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0 章

    烛火忽明忽暗,柳沅启的脸在阴影与光亮之中交错,看起来十分可怖。

    面对俞未晚的连番追问,他并不答话,只是静静地看了她许久,然后蓦地笑了一声。

    声音在空旷的祠堂传播游荡,俞未晚只觉得笑声像无数张网,从四面八方向她投射过来,而她就是被围困在其中的一条鱼。

    “俞姑娘,动物的骨头可以制成骨泥,那你觉得,人骨的效果又该如何呢?”

    俞未晚被骇得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她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村、村长,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同于原先有些咄咄的语气,她此时的问话显得有些茫然无措。

    究竟发生了什么,才需要用到人骨?

    柳沅启见状,叹了口气,心疼道,“我觉得,你应该还没有准备好,……等到渡魂那天,你会知道所有真相的。”

    “未晚姑娘,好好想想,人不该是只有一面的。”

    他慢慢走向祠堂的大门,在打开门的时候,一缕凛冽的寒风从门缝中溜了进来,吹得里面的人遍体生凉。

    “时候不早了,今日就先到这儿吧。”他看着陷入一片黑暗寂静的庄子,回过头来,歉意道,“见谅,村里人似乎都已经住下了,我记得这香案底下还留有几床被子,供过夜的人使用。你若不嫌弃的话——”

    “有个能够歇脚的地方我已经很满足了,”俞未晚收起那些紊乱的心绪,连连摆手道,“又怎么会嫌弃呢!”

    柳沅启点头道,“那好,明日一早,我再过来看你。”

    俞未晚目送村长远去,然后关上大门,又从香案底下拖出一床薄被,垫在有些冰冷的地面上。她双手枕在脑后,眼睛盯着被薰得有些发黑的横梁,思绪又慢慢回到这件事上面:

    一开始她来这里,是佟掌门对她说,往东北处走走,也许会有些意想不到的收获。她也知道要在这九州之内找到蓟归本就是大海捞针,既然没有目的地,而天机门掌门又特意为她点明方向,她为何不顺道走上一遭。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地方,却让她辗转反侧。

    村长和那些村民都认识她,也说她与他们的一位故人有些相似。但从现状和村长未讲完的故事推测,那位与她相似的故人很有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俞未晚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宜夫人不由生了几分同情与惋惜,她努力了这么久,做了这么多准备,却终究还是没能和她的孩子一起好好生活。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故事让她有些隐隐的不舒服,仿佛……仿佛她也曾身当其境。

    俞未晚摇摇头,只当自己入戏太深。

    只是她没想到,在村长短短的故事中,竟然还有她爹、青阳长老以及陆师兄的参与。

    两位不在人世之人,还有一位伙同师兄一起叛变魔族之人,居然以这种方式又重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向她揭开了不为人知的一面。

    她从不知,陆槐还有这般率性童真的一面,也不知,青阳长老会为人绘制那种邪门术法,更不知她爹还与宜夫人——

    等等!

    俞未晚想到这里,猛地一惊,一直以来她都从未听她爹说起过她娘是谁,一问便说这不是小孩子该知道的事,时日久了,她也就再没问过了。

    十八年前……

    已有一个月身孕了……

    她与那位宜夫人有四五分相似……

    自己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故人……

    一个让人有些难以置信的猜想突然出现在俞未晚的脑海内。假设,她是宜夫人孩子的话,时间是能对得上的。而且刚刚那身临其境的熟悉感,也就解释得通了。

    但,宜夫人是在怀孕后前往天衡山才与俞怀序见的第一面。

    如果真如她所猜想的那样,俞怀序就不可能是她爹。

    俞未晚赶紧吓得摇摇头,驱散了这个异想天开的念头。

    不不不,怎么可能呢?

    她爹……怎么可能不是她爹!虽然数十年来,他因为身体原因没能怎么照顾和陪伴自己,但他对自己的关爱自己还是能感觉到的,绝不是作伪。

    俞未晚自觉想通之后,便将注意力放在下一个问题上——为什么青阳长老要绘制这种邪门的符箓;后山埋葬的那些人到底因何而死,为何会怨气冲天,需要人骨和安魂符才能镇压;以及,宜夫人与她爹做了什么约定,她爹要如约而至;还有那个宜夫人的孩子,去了哪里?是死是活?

    所有的一切,全都被掩盖在当年,归根结底,还是那个问题: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俞未晚不得而知,只得带着重重疑虑缓缓合上双眼。临睡前,她心中的念头渐渐明了。

    也许,真的只有等到渡魂那天,她才能知道这一切。

    翌日。

    天才蒙蒙亮,俞未晚将被褥叠好放回原处,祠堂的大门便被人轻轻扣响了。

    “未晚姑娘,你起来了么?”

    是柳雨的声音。

    俞未晚赶紧拍拍手,将门打开。

    “大——”俞未晚刚想开口叫大娘,但初升的金光稍稍照亮了此方天地,正因如此,她彻底看清了面前人的容貌。昨日日头西斜,再加上天色阴沉昏暗,竟让她产生了错觉。

    站在她面前的柳雨看起来好像也只比她大个五六岁,这声大娘,她实在无法叫出口。

    柳雨笑道:“抱歉啊妹子,昨夜太晚了,见你听村长故事听得入神,也就没打搅你。你昨夜睡得可好?”

    俞未晚僵硬地点点头,“睡得挺好的,柳、柳姑娘。”

    “哎呦,还叫我什么姑娘,我都四十多了,”柳雨虽这么说,但被人夸赞年轻的脸上还是不由笑开了花,“还是叫我柳大娘吧!”

    “四十多了?!”俞未晚不由怔愣,即使她的眼睛会被蒙蔽,但骨头不会造假,面前的柳雨的确只有二十多岁的骨龄,她喃喃道,“骗人的吧!”

    说着她忍痛掐了一把自己的脸颊,“难道是我还没睡醒吗?”

    被俞未晚一系列举动弄得哭笑不得的柳雨忙拉过她的手,“好了好了,再掐下去就变傻了。村长在准备早饭,我便自告奋勇过来叫你了。”

    “哎呀,被小姑娘这么夸奖,我都觉得我好像的确年轻十几岁了。”

    她拉着俞未晚的手走在村庄的小路上,时不时还给她介绍这是谁谁谁的家,都有些什么手艺。俞未晚看着残破的有时只剩下半边门槛吱呀不停的房子,很想问一句,都这么破旧了,真的不修修吗?她有些担心不等妖魔攻过来,这被故意做旧的房子怕也要撑不住倒塌吧!

    路上时不时有早起的村民拿着斧子扛着锄头向两人问好,柳雨也热情地拉着她跟大家扯些家长里短。

    等人走远后,俞未晚才问道:“那个柳……大……阿雨姐姐。”

    面对这张脸,她实在无法违心地说出大娘二字。

    柳雨偏过头,笑靥如花,“哎呀呀,还是小姑娘嘴甜。不像我家那个呆子弟弟,一天到晚的只会气我。嘴笨又不开窍,活该他打一辈子光棍!”

    说曹操曹操到,不远处柳生拿着一把铁锹,正朝她们这边走来。听到柳雨这么说他,他显得有些气急败坏:“阿姐,你怎么能在别个面前这么说我呢?”

    “咋个,还说不得啊!”

    “不、不是,”柳生瞥了一眼俞未晚,急得脸都红了,“那你也不能在……在她面前这么说啊!”

    然而还不等她眼神瞧过去,柳生就火急火燎地跑走了,“我去挖坑去了,那个,未晚姑娘,等我回来,你有空给我讲讲她的近况啊!”

    俞未晚一脸莫名,不是,谁的近况啊?

    她看着一脸活力洋溢的柳生,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个中年大叔的轮廓。……她还这么年轻,就已经老眼昏花成这样了吗?一个两个的,怎么一觉醒来,都像回春了一样。

    她今日,真的睡醒了吗?

    柳雨见俞未晚摇摇头,贴心解释道:“你别在意。他那人就那样,十几年了心里还装着那个一见钟情的姑娘。人在的时候,不去说,等人走了,又开始抓心挠肝的想念。”

    俞未晚不知怎么回答,只好沉默地点点头。

    柳雨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问道:“对了,你刚才是不是要问我什么?”

    “……嗯,”俞未晚将刚才那些担忧说了一下,然后问道,“阿雨姐姐,他们这么早去哪里呀?”

    “去后山,昨日不是跟你说要修地道吗?后山四通八达,他们大概得傍晚才能回来。”柳雨说完这个看了眼房子,煞有此事的点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现在大家都在忙活,怕是腾不出手来,改天我再跟村长提提这事。放心,咱们在这里住了十几年了,虽然破旧,但总归没塌过。”

    听到柳雨这么说,俞未晚心里头稍微安下心来。

    只是,柳雨姐姐的手怎么还是怎么冰凉,手脚冰冷,怕是有些阳虚。等等,阳虚要补啥来着?她记得云宿长老曾经教过,但因为她从小淬体,也不需要这些,就左耳进右耳出。……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直到快要到村长住的地方,俞未晚也只想起来几味温补的食材和药。

    她抬头看了眼天色,刚才她们一路走走停停,耽误了有一阵时间,按平常这时候,日头该是高高升起了。但除了她打开门那涌现的一阵金光外,便再无其他。

    看样子今日的天似乎也不是很好,依旧乌云密布,让俞未晚有些忧心这场从昨日傍晚开始迟迟未落的倾盆暴雨何时才能落下。

    “村长,我将未晚姑娘带来了。”

    隔了没一会儿,门才从里面被打开。俞未晚觉得,柳沅启的气色似乎要比昨夜更差一些。

    柳沅启刚打开门,就见柳雨拽着俞未晚的手,顿时说道:“好了,阿雨,别再拉着人小姑娘了,你的饭刚刚阿生带回去了,俞姑娘,进来吃饭吧!”

    柳雨依依不舍道:“行吧,本想跟你多说会儿话的,不过我等会儿还有事要忙,那就之后再聊。”

    ……

    村长的房子要比昨日她去的柳雨家生活气息要浓郁一些,里面东西有些多,稍显杂乱。

    柳沅启拉开木凳,率先坐下,桌上放着两菜一汤,“坐下吧,很久没有外人来了,我这手艺可能退步了不少。”

    俞未晚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青菜在嘴里细细咀嚼,咽下后才说道:“挺好吃的,与我们山下的大厨有的一拼。”

    “呵呵,合你胃口便好。”柳沅启笑道,“我记得宜丫头也喜欢这道清蒸冬葵。”

    等俞未晚吃完,柳沅启才道:“俞姑娘,昨夜忘了问你,渡魂的话,需要什么吗?”

    俞未晚擦了擦嘴角,正色道:“正巧,村长不问的话,我也想跟你说这事。我昨夜翻了下随身储物袋,托几位师兄的福,其他材料都凑齐了,眼下最关键的三样,还需要村长您这边帮忙准备一下。”

    “是哪三样?”

    俞未晚一边忆及师门的教导,一边说道:“生平八字,和他们曾用过的旧物,以及本人的骸骨。”

    话音刚落,她想起骸骨应该已经都被制成签香了,连忙补了一句,“如果全都制成安魂香的话,香灰也算的。”

    “没问题,这些我等会儿便开始着手准备,”柳沅启顿了顿,还是问道,“俞姑娘,香灰会对他们的来世有影响吗?如果不是我一意孤行的话——”

    俞未晚摆摆手,“村长,这个无碍的。”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柳沅启笑道,“我会将东西准备好放在后山,届时姑娘直接去后山就成。”

    “后山在哪?”

    “后山距离此地不过十余里,从祠堂出来后,顺着谷底的小道一路上行便是。”

    “村长不与我同行吗?”

    “我吗?”柳沅启摇摇头,对她说道,“我早就在后山给自己挖好了坑,到时候,会在那里等着姑娘的。”

    他说到这里,又添了一句,“对了,村里的人我都已经提前嘱咐过让他们离开了,我不在了,这座庄子也护不住他们了。所以未晚姑娘,你渡完魂之后,也直接离开吧。往西北边走,不过百里,便有一城池。你想找的人,也许能在那里见上一面。”

    俞未晚听着柳沅启像是在交代后事的话,还来不及问为何他不在,便护不住这庄子,就听到他下一句话。

    她惊诧道:“村、村长,你怎么知道我在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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