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影

    那句“友谊长青”萦绕在朋戈洛兹的耳畔,经年累月,久久不散。

    九零三年的初夏,广场会议后,她离开林顿,回到森林联盟。此后,林顿减少了对努门诺尔的贸易,而森林联盟对林顿开始加设关卡,回避与精灵的交流,同时,他们与努门诺尔人的关系急剧恶化,格瓦斯罗河两岸局势日趋紧张。

    那段时间,泷德戴尔也有大事发生,好几位重要管理者被国王裁撤,还有很多人被带回努门诺尔审判。

    不过,朋戈洛兹并不知道其中的详细。

    那天,埃尔隆德将安卡理梅闯入王庭的所言所行告诉了吉尔-加拉德,精灵君主决意捉拿安卡理梅,欲将她的罪责公之于众。

    但精灵斥候没有在王城周围搜寻到安卡理梅的踪迹,秦月琅也劝止了吉尔-加拉德继续。

    “陛下,人类之中,治乱更替或许是寻常事。阿勒达瑞安国王和我约定了和平政策,但在他之后,不是安卡理梅,也会有别人毁约。安卡理梅的话……不全真实,可她的野心、她对中土海岸的掌控是一柄利刃,能迫使您所担忧的黑暗退后。努门诺尔需要这样的君主,森林联盟也必须接受这个强敌,这会令让联盟更加强大。”

    吉尔-加拉德沉默地解开披风,他压在领扣下的银发也被解开,于是,那银辉似水的长发便散下来。

    “伊熙琳,在你眼里,还有什么不能被利用?”

    秦月琅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他们共同写了一封信,简要说明了安卡理梅在中土行径,又表达了林顿和森林联盟两方的谴责,送给塔尔-阿勒达瑞安。当然,信中遮掩去了安卡理梅对自己老师的不轨之心。

    为此,安卡理梅在秘密撤回温雅泷迪后,立刻就对上了父亲的审问。

    可她的手段已然高深,她干脆地推出了好几位替罪羊,包括一位港口主事,这个人年轻时故意毁坏堤坝、致使林中人类流亡,和森林联盟宿怨颇深,此番也算死得其所。于是,靠着这些暗中的运作,安卡理梅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阿勒达瑞安也不至于昏聩,他意识到安卡理梅在温雅泷迪港口和埃奈德地区已发展出了不弱的个人势力,为免她对河两岸局势产生更大影响,他勒令她立刻回国。

    但这已经太迟了。

    森林联盟决意进行反击,联盟召回了在努门诺尔港口、林场、矿场的暗探,进行大规模的清扫、纠察,拔除努门诺尔人安插在联盟中的耳目,限制努门诺尔人的活动范围。

    在情况严峻的地区,联盟还会对反叛者进行公开处决。

    有时,也有努门诺尔男子在联盟中的妻子被判决。

    两势力的矛盾如此慢慢累积,渐渐地,两方相邻的活动点开始爆发武装摩擦。

    在第一次小规模摩擦发生时,秦月琅就向努门诺尔递送了外交文书,宣布与努门诺尔的和平政策暂缓,并附一句:“和平有时也索求残忍的代价。”

    作为国王,塔尔-阿勒达瑞安察觉到秦月琅改变了一意和平的态度,她已做好敌对的准备,他大感忧虑,也不敢妄动,这局势便僵持着,几十年都不上不下。

    安卡理梅深知父亲在对岸事务上的优柔,回国后,假装不再插手其中,对父亲收敛起野心,又接受了哈拉斯托尼领主之子哈尔拉卡的婚约,暗中收揽人心。

    很快,在国王远航南方,前去中土的哈拉德地区探索时,她作为王储监国,王权在握。

    因她能谋善断、深有城府,权势渐起,不到百年,“监国王储”的威名就在中土的海岸广为流传。

    第二纪元九九七年,森林联盟因在魔能原料上的需求,向埃瑞吉安开放,朋戈洛兹经埃瑞吉安,再度进入明希瑞亚斯森林。

    他发觉过去这片广阔宁静的森林已不复过去的和乐。林间道路被拓宽了,更多训练有素、装备整齐的士兵行进在道路上,时有军官过来查验他的身份。

    “诺多族精灵,上翼城……交流……朋戈洛兹。”那军官含糊地读着文书上的辛达语,“上翼城有签过这么久的……这不会是伪造的吧。”

    她身边的副官用阿塔迷语说:“长官,精灵没什么危险的,就让他过去吧。”

    军官摇头:“这怎么行!又不是一般的时候,我调过来是因为——”

    朋戈洛兹觉得自己可能会听到一些军情机密,开口打断了她:“……不好意思,我会说阿塔迷语。”

    军官和副官顿时一静,而后,他们上下扫视了他一遍,对于森林人相对精灵矮小许多的身材来说,做这个动作还挺不容易的。

    但他们也真不会把高个的精灵放在眼里,被提醒后,那军官就自若地换上阿塔迷语,问起他要去往的目的地,登记好、盖过印后,抬起胳膊,把文书还给他。

    “无论光明黑暗,愿我们同行一路——”她公事公办地说完最具联盟特色的祝福语,还道,“要不是圣主与你们某个该死的亲族有婚约,你们这些精灵也不可能进得来。”

    朋戈洛兹稍有窘迫,后来他发觉,森林人对自己圣主与埃尔达精灵的婚约意见比过去大得多,他每到一处,总要被讥讽几句,如此多次,也渐渐习惯了。

    不过,有回在酒馆,他问了对方一句:“不过,圣主既然不朽,除了精灵,恐怕也没有适合议婚的对象?”

    那看上去像个工匠的男子却愣了一下,回道:“……诶,不是,圣主会死的啊。”

    “什么?”朋戈洛兹差点握不住自己手上漂亮的玻璃餐盘。

    “大学里在神圣学课堂上都会讨论吧,有说法是,圣主就像长寿的树木,比我们活得久,但最后也会衰亡,还有说法是,圣主是一盏明灯在世间投下的影子,一旦真正的光明到来,灯就会熄灭,影子也就会消失。还说她或许会有继承人呢,但学界一般认为不会有,所以啦,圣主的庇翼并不是永恒的。”工匠看朋戈洛兹发愣,“哦,不好意思,忘了你是个精灵了。”

    朋戈洛兹意识到自己的无知,需要抓住机会请教,但他心里害怕问“为什么圣主会死”这个问题,他停了半晌,才问:“为什么认为圣主不会有继承人?”

    工匠一摆手:“嗐,你们不是必须结婚才能生孩子吗?圣主那婚约听说都两百年了,还不结,说明根本结不成!且不说我们这里女子一生不婚的比例有多高,我们没有你们一妻一夫那一套,女子眼光挑剔又自由,想和谁生孩子就和谁生孩子,多的是男子求着恋人和自己结婚——要不是我承诺一辈子照顾我妻子的家人,我也——咳咳,反正魔能理论上早有定论,人类、精灵、矮人的形体,其实都不能承载圣主的力量,后来神圣学的学者论证得出,圣主和人类、精灵、矮人都是生不出孩子的。”

    ……你们神圣学的学者,还研究圣主生不生得出孩子?

    朋戈洛兹时常不能理解这些森林人类,但他又总觉得,他们有许多努门诺尔人不曾具备的品质。

    他们易于满足,因为荣耀从不来自于谁的恩赐,而在于自己所做的一切,他们敌我分明,对自己人则十分亲密,因为他们很追求平等,即便是圣主,学者们也有把她研究彻底的热情。或许美中不足的是,他们以平等为傲,有时甚至显得自大、冒犯,但这也是他们意志坚定的表现。

    伊熙琳·劳瑞恩逾两百年的引导,让他们抛却了祖辈怯懦苟且的天性。

    他们脱胎换骨。

    朋戈洛兹惊叹于这份杰出,但又总想到他们的短寿,他们不像努门诺尔人一样被赐福长寿和免于病痛,只有不到一百个太阳年的短暂生命,朋戈洛兹为之可惜。

    当然,他们虽哀伤自己的生命终会逝去,但以为死亡是常态,精灵的不死才是怪异的安排,现在,他明白这或许也是因为——

    他们知道他们的圣主和他们一样,也会死去,或如必死的长寿树木,或如等待白昼的夜间灯影。

    在随身的手札中写下“圣主也会死去”这个句子时,朋戈洛兹突然感到一阵心悸,他无由来地觉得把这句话写下来的行为像一种诅咒,他反复涂抹去“死”这个词,又把整句话都划去了。

    对一个严肃而专业的学者来说,因为私情把材料毁坏,实在有失水准。

    如此一路收集材料,慢慢向西,最终他到达了河口地区,这里已是联盟势力的边缘地区,夏季之初,此处翠色依旧,但已从过去的小镇变成军事防卫点,人居空荡,略显荒凉。

    朋戈洛兹辨认着百年前的道路,来到一处民居前。

    一个老者坐在门口,身边是各色的材料,她手中针线紧促,正在做一个羽翼形的小袋子,脚边的篮子里都是这样的灰袋子,可能是统一给士兵们佩戴的。

    朋戈洛兹上前和她攀谈。

    “大人,你的阿塔迷语说得真好啊……”

    “哦……是曾有这么些学者……哎,我那死了的母亲说起这个,常要流眼泪,那些人干了间谍的事!要说法律,少说是几十年的牢狱!但他们害了圣主,法庭要判死罪。”

    老者叹息着摇起头。

    “或许是圣主宽宥吧,最后给赶到南方去了,他们的家人,有些跟着他们走了,母亲曾有个好朋友,就这么一去不归了……她死前还念着她好友的名字,要我好好地记着,可如今,我也要死啦……”

    阳光温暖,老者露出一个豁达的笑。

    “大人,你是精灵啊,你能不能记着‘穆珊’这个名字,也许——也许你以后,能碰到她的后人呢?”

    朋戈洛兹不能告诉她,那些犯间谍罪的学者,过去教给了自己阿塔迷语,而教给他阿塔迷语,或许也是他们的罪行之一。

    世事的荒诞,往往难以估计。

    就像在朋戈洛兹沉默的时候,晴朗空阔的蓝天突然掠过一道银影。

    接着,荒寂被彻底打破,警笛从四面八方响起。

    脚步声急促,一步步踏上被拓宽的道路,烟尘中,军队开始集结。

    而老者丢下针线,猛然站起来,她满是皱褶的脸剧烈抽动,那是至深的憎恶。

    “——反叛!真的是反叛!”

    朋戈洛兹还没有反应过来:“什么反叛?”

    “他们听了海国人的胡扯,觉得不信奉维系者就会死,为了‘维拉’,背叛了圣主!”

    在森林的叛乱最可怕的时候,安卡理梅向上翼城送了密信,信中极尽狂妄之词,邀请秦月琅前往努门诺尔,秦月琅则严词拒绝了她。

    第二纪元一零零一年,努门诺尔王储安卡理梅与哈尔拉卡成婚,两年后,王储之子阿纳瑞安出生,半年后,安卡理梅与哈尔拉卡离婚。

    内乱期间,森林联盟没有再派信使去林顿送圣主的访问文书,秦月琅也没有再去林顿王城,但这没有持续太久。

    叛乱初定的那个秋天,歌兰默瑞尔亲自作为信使,拜谒吉尔-加拉德。

    王城中,她看到埃尔隆德熟悉的脸,感慨道:“和人类生活久了,时间的感觉都不一样了,时隔百余年再看到大人,真有种日月如梭的感觉,我从劳瑞恩的猎手成了圣主的将帅,您倒是一点没变。”

    ——讥讽他升不了职也上不了位。

    她对上吉尔-加拉德时则说:“吉尔-加拉德陛下,我过去就疑问您对圣主的信任到底从哪里来的,但我想,我还是不要知道的比较好,是吗?”

    ——直接怀疑他对圣主念头不纯。

    她只对米斯拉斯大献殷勤。

    “米斯拉斯大人!您真是比我想象中还要美丽智慧!”

    “米斯拉斯大人!您工作实在认真负责、一丝不苟,令我自惭形愧——”

    “米斯拉斯大人,您的手艺……真是让我流泪了,我从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面包!”

    米斯拉斯把“只是侍官长送的”这句话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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