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罚

    慧丹峰上的药园在一处静僻的山头。

    湿润肥沃的泥土养育着无数的灵草药类,按照珍稀程度划分规整,越是名贵稀有的灵药草,所植中的土壤就越沃硕。

    丹青长老将这片药园子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一有闲暇的功夫就往这边跑。

    然而她身为宗内屈指可数的炼丹师,炼丹修炼一事又是重中之重,少有闲时。

    往些日子徒弟们还未下山游历时,她倒可以安心将这药园子交给他们打理,可如今徒弟们一个接一个的下山,这差事就没了着落。

    每日炼丹,授课,打理药园三点一线惹得她心神烦忧,只得去执事堂立了个牌子,雇些弟子前来。

    那段时日她倒是省心了不少,可日子一长,忽地再无弟子肯接这档子差事了,她心下纳闷暗中打听,竟是因为这打理药园子既费心神,又累身子,一日下来就胳膊不是胳膊,腿不是腿的,草药繁杂,习性各不相同,若稍有不慎混淆失误,还得挨斥责。

    这可把丹青长老气得不轻,如今这些宗门弟子,个个娇生惯养得紧,打不得骂不得,是一点苦也吃不了,依她看来,这还修炼个什么劲,指望着梦里成仙呐,还不如回家洗洗睡吧。

    这回听大掌门特意挑了四个干活机灵的弟子给她打理药园,有了前车之鉴,她也没做多大指望,心想着可千万别把她那宝贝药草给种死了。

    这日授完课,她马不停蹄得赶去药园一看,果不其然,四个面生弟子蹲在药圃边上,嘴里捻着根狗尾巴草,望着沉下的夕阳长叹短吁,一声愁过一声。

    活像山下村庄里整日游手好闲的街溜子。

    这是来给她打理药园子的吗,这是来当祖宗的吧!

    大掌门这做得什么事儿。

    她心里埋怨,端着架子上前,逆着余晖遮去他们眼前的光景,冷眉凤眸不怒自威。

    “打理药园的?”她问。

    “啊……是。”其中一个容貌娇俏的女弟子率先站起来答道,又扯了一把边上的人。

    “见过丹青长老。”

    丹青长老冷哼,没应声,转身往前走,末了回头冷声道,“还不跟上?”

    邱实朝她背影小声低喃道:“看吧,我就说她脾气不好吧,见着咱们了第一反应就是给个下马威。”

    “嘘,别说了,往后一个月还要待在这呢。”纪蓼压低声音回他。

    柳飞絮面容还有些惨淡,闻言点头,赞同道:“不管她如何,我们只需做好分内的事。”

    章祁自谪渊回来,又恢复了往常那幅睡不醒的模样,逮着空子就打瞌睡,这会儿一边走着路,眼睛又给闭上了。

    丹青长老将他们带到药圃旁边的堂屋,细细同他们分辨陈列柜子上收好的一些药草。

    “药草的药性不同,需晾晒的时日也不一样,就如这七岩草,自采颉后需得在阳光底下晒上三日,不可多晒,亦不能少晒,否则药性达不到最佳。”

    “这碧霞果就不需晾晒了,采颉后方得放置这冰台当中。”

    “……”

    如此繁多的药草名讳,纵使他们记性再好,也不住犯了昏。

    邱实带着笑讪讪插嘴道:“长老可有什么札记之类的书籍,也好比过我们这死记的强。“

    丹青长老瞪他一眼:“急什么,手札自是有的,待我先将这些事宜同你们讲上一遍,省得日后出了问题再来问我。“

    她走到院子里继续道:“这药圃里的药草习性不尽相然,看护打理不易,有的喜水,有的喜旱,自然也有畏寒畏热之分,你们好生记着。“

    “玉红草畏热,每三日浇以晨霜露水即可,养神芝不丛生,喜静畏晒,不用浇灌晨露,只是它周旁的杂草需得清理,不能占了它的养分……”

    “这些药草若是到了成熟期,采颉亦要得当,是拾果还是折茎,都有讲究……堂屋需每日打扫,若是落了灰引来虫蚁,啃食了药草,后果便要由你们负责了,这里灵力充沛,你们在此修炼也不亏,该讲的我也讲完了,切记好生打理,莫要生事,打理好了,自有你们的好处。“

    丹青长老说完最后一句,从袖袋里掏出一本《修真灵药草大全》递到邱实手里,扭头就走,她那炉子里还煨着一炉丹药没结丹呢,可不能耽搁了。

    剩下几人大眼瞪小眼。

    这药圃可不小,种植着近乎上百种药草,还有几株极其珍贵的独苗苗,万千灵石也难买的那种,可谓是可遇不可求,堂屋方才他们也去过了,一墙又一墙的陈列木柜,少说也有数十张。

    如今脑子一片浆糊,只能认命。

    纪蓼率先别开眼,长吁一声,就着药圃边上繁茂的草地躺下,抬眼赏星。

    她何时受过这等苦楚,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犹如唱戏般被她过了一边,独留满腔的愁闷。

    邱实大大咧咧在她旁边躺下,连拉着柳飞絮和章祁一起。

    日沉西海,繁星点缀其空,浩瀚无垠。

    “这浮生门倒是个看星星的好去处,往日我在家时,从未见过如此璀璨的星海。“邱实眼里闪着光烁,忽地有些想家,想他的绾绾。

    可那秘境究竟在哪,他何时才能寻到积雪玉阳草。

    邱实伸手搭在额头上,失声苦笑。

    或许是夜色朦胧,愈发勾出他们心中所埋心事。

    一时竟都无言。

    半晌,纪蓼轻声问道:“阿絮,你信命吗?”

    她的声音很轻,宛如没什么重量的薄羽。

    柳飞絮却听得清清楚楚。

    她甚至没有任何思考,便干脆地答了:“不信。”

    纪蓼不由侧过头去。

    身边的人看着天上繁星,眼神坚定清冷,没有一丝杂质,浑身透着一股韧劲。

    柳飞絮朝她笑了一瞬,别过目光,“你信吗?”

    “我不知道。”

    纪蓼不由得又想到了万俟瑾。

    自己注定会死于他手,谪渊当中却又被他救下一命。

    她念着他的恩,又畏惧日后的果。

    这些时日的焦虑,烦闷无从消解,她甚至开始反思这一切是否都因她的任性而起。

    如果她没有离家,被族内逼迫着拜入离遥宗,或许就可以避免向他拜师。

    可她心下又明白得紧,命数难逃。

    褚师一族的窥命之术从未偏离过半分。

    知其命也,她能如何,内心的挣扎不过遑论,纪蓼不愿认命,可内心深处总有一道声音无时无刻扯着她的心扉,不甘嘶吼着:你看,哪怕你逃出了九华泽陆,来到隔之千里的浮生门,你依旧如命数所言,拜他为师,你注定死于他的剑下。

    胆怯,彷徨,无措。

    纪蓼再乐观,也始终觉得自己的头上悬着一柄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剑。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族内学堂授课时,总对此避而不谈,抑或是,无人能面对。

    人生数载,一眼望到了尽头,纪蓼找不到答案。

    心乱如麻,大抵就是这般感觉吧。

    身边忽然传来一阵匀称的呼吸声,三人齐齐侧目,章祁已经梦会周公。

    邱实努了努嘴:“他倒是睡得着。”

    话虽这般说,到底还是压低了些声音,免得打扰了他。

    纪蓼撑着身子坐起,问邱实:“你答应我的事,能办到吗?“

    当初她同意陪他去谪渊,可是因为邱实打包票说他能助她离开浮生门。

    再怎么迷惘无措,她也不能眼睁睁干坐着等死,这个道理她还是明白的,亲哥靠不住,族亲不想靠,就只能在邱实身上搏一搏了。

    邱实仔细想了想,恍然道:“那个事啊!”

    “你急吗?”他问道。

    “倒也不急,总之越快越好。”

    邱实问:“你这到底是急还是不急啊。”

    纪蓼白他一眼:“你到底能不能办?”

    “能!怎么不能?”前边一声说得倒有气势,可这第二声,这气势不由慢慢落了下来。

    当日他可是打了包票,而今总不能再说那话只是他的权衡之计,这也忒不地道了点,再怎么说,对方也是陪他出生入死了一回的同门,恩情摆在这里,他断是不能做那寡意之人。

    至于怎么助她出去……邱实略一思忖,当下有了主意。

    纪蓼听到他一口应下,松了口气。

    柳飞絮听了个全,大抵也明白了这事,估摸着是纪蓼先前愿意同邱实去谪渊,也是因为邱实答应了帮她一件事情。

    她倒没觉得有什么,谁还没几个秘密了。

    不过又为纪蓼担心起来,别看纪蓼整日像是没心没肺一样,可她却能感觉得出来,小师妹心底藏着不少事情,因而才会时不时满脸愁容。

    前段日子她先入为主,只当纪蓼是联系不上自己的心上人,后来再一琢磨,又何尝没有可能是她的家人?

    纪蓼来浮生门的这些时日,未曾提过家人半句,也没有说过想家,实在不难让人想入非非。

    可越细想,不由越是心生怜悯,叫柳飞絮忍不住想多护着她些。

    心里了一桩事,纪蓼轻松了不少,起身道:“走吧,时候也不早了。”

    山头烛灯已然全部亮起,邱实玩心起来,朝他们“嘘”了一声。

    蹑手蹑脚唤出剑,不带半点声响地走了。

    纪蓼觉得有趣,弯了眉眼,与柳飞絮照做。

    章祁一觉睡到半夜,耳边“嗡嗡”的声音吵得他一阵心神不宁,他在睡梦中蹙起眉头,伸手往空中虚晃了几下,又一巴掌拍向自己的脸。

    “啪——”的声响,彻底让他清醒了。

    夜间的山风吹得他一阵哆嗦,周围没有一个人影,只有几只讨厌的飞虫不停飞着。

    章祁用脚趾头都想都知道是那几个没良心的故意丢他在这。

    他黑着张脸呵呵一笑,御剑回寝。

    翌日一早,纪蓼被柳飞絮叫起来一起去慧丹峰。

    邱实与章祁比她们先到,这会已经在接晨露了。

    看见她们匆匆打了个招呼,纪蓼和柳飞絮去屋里找了个白瓷碗到药圃里学着他们的模样接晨露。

    山上雾气重,白茫一片,四人打着哈欠耷拉着眼睛一滴一滴收集晨露。

    麻是麻烦了点,好在也没多累,顶多就弯个腰的事,要是能把所有的晨露都集中在一起就好了。

    ……等等?

    邱实忽地一愣,看看自己手中的碗,又看着另外三人如出一辙的动作,不禁扶额:“这得接到什么时候?纪蓼你和章祁不是会用法术吗!”

    “……”

    纪蓼像是这会儿才把脑子找回来,恍然道:“对啊!“

    她双手掐了个漂亮的聚水诀,将所有叶子上凝聚好的晨露聚到一起,又送到各自的碗里。

    邱实忍了忍,没忍住开口:“……小师妹,倒也不用送碗里,直接浇给灵草不好吗?“

    纪蓼白了他一眼,“你不早说,这样吧,你来指药草,我来浇晨露。“

    邱实眼睛一亮:“这个方法好。“只需开口,别的什么都不用做。

    他又看着章祁说道:“你们也这样吧,我跟纪蓼从前边浇起,你俩去后边。“

    不过两盏茶的功夫,给这些灵草们浇晨露的任务就完成了。

    雾气散去,金光照影。

    接下来就是除杂草,晒药材了。

    等忙完,就到了午时,虽都是小事,却也疲累。

    邱实看两个师妹都瘫躺在地上歇息,便跟章祁去五谷堂打包了些吃食到这边吃。

    纪蓼忽的想起个事来,他们从谪渊出来,迷迷糊糊被罚到这边,可掌门那边至今未找他们问过话,这责罚也是由他们各自师尊说与的,纪蓼到现在还不知道谪渊底下到底是个怎么回事。

    虽说过去的就已经过去了,纪蓼却觉得心底不舒服。

    她问:“你们知道谪渊底下关得是什么吗?“

    “嘘——“邱实闻言急得想要捂住她的嘴。

    纪蓼一把躲开:“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邱实看向一脸茫然的柳飞絮和章祁,也纳闷:“你们师尊没和你们说吗?“

    得到否定的回答,他回手设了一个隔音结界,道:“其实是我师尊告诫我,此事不得在宗门内谈论……”

    “据传在几百年前,浮生门最厉害的并非是剑道,而是炼器。那时的炼器师皆以炼出器灵为荣,而其中一个弟子因心术不正,从而有了心魔,他夜以继日的不断炼器,甚至以自己的心头血为引,倒叫他真炼出了器灵,一时之间,不少弟子向他取经,纷纷效仿。心魔蛊人,竟叫不少弟子入了魔,争相也炼出了器灵。宗门起先并未发现,直到那些器灵一齐蚕食其主,宗门才惊觉那器灵竟是邪灵,而那些弟子,竟都入了魔。”

    “邪灵被弟子们以人血饲养,本就带有凶煞之气,而后被宗门镇压在谪渊之下,竟然开始互相蚕食争王,煞气愈演愈烈,力量不容小觑……”

    这一段历史确实算不上光彩,身为正道,宗门却有众多弟子入魔,难怪掌门他们遮掩。

    想到那日谪渊当中的场景,四人一阵唏嘘,若是再来一回,他们断然是绝不会靠近半步的。

    想来也都怪邱实,一脸笃定的说谪渊就是秘境,结果差点落了个尸骨无存。

    吃完饭,纪蓼偷偷摸摸把邱实拉到一边,问:“你想用什么法子让我出浮生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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