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石额带

    第二纪元七三三年春,努门诺尔王子阿勒达自瑞安自林顿南境回返佛泷德,在他的帆船“西方之翼”进行归程准备之际,他沿河北行,拜谒王城。

    他向诺多至高王吉尔-加拉德告别,并在简单的送行晚宴中,请求与劳瑞恩见面。

    ——是的,金眸少女并未受邀入席。

    星光下,年轻王子外貌的英挺不输于精灵男子,他生有王室中少有的金发,蓝色眼瞳中眸光坚定。

    吉尔-加拉德轻睨了阿勒达瑞安一眼,同意了他的请求,他不紧不慢地看向埃尔隆德:“埃尔隆德,伊熙琳一直没回到王庭,她还在你哪儿找书?”

    “她去了箭场。”埃尔隆德平淡地答过后,站起来,“我带她过来。”

    埃尔隆德去得有些久。

    当他的身影再度出现在宴台时,他抱着一个娇小的躯体,那身躯被轻薄的斗篷覆盖,脸也团在斗篷的帽子里,只有一段青丝荡在外面,却和埃尔隆德的黑发混在一起,无法分辨。

    他慢慢将怀中人放到地上。

    那青丝便彻底散开了,斗篷一抖,站起一个眸如烈阳、发如幽夜的少女。

    尽管秦月琅气质冷傲、举止庄重,容貌自有气度、毫不稚嫩,但她还是被精灵称作少女,或许精灵认为她身姿和容貌还有变化的空间,不过等再久一点,他们可能就会失望了。

    因为动作,斗篷落到了她身后,当她伸手拢的时候,她身上浅色短袍早露出了大片的红迹,古怪的血味顿时刺激向精灵的嗅觉。

    阿勒达瑞安也一下站起身。

    “怎么了?”吉尔-加拉德从座上走下来,他几步走向她,血气便向他扑来,却一点也不像金属的锈蚀气味,倒有种迷幻的芳香,而后,他在她的手臂上感到了治愈术的痕迹。

    吉尔-加拉德脸色极沉,他向她伸手,想要检查被衣袖遮挡的伤处,埃尔隆德却在这时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向自己身边,于是他们的眼神无声对视了片刻,吉尔-加拉德眸中稍露冷意,收回了手。

    埃尔隆德则垂下眼,低声道:“一场意外,伤处已愈。”

    秦月琅只感觉自己手腕被收紧,而精灵的手指压向她的脉搏,让她感觉手上有点酸。她看了一眼宴席上的精灵,顾及礼仪,没有挣开他的手。

    她向至高王颔首,说着“一切无恙,陛下”,平静地看向阿勒达瑞安:“很久不见,阿勒达瑞安殿下,祝你归航顺利。”

    如此平淡的语气,如她来信时的字词,却让阿勒达瑞安心跳剧烈。

    金眸少女暂离席间,替换上干净的衣裙,星光下的送别宴自此继续,精灵纷纷祝愿阿勒达瑞安归航平安,而她坐在埃尔隆德不远处,其他精灵载歌载舞、饮酒作诗,连至高王也奏起琴,只有他们静默相对。

    这三年来,即便和一位辛达族侍官交往密切,她从没学过精灵的舞蹈,其实,她也从来不会被男精灵邀请共舞——因为埃尔隆德大人。

    精灵们如此告诉阿勒达瑞安,不出所料地看到他露出踌躇的神态。

    王城外的传言往往肆意想象,一定要将“疑为迈雅的少女”和“诺多君王”联系到一起。不过在王城内,消息却十分实在:埃尔隆德不喜欢有精灵在他面前赞美劳瑞恩,更罔论在事务上找她帮助——特别是未婚的男精灵。气象学者阿姆瑞斯深受此害,气愤之下,传出了“被夜穹隐藏的金辉”这类隐喻,没讽刺成功,反而真让她的交际活动更为贫瘠。

    “照这样下去,她去年奏的诗琴,不会以后都听不到了?”

    由着这个话头,两位女歌手悄声私语。

    “回顾历史,可能也只有露西恩……如果洛-塔拉鸿是精灵,哪怕是黑暗精灵,也不至于……反正要我看……尽早结婚为好。”

    而后她们看向一旁英俊年轻的阿勒达瑞安,摇起头:“他会和自己六辈先祖的精灵兄弟争抢吗?他大概得放弃了。”

    音乐已盛,出乎所有精灵意料,阿勒达瑞安突然穿过乐声和笑语,走到金眸少女身边。

    他对她深深俯身,衣襟口袋中便折射出一道明光,他的手微微颤抖,但还是迅捷、稳健地拿出了口袋里的东西。

    那是一枚光辉明亮的钻石,众精灵立刻被那光芒吸引了,星光映衬下,钻石会让他们想起一些久远的故事。

    这块剔透的晶体同样被诺多工匠切割,只是嵌在一道波纹如浪的银链上,是一枚颇具精灵风格的额饰。

    阿勒达瑞安将钻石捧到少女眼前,屈下半膝。在她反应之前,他已开口:“劳瑞恩,三年来,我对你的挂念不减……”

    她蹙眉冷视。

    见此,阿勒达瑞安脸上露出愧疚的紧张:“我并不是痴迷于你外貌的殊异,意图占走你的光辉……我也不止感谢你对我的救命之恩、书信中对我的启示,我有一种难言的明悟,我知道努门诺尔一定会与你一同书写历史——”

    这已不是一般单恋者的倾吐,星光如同众神的注视,努门诺尔王子的话如同预言,正缓缓拉开史诗的帷幕。

    “如果你愿和我一同前往努门诺尔,请接受这份礼物,那是我的无上荣幸。”

    “未来我有一份荣光,便会千百倍地奉献给你。”

    这是在……求婚!

    如果席间当众求婚的事情换在别人身上,辛达和南多精灵们还会为两位当事人喜悦欢呼——

    不过劳瑞恩和阿勒达瑞安?

    “被夜穹遮挡的金辉”、“疑似迈雅的少女”和埃尔隆德的后辈、西方之岛的人类王子?

    精灵间只会因此陷入一片死寂。

    埃尔隆德从怔愕和隐怒中平复,他竭尽全力才压下自己打断阿勒达瑞安的本能反应,他知道自己并无替少女决断的立场。

    而伊熙琳一定会拒绝,毫无疑问。

    可她竟久久凝视着这枚钻石,专注其中,神情像在深思。

    那种深思冰冷得不杂一丝情感,埃尔隆德感到恐惧。

    晶体的切面中五光十色,秦月琅从中看了一些奇怪的场景:

    在盛大的典礼上,她被努门诺尔人戴上花环……

    她站在努门诺尔岛的高山之巅,额间钻石如星,一位金眸金发、容颜绝代的女子投入她怀中,目光孺慕……

    她佩戴着宝剑驾临御前议会,与臣子探讨新法……

    她高坐于秘银装饰的王座,中土风雨飘摇之际,努门诺尔的大军却所向披靡,身为俘虏的魔君索隆衣衫褴褛,向她献上——

    一枚黄金戒指。

    她所求的,至尊魔戒。

    眼前仿佛延伸出一条捷径,只要她能接受这样的“未来”,这样与人婚配、留下血脉、又篡夺王权的未来,便能轻松拿到她最终所求——

    “伊熙琳……”

    不——

    不对!

    埃尔隆德的声音让秦月琅清醒了些,却仍感觉被困在钻石的光芒里,身体、乃至灵魂像被挤压似的疼痛。

    她想要拒绝,却无法开口,那金黄戒指的影子盘旋在她脑海中,像诅咒和梦魇。

    最终,她只能说出一句:“我考虑一下。”

    然后她用尽全力,轻轻推开阿勒达瑞安的手。

    宴席结束后,埃尔隆德四处都没有找到秦月琅,却在一条鲜有人行的小路,和米斯拉斯狭路相逢。

    这位女侍官沿着路边走,一身暗色衣服,脚步无声无息。

    埃尔隆德问她是否对晚宴上发生的事知情。

    米斯拉斯答得轻巧:“当然了,埃尔隆德大人,现在整个王城都传遍了,不就是努门诺尔王子向伊熙琳求婚了嘛。”

    她悠闲轻松的样子让埃尔隆德觉得有些碍眼:“你知道她在哪儿?”

    “不知道,她回过一趟王庭,后来出门了。”

    米斯拉斯扫了一眼埃尔隆德的脸,那俊美优雅的脸上满是冷峻,实在少有。

    她轻飘飘地继续说:“命运难测,大人。如果她做了王子妃,就会是努门诺尔的王后。人类寿数有定、总要死亡,还没有她的明智和技巧——你以为她会做国王遗孀吗?努门诺尔的权杖将由她执掌,那时,她的高船充塞埃尔达的港口,她的骏马踏遍中土的陆地……”

    “不!”

    埃尔隆德打断了米斯拉斯的描述,语气笃定到显得激切。

    “这不是她的命运。”

    “您不愿这么设想而已。”

    米斯拉斯冷静地回答,此时,她的脸上不露声色,原本悠闲的姿态也就荡然无存。

    “即便理由一定与您的不同,我也不愿这么想。但是,仅仅‘不愿意’怎么够呢,想要睡个安稳觉,还得靠自己才行。”

    埃尔隆德意识到他们正在阿勒达瑞安暂住之所附近:“你是指……?”

    “大人,我要去把努门诺尔尊贵的王子殿下、您的一位侄子孙丢出王城,最好呢,直接顺着河流漂到佛隆德港口——”

    “我帮你。”

    米斯拉斯挑了挑眉:“那么,作为对您慷慨帮助的回报,我还是告诉您吧,我这么做,是伊熙琳同意了的。”

    说着,她从袋子中摸出一个装着紫液的瓶子:“实验中的意外产出,麻痹芳香剂。”

    星光闪耀的温柔夜色中,辛达女侍官和半精灵执政官共谋诡计,而秦月琅走上露天的观星塔顶,收起阿姆瑞斯给的钥匙,点亮了一盏明灯放在脚边,动作悄寂。

    春天空气温暖,高处的风也和煦,秦月琅将手放在颈下,按住自己带入阿尔达的生命之戒,仔细聆听风中的讯息。

    ——嘈杂,混乱,似有争吵。

    不同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来自静水、烈火、悲歌、销金……那是神明的声音。

    秦月琅松开了手。

    阿尔达被伊露维塔的一众意志实体所守护,这些或许可以被称为神明的伊露维塔代行者,被精灵称为维拉。正如奥林匹斯神山上的位序,众维拉各有司职,比如祂们中的君王曼威,便掌握气与风——在秦月琅眼中,哪里的神王都和天空有些关系,着实有点太俗套。

    众维拉在阿门洲,遥遥守护中土,不会破坏伊露维塔的安排。

    风中讯息不断,她隐约意识到自己很可能已进入维拉的视线。

    不止如此……

    就在阿勒达瑞安面前,她身不由心,像被一股巨力推搡着前进,被谁强行书写命运。

    这种感觉并非第一次出现,上一次时,便是在三年前的春日林间——

    她望向吉尔-加拉德。

    那双清冷如寒星的灰色眼睛,在此夜的星光下,也再度向她看来。

    在她没有察觉的时候,吉尔-加拉德出现在塔顶。

    “陛下。”她有些惊讶地提起灯,走到他身边,“很晚了。”

    “你在这里。”听不出什么语气,却让人感觉静谧安宁,和风拂过,吉尔-加拉德成绦的银丝在袍后轻舞,“箭场发生了什么?”

    秦月琅没想到至高王最先关心的,是这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我误摔了弩机,碎片划到手臂,现在已经好了。”

    “之前的样子不像小伤,埃尔隆德的治愈术和他祖辈一样有效?介意我看一下吗?”

    他问着,伸手拿过了秦月琅手中的灯,和他的手指短暂相触,秦月琅收了一下手,才默然地挽起袖子,露出一截光洁无暇的肌肤。

    原本还有伤痕,精灵的治愈术在她身上效果不佳,但她已用生命之戒修复过了。

    “治愈术已散,不是他的功劳。”他仔细看过后,神情淡然,“怎么摔的?”

    “什么?”

    “弩机。”

    秦月琅回想起自己头发被抚摸的感觉,细微又奇诡,便对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有些犹豫。

    她想了想,回答:“精灵有时脚步太轻,我察觉不到,埃尔隆德大人出现在我身后时,我被吓到了,准备还击。”

    她不再解释了,而是说:“您……不回王庭吗?”

    “你呢?”吉尔-加拉德反问。

    “我……”秦月琅对上他那对承载了群星的灰眸,“我与您一同回去?”

    秦月琅锁好门,与吉尔-加拉德一起走下观星塔,又走上回王庭的路,那盏灯一直提在他手中,明光微微摇光。

    他问她:“你为什么不当面拒绝阿勒达瑞安王子?”

    这才是至高王该关心的问题,她想。

    “那时我无法说出口,不是我不想,如果您知道米斯拉斯现在正在做的事情……她会留给阿勒达瑞安殿下一封我的信,信里写得很清楚。”

    “你的帮手不止米斯拉斯……”半晌,吉尔-加拉德脚步一缓,“你觉得……埃尔隆德怎么样?”

    秦月琅没明白这是指什么,她不太肯定地说:“埃尔隆德大人,颇有领主之才。”

    吉尔-加拉德不语,极轻的笑声后,他才道:“那我在你眼里,大概就是‘一位勉强完成职责的君王’。”

    她则下意识更正:“您是一位十分贤明的君主。”

    吉尔-加拉德淡淡摇头,问:“米斯拉斯呢?”

    秦月琅沉默片刻。

    “她聪慧、热情,只用语言不容易形容她的独特,她是一个很好的精灵。”

    “她也不会像爱丈夫一样爱你……伊熙琳,你是不是担负了许诺,因此不能走近任何一个可能与你相爱的灵魂?”

    听此,秦月琅一下定住了,她立在原地,发觉自己无法想象这位年轻精灵君主的智慧和直觉,也不能理解为什么吉尔-加拉德直接给出了最明确的推断。

    由于她的驻足,吉尔-加拉德也停下来,转身看向她。

    她凝视着他提起的灯光,前尘如梦,从眼前经过,当年她饮下厄洛斯注了爱/欲的酒,只感到无比痛苦,如果是正常的生灵,恐怕早就献身于极乐。

    她恍惚地说:“我确实立过一些约定,但我想……我出生时,为使灵魂坚定不移、得以完成使命,剔除了爱情。”

    “是比喻吗?”

    “不是。”她回答。

    吉尔-加拉德的眸光轻轻流过她的脸,一丝悲伤若隐若现。

    这悲伤多数是为了她,少数是为了埃尔隆德……或许还有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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