薄的唇！
当这个念头出现，就像是惊雷一样，惊到司茉辰害怕手抖！
她赶忙往前走几步，拉开与尹川的距离。
而尹川只还沉浸在挣扎的情绪之中，他也不想和司茉辰分隔两地，可司茉辰这个分数降到第二档，他又切实觉得可惜！
丝毫没有注意到司茉辰的眼眸中那浓郁弥漫的爱意，像是一场迟来的大雾，风涌之间笼罩一个城。
司茉辰很少有这么手足无措的时候，正巧他们散步到了立交桥上，她赶忙靠在栏杆上，把目光投向深邃的天空，让夜风吹乱她的长发，遮住眼眸中那团火焰，让自己的异样不被发现。
尹川走到他的旁边，开口却说得还是填志愿的事情，“或许可以看看京平周边的城市.....”
司茉辰傲人的克制力回归，她把控住了纷乱的情绪，踮起脚伸长手勉勉强强地摸了摸尹川的头，他的发很软，摸起来很舒服。
“好啦，哥哥，不是我跟着你，我本就是非去京平不可的呀。哥哥，别自作多情噢！~”少女清亮的声音拖长了尾音，就像是小提琴最后一个音符跳跃着，让尹川的心海随着音符泛起不一样的波澜。
而趁着尹川没回过神，司茉辰得寸进尺地把他的头发揉乱，揉成一个乱糟糟的鸡窝头，然后立马小兔子一样笑得蹦走了。
尹川后知后觉，一边用手扒拉了几下头发，一边去追司茉辰，“小茉辰！男生的头不能乱摸！”
司茉辰又往前跑了几步，风力吹来的都是女生银铃一般的笑声，“不乱摸别的男生的头发，只摸阿川的！”
尹川跑上前，一把抓住了司茉辰的手，看着小青梅明媚如同星辰的眼眸，本想摸乱了她的马尾辫以作报复，却在这一刻，怎么也下不了手，胸腔中有一个跳动的心声音越来越大，“砰砰砰”的像是在海底世界，耳膜在打鼓。
算了，别弄乱她的长发了。尹川万千奇异的情绪最终都变成了一个可以落实的朴素话语。
夜色渐浓，他们折返往回走，司茉辰一会看看天，一会看看地，一会偷瞄身边的这个男生，最终在一个路灯与路灯中间，刚巧被大树的影子笼罩着的地方，她鼓起勇气突然上前一步，手在半空中转了一个弯，快准狠地握住了尹川的手。
迎着尹川错愕的表情，司茉辰扬起笑容露出那小米粒的酒窝，眼神无辜之中还带着点楚楚可怜，娇憨之中又藏着小小的得逞，她说：“你走得太快了，我跟不上，你牵着我，我就不会丢。”
尹川的耳根红得要滴血，他却反握住司茉辰的手，“好。我们回家吧。”
尹川这话一直萦绕在司茉辰耳边，在炎热的夏夜，她在床上辗转反侧，一想到尹川那么温柔地对自己说“好，我们回家。”一股热血就往脑子上冲。
她又羞又甜，在床上打了好几个滚。
又害怕吵醒尹奶奶，只能埋在自己的手臂里，又忍不住笑了笑。
突如其来觉醒的少女怀春，让司茉辰的思绪飘到了别的地方，脸猛地一红，紧接着就用薄毯子捂住自己的脸颊。
半响，她的理智又回归，“阿川！哥哥！可他是不是只拿我当妹妹？可我们毕竟不是真兄妹.....”
一想到这点，那漫天的春天顿时染上白霜，像是迎头一盆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